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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级递选制颠倒了以往的任免顺序,让人民用任免芝麻官控制整个社会直到最高统治者。
这种以多控制少的权力结构比独裁社会以少控制多的结构应当更有效。
“在最基层的选举中,人们决定选举谁或罢免谁的标准是每个人物质的或精神的切身利益。
每个人都希望自身利益得到最大满足。
那么以三分之二多数当选的领导者就是这个互相了解的范围内多数人认为最能代表自身利益的人。
他在随时可以被罢免的状态下,必须时刻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也就是集体利益为根本原则才能保持‘当选’。
那么他在参加上一级选举时,他的选举和罢免标准就会是自己所代表的那个集体的利益,谁最有利于自己的集体就选谁。
那么三分之二多数选出的那一级领导者就将是最能代表那个选举范围内多数下属集体利益的人。
往上每一级选举都与此相同。
这就是逐级递选制的集中过程。
乌合之众的个人利益和意志这样一级一级集中上去,越来越明朗﹑准确。
当最高领袖向n个大区的首脑负责,受他们约束时,就等于正在向全社会负责,受全社会约束。
当他在追随自己的n个选举者的时候,实际上他也就是在追随着全体人民。
这个世界才真正由‘民’而‘主’……”
石戈突然打住。
“我一说起来就是长篇大论,其实这些《详析》上都有,你肯定早看过。”
“左派”当然看过。
但石戈的长篇大论不是白说。
“左派”已经疑惑︰这是在受调查吗 假如是炫耀,石戈可不是个凭空冒傻气的人,除非他心里有底。
“总书记知道‘百字宪法社’吗 ”“左派”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他亲自布置的任务。”
“左派”有点吃惊。
只有石戈心里清楚,总书记只是被他的借群众组织争取群众的构想说动了心。
官方身份得不到信任,引导群众远离民主制的追求是“六四”翻案为谁所用的关键,所以总书记给他全权和经费,既是他的后台大老板,也是一颗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棋子。
“他……看过《百字宪法》 ”
“当然。”
“左派”在牙缝间吸了一口气,半天没说话。
总书记确实看过。
但“当然”二字表达的意思绝不仅仅是“看过”,到底表达了什么又没有界定,全靠听的人自己琢磨。
石戈断定“左派”不敢深问,更不敢去找总书记核查,因而最容易被这个落不下把柄的“当然”吓住。
石戈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一个接一个地捏花生。
“左派”在屋里转了两圈。
一只手习惯地捏着鼻尖。
万一把总书记也“调查”出来岂不烫手 调查工作最忌讳摸到“通天”的线,一见露点影聪明的方式就是及时打住。
石戈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很清楚这点。
“你在理清群众思想方面是有贡献的。”“左派”说。
“大家也知道你这个人一向语出惊人,因此倾向于把所谓《百字宪法》及《详析》当做失误,分寸不当,弄假成真,而不做为非组织活动处理。
我再做努力,希望尽早结束调查。”他匆匆离去。
警卫从外面把门锁上。
石戈站到窗前。
细小的闪电在黑暗远方跳来窜去。
烈性酒在体内缓缓燃烧。
跟总书记谈话时也是这样,虽然那次滴酒未沾,有冷气,汗水却像现在一样流个不停。
逐级递选制比梦境还渺茫,可他拼命地说,想把每个字都送进总书记那副一动不动的耳朵里。
他知道自己愚蠢,但那希望实在太诱人。
没有任何路比统治者自我转变更为捷近。
假如能利用专制制度的强大权力和效率自上而下地推行逐级递选制,将是代价最小,成功希望最大,社会过渡最平稳,而人民最少痛苦的和平革命。
如果总书记能去做那个永载史册的伟人,他自己宁愿永远置身于伟人的阴影后面。
假如“左派”刚才不被他的“当然”吓住,而是继续追问下去。
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造总书记的话。
看过是当然,看过之后所说的话只有一句: “我看你有点发疯。”“左派”可以立刻把他扔进真正的监狱。
不能说总书记没有想象力和胆魄,敢把黑龙江省“承包”给日本,连石戈都自叹弗如,因此才指望出现更大的奇迹。
然而逐级递选制是使亿人之上的主人变成亿人之下的仆人,使至高无上的权力变得朝不保夕,一危及这个本质,再有想象力的当权者也成了死木头一根。
石戈实在看不起这种蹙狭,为了保那点过眼云烟的权位,竟舍得放弃改变人类历史的光荣。
匆匆而过的帝王有万千无数,而伟人只有那么几座耸立的山峰。
他不把逐级递选制看成是自己的创造,那是宇宙中本来就存在的一种秩序,一个境界。
他只是触摸到它的边缘,还远远没有窥见全貌。
在这个穷途末路的世界上,他直觉地感到有出路,不是抽象的希望,也不是老生常谈的必然,而是确确实实地感到逐级递选的逻辑正在通向一个全新世界。
那世界是什么,也许根本不必费心揣摩,只要实现了逐级递选,它就会自动降临。
他一直没有找到说服人的方式。
人类已经习惯于崇拜复杂的论证和大体系。
相对于大千世界,一个选举制太渺小。
然而那是一只无形之手。
