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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国货没必要来福建,每年从内地流入福建的几千亿元钞票大部分是冲着进口消费品来的,其中主要目标又是私营商业提供的走私品。
只有走私才能价廉,才有竞争力。
这条路堵死了,福建的财源就被切断。
即使“六四”以后,北京方面控制再紧,地方也一直以种种对策保护走私。
但这次不同,北京新政权完全甩掉了过去那种两个派系平衡出来的瞻前顾后,企图两全其美的立场,豁出来不要经济的发展也要贯彻集权意志,并且以法西斯手段粉碎一切拖延和阻挡。
地方的自我保护已经不可能,而北京对国际舆论又充耳不闻,就连对外资﹑合资企业纷纷被吓退撤离的风潮也无动于衷。
这又是福建另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商业是福建的血,外资是福建的骨头。
福建缺乏自己的实业,全靠外资和合资企业奠定福建未来繁荣的基础。
现在血干了,骨头再被抽走,福建岂不就只剩一摊烂泥。
面临这种灭顶之灾,在座的工商界巨头全跟刘亚基一样激愤,大喊大叫,不时挥舞双手,敲打桌子。
黄士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
商人赔本儿的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刀就要砍在脖子上了,他们还在那算帐。
他不说话,不到最后,他不准备有任何表示。
“还是谈下一步吧。”那位前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文静地提醒。
他是福建人,北京政局变化时正好在外地出差,便偷偷溜回老家,躲避北京方面的搜捕。
在座的每个人──无论工商界老板还是“温和派”人士,或是民主分子,现在又包括了黄士可──都明白,只要和现在的北京政权联系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谁也逃不掉。
多年以来,民间一直有人鼓吹“和北佬分家”,被北方拽着后腿,南方永远飞不起来。
那时只是发牢骚,到底同种同根,不像立陶宛那么有理由。
然而现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脱离北京独立就成了唯一出路。
来避难的政界人士被老板们奉为尊师。
他们搞出的方案显示出非凡的政治设计能力。
市场经济和自由思想在南方深入人心,群众基础完全具备,连个体户小商贩也会为自身利益挺身而战。
福建上有浙江﹑上海﹑江苏,下有广东﹑广西﹑海南,不乏同盟。
国际对北京正在严厉抨击,会欢迎中国出现自由阵营。
南方虽然缺少军事力量,另一种武器──钱却很充裕。
除了让北方省份望尘莫及的地方财政,老板们自己也富可抵国。
他们宁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中国再退回到只让他们当劳改犯的时代。
一切都具备,只差一个领袖。
“黄省长,领着我们干吧! ”刘亚基扑到他面前。
“你站出来一挥手,我们福建就得救了! ”
所有目光都期待地集中在黄士可身上。
“黄省长,不用担心将来,昨天我说的事马上就办,加一倍……”
“放肆! ”黄士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亚基立刻不说了。
但是他一定会办,而且一定会加一倍,甚至更多。
也许明天,瑞士银行的存折就会递到他手里。
如果他收了,刘亚基会感激涕零。
黄士可没做出气愤的样子。
生意人会看眼色,一定能看出他不再拒绝那笔“保险金”。
别看在场的人一个个彼此打气,把前景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谁心里都明白,所谓“独立”谈不到成功的把握,甚至只能用“渺茫”二字形容。
这就是他一直缄默的原因。
他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一辈子搭进去了,本来绝不该再冒孤注一掷的风险,一切从头开始。
不管多么百孔千疮,共产党的力量仍然足以粉碎任何反叛。
那架机器那么沉重﹑高大﹑坚不可摧,让人望而生畏。
多少个比他更强有力的人都被无声无息地碾碎。
刘亚基那群老板准备下二百万美元,只要他答应挑头搞独立就是他的。
即便失败,这笔钱可以保证他在西方过上富翁生活。
昨天他没接受,人愿意在老路上走,尤其到了现在的年龄。
今天,二百万的一倍变成四百万,多少能弥补一点对未卜前途的恐慌,也说明时机有时是多么有价值。
现在,是登场的时机了。
“我不赞成独立。”他缓慢地说。
全场人都变了脸色。
他看着对面那根高大的象牙沉默一会,拖延可以给人更深刻的印象。
“福建是中国的一部分,这是谁也不可改变的历史和现实。
我们福建并不要求独立国家的主权,那是对民族的分裂和叛逆。
我们只要求保留适合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发展道路。
在一个国家内部,可以同时并存多种社会模式。
邓小平同志生前的天才设计——一国两制为此提供了理论和现实的依据。
既然可以有香港的一国两制,台湾的一国两制,为什么不能有福建的一国两制呢 北京是国,福建是制。
福建不破坏国家统一,只要求给我们一个制。
这个思路应该是我们全部设计的出发点。”
停顿片刻,那位前中央办公厅的副主任最先拍响两只保养很好的手,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笑意。
掌声立刻热烈地扩散。
人们全都兴奋地频频点头。
“好! ”
突然响起一声喝叫,好象京剧里的花脸出台亮相。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这一喝不出自在座任何一个人,而是从厅外传来。
镶着铜饰的象牙色厅门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门口。
黄士可脸上剎时失去血色。
他无法相信,只能是幻影——新省长! 这个克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脸上带着傲慢的狞笑,怎么可能 他瞥一眼别人,不是幻影,每个人都像见到魔鬼一样瞪大眼睛。
瞥一眼窗外,院门紧闭,警卫悠闲地晒着太阳。
如果他从大门来,警卫肯定先给铃。
如果不是,他从哪来
“好! ”新省长又吼一声,盯住黄士可。
他四十出头,满脸红光,吼起来震得玻璃嗡嗡响。
“黄副省长,我一直等着你的这段话。
从我来那天就等着,本来以为你得去北京说了,你倒又自投罗网,没让我白等。
哈! ”
他一个挨一个巡视,不断地发出心满意足愉快的叫喊。
“哈! 副主任先生,中央找你多时了,你的架子不小啊! ”他认得在场的每一个人,挨个调笑,就像猫在玩一群瘫软的耗子。
他可不像黄士可想的那样,对福建情况一无所知。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他有充分的准备,他一直在安排一个大网,现在网收口了。
April 17 1998
原来是他! 黄士可瞥见了在新省长身后缩头缩脑露了半个身子的秘书长,他就是眼前这张网的穿线人。
儿子的材料肯定也出自这条狗。
黄士可猛然醒悟,地道! 这座楼下面有一条地道,直通省政府办公大楼。
那是文化革命时期挖的防空洞,多年不用,早被人遗忘。
黄士可只是依稀记得,在他当秘书长的时候,曾听说过这条信道。
钥匙扔在行政处的钥匙箱里。
他当时只说了句“我们永远不会用它”,现在才知道还能发掘出如此大的用处。
“秘书长! ”新省长叫。
“给卫戍区打电话,调一个连来。
别忘了带囚车! ”
新省长七十年代当过侦查排长,曾经独身一次俘虏三十多名越南兵,立过一等功。
眼前同样是三十多个人,却更不是他的对手。
他让刘亚基给每个人发一份笔和纸。
“马上写材料! 谁写得快,写得细,揭发得多,谁就得到能宽大处理! ”新省长拍拍腰,不知只是一种兴奋的表示,还是在表示他腰里有枪。
“老老实实呆着!”
新省长出去了。
也许是去搜查别的房间,也许是太高兴了,得意忘形,反正他这一出去给了黄士可一个决定性的机会。
“把砸银行的人调到这来! ”他用闽南话低声吩咐刘亚基。
“让他们告诉群众省长在这,解决问题得找省长! ”
“砸银行…… ”刘亚基表情不自然,有点不知所措。
“嗨,这时候还要什么花枪,快! ”黄士可紧皱眉头。
刚才在街上,他认出冲进银行的暴民中有刘亚基的司机在指挥。
老板们肯定参与了幕后操纵和鼓动。
司机的左右有好几个人带着对讲机。
街两边也停着配备电话的汽车。
对老板们来讲,事端挑得越大,冲突越严重,越有利于下一步。
刘亚基立刻悟到这是摆脱困境的方法,至少能拖延时间。
操纵打砸抢的事虽然不适于公开,现在已顾不上了。
他迫不及待地拿出对讲机,一头钻进卫生间。
当载着卫戍区士兵的卡车开到时,群众队伍也刚好赶到。
人群顷刻间把澄湖宾馆围成一个孤岛。
一眼望去,四面全是翻腾的人头。
“见省长! 见省长! 。。。。。。”三个字喊得如同山崩地裂。
士兵的任务临时变成保卫,围着宾馆小楼站成一圈儿。
他们的姿态引起群众敌意。
石块纷纷飞进院子。
人群先是从四面院墙往里翻,很快大门被撞开。
好象决口的洪流,人群一下挤满了院子,把所有花树踩在脚下,和士兵的警戒圈面对面地对峙起来。
院外喊声震天,院内反而静下来。
走廊传来秘书长战战兢兢的声音: “省长,快走吧。。。。。。”
“走 ”新省长的语气毫无怯意,仍是那么骄横自负。
“这些人是要试试到底省长怕他们,还是他们怕省长。
打开阳台门,我要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怕谁! ”
隔壁传来“光况”一声,院外的喊声也随之停住。
黄士可稍微偏一个角度,就能透过窗子看见新省长昂首挺胸地站在楼正中的大阳台上。
“我就是省长。”新省长的声音宏亮悠长,他的笑容真诚动人,尤其是他的勇气,一下就镇住了千千万万的群众。
“你们要见我,我也要见你们。。。。。。”
黄士可向全屋人一挥手。
“跟我走! ”
三楼东头有条很少用的小楼梯,一直通到地下室。
在一套废弃的锅炉后面,一道常年紧闭的铁门打开着。
里面是一条水泥信道,亮着一串暗黄的灯,扑出一团团潮湿阴冷的霉气。
信道内停着一辆深红色的奔驰车,钥匙插在点火锁上。
“不要动车。”黄士可吩咐众人。
“一直走下去就到省政府。”
众人急匆匆地走进信道,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亚基,你跟我回去一趟。”黄士可说。
“拿一枝枪”。
刘亚基没装糊涂,马上从一楼日本套间的壁橱夹层里掏出一枝手枪。
私藏枪枝违法,但有点钱的人全从黑市上买。
黄士可不用问也能知道刘亚基私藏的枪不只这一枝。
“我不会用。”黄士可没接那枝枪。
“你上一颗子弹。”
眼前的玻璃被群众刚扔的石块砸了一个洞。
黄士可藏在窗帘后面向外看。
窗下是士兵的后脑勺。
几米开外便是群众的脸,一张挨一张,仰望阳台上的新省长。
新省长的声音像瀑布一样从头顶滔滔泻下。
“。。。。。。跟国家对抗是没有好处的。
你们绝大多数人都是受了挑动和蒙蔽。
我已经有确凿的证据,有人在幕后操纵动乱,他们要把你们引向歧途! 你们跟着他们跑,福建就会被引向灭亡。。。。。。”
黄士可侧身让开自己的位置,示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