关键不是费尽心机设计一个庞然世界,任何世界都会由盛转衰,而是寻找一种自动设计和调节的机能,让新世界自动产生,让未来流动起来,让盛不断取代衰,让新不断取代旧。
逐级递选制提供的就是这样一种机能。
它的无形之手一旦操作起来,一个选举制就能像胚芽一样长成一个新世界,而且从此不断地自我更新。
从微生物到宇宙,大自然的一切系统都以自动调节机能建立和谐的平衡。
只有人类以为自己能统治宇宙,傲慢地用人为调节取代自动调节。
在荣耀一时的飞跃之后,难堪地陷入自己编织的罗网。
这时再想靠复杂的人为方案摆脱困境,等于是在罗网上继续结死扣。
唯一的出路是向回转,回到自动调节中去。
逐级递选制不再靠统治者的大脑决定社会,而是靠亿万个细胞做出的反应控制大脑,这正好是自动调节的基本模式。
关键是开始,只要开始,一切就能自动运转﹑扩展和进化。
既不需要推动,也无人能阻拦。
然而最难的就在开始。
如何开始
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他才孤注一掷。
这不是开始,只是为开始而做的渺茫开始。
指望人们自觉接受逐级递选制和指望总书记被说服采纳同样幼稚可笑。
人已经太聪明了,难以回到简单。
唯一能做的只是先说出来,印成白纸黑字,让人们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当人们最终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切都已试过而全救不了人们,也许终会有人想起试试这个。
那时才是开始。
而开始就是一切! 因此,值得。
April 4; 1998
长江三峡总书记的头颅在刺目的阳光下开放了一朵通红的花。
Y─8直升机的旋翼怠速旋转,随时准备起飞。
李克明坐在驾驶员身后,一肚子窝火。
大坝那边车来车往,人影晃动,一片忙乱的气氛。
为迎接总书记前来剪彩,工程局从上到下忙了一个多月。
他和他手下的弟兄更是不得安生。
为了总书记的安全,比对亲爹还尽心地又设计又部署,折腾出全套保卫手段,忙得废寝忘食。
过去从未保卫过这么高级别的大头头,全处都当成一等一的头号大事,生怕出半点纰漏,也个个都想露一手。
别看只是一个工程局的公安处,不比那些牛烘烘的保卫专家差。
可今天,总书记马上就到了,他们却被集体赶到最外围当跑腿儿的了。
一想到那个姓沉的上校,李克明就禁不住要骂娘。
那张细皮嫩肉傲慢的脸,真该使劲扇上去两耳光。
那个王八蛋一小时前到现场,十分钟不到就把他们一个月辛辛苦苦的工作全部推翻。
李克明一直认为自己设计的保卫体系无懈可击,除了常规的沿线布岗﹑现场戒严﹑搜检爆炸器﹑审查人员等,他还在库区内部署了两艘摩托艇巡逻,配有潜水员,控制水上所有目标,拦截飘浮物,在河道下游部署了巡逻队。
他自己乘公安处的巡逻直升机在空中全面监视。
指挥协调。
然而姓沈的不加任何解释,先把摩托艇﹑直升机﹑巡逻队一概取消,再收了公安处有关人员的枪,勒令他们不许进入核心现场。
妈的! 李克明把烟头狠狠吐在脚下那个鼓囊囊的帆布袋上。
他恨自己当时没有甩手就走,反而一个劲儿说直升机巡视怎么必要。
人家信不着你,还掉这价干啥 说穿了只是怕被弟兄们笑话。
别人被赶出现场骂几句也就算了,他是主管这次保卫的副处长,夸下海口要露一手,如果也被赶出去,这张脸往哪放 他几乎成了上赶着求那个姓沉的杂种,竟说出“直升飞机可以表达对总书记的欢迎”这种理由。
可恰恰是这个最不成理由的理由打动了姓沉的。
那小子歪着头琢磨了半分钟,让他在停机坪待命。
十分钟前,汽车送来了脚下这个帆布袋,里面是满满一下子花纸屑。
姓沉的通过电台告诉他: 总书记剪彩之时通知他起飞。
他的任务是飞到水库上方,把这包花纸屑从空中撒下表示欢迎祝贺。
李克明气得发昏,差点把那个来检查飞机上是否藏有武器的警官一脚踢下舱。
总书记的车队到了,前呼后拥,好几十辆。
公路扫了又扫,洒了好几遍水,照样扬起一片灰尘。
李克明已经毫无兴趣,只是出于职业本能才把望远镜放在眼前。
他实在看不出那个沉迪有什么值得傲慢,也许是小地方的警官看不懂 他怎么也不明白,经过沈迪重新部署,保卫体系反而漏洞百出。
大坝入口处围着不少人观看,把拐弯处挤得过于狭窄。
车队被迫放慢速度。
在李克明眼里这是犯了大忌。
尤其那些围观者不是经过组织的欢迎队伍,而是沉迪撤掉了公安处的防卫圈后自发涌进来的。
果然,几个人突然打起一副“三峡工程祸国殃民”的标语,引起一阵骚动。
如果其中有一个枪手 李克明心跳加快了。
……;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还好,仅仅是几个绿色分子捣乱。
李克明对这帮言必谈绿的家伙讨厌透顶。
从大坝开工他们就没断过折腾,非说大坝破坏生态,把外债﹑通货膨胀,直到资金紧缺一类的问题都跟大坝联系在一起。
大坝花钱确实不少,现在一期工程刚完,全部投资就已经快花光了。
可得看多大气派。
这是世界奇迹,建成后发电量世界第一! 光说生态有什么用,到处都是绿草,人也不能变成牛,靠草活! 耳机里传来沈迪纯正的北京口音,一副高高在上不可抗拒的声调。
李克明奇怪这么一个老爷竟然亲自指挥他这个撒花纸屑的小飞机。
直升机竖直地起飞了。
水库展现在眼前。
蓄水时间不长,已是一片汪洋,在阳光下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