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着与藏北草原低矮的品种完全不同的丰茂牧草。
草的馨香令它陶醉。
它不顾韩玛在后面召唤,一直向远处奔跑。草地无边无垠,带着微波的起伏,它跑出很远,回头看时,那辆车已经像一只微不足道的黑色甲虫,点缀在苍茫的天地之间。
当格桑回到韩玛身边时它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不过在上车前仍然留恋地望着远方翻滚不定的绿色草浪。
“好了,我们以后有足够的时间看这片草地。”韩玛将格桑拽上了车,“我们还得赶路,镇上的孩子们还在等着咱们呢。”
开学后,格桑甚至感到有些寂寞,那些草地上的孩子们已经看惯了牧羊犬,对格桑的存在几乎视而不见,它已经失去了在福利院时那种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韩玛同样很忙,这些孩子此时才是他的重心。但格桑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与韩玛待在一起,对它来说就足够了。
每天早晨,当韩玛拎着水桶打开房门时,门外的格桑都精神抖擞地等待着和他一起去镇子边上的水井打水。
白天,韩玛上课时,格桑独自在院子周围游荡,镇子里的那些狗似乎还不如草地上的牧羊犬,一两次的接触之后它们就已经清楚格桑是不可侵犯的。它们一旦看到格桑,就远远地避开了。
百无聊赖时,格桑也向草地的更深处走去,但为了不和牧羊犬冲突,它尽量避开那些游牧的营地。格桑在如绒毯般松软的草地上疯狂地奔跑,吓得那些野兔、野鼠、百灵之类的小动物魂飞魄散地四处奔逃。在这种肆意的奔跑之后,它会选个地势略高的绿色小丘卧在上面,在阳光的蒸蔚之下草地升腾起的牧草甜香中昏昏沉沉地睡上一觉。当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远处的小镇升起了一柱柱白色的炊烟,它可以看见镇子边的小学已经放学了,那些孩子像一群小鸟一样四散回家。
韩玛在院子里大声呼唤它。格桑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奔下小丘,穿越黄昏金色的草地,向镇子上跑去。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韩玛的召唤更加重要,此时这就是格桑的一切。
格桑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生活,也许这正是它所希望的。
※※※
草地的冬天就要到了。
在草地上,那一年的夏季雨水充沛,牧草丰美,那些处于草原食物链最底层的啮齿类动物——鼠兔——在草地下的洞穴里繁殖了数不清的后代,整个夏天在那些黑暗的洞穴里都传出分娩的小动物尖厉的悲鸣。这种动物的繁殖速度快得惊人,假如让这些看似弱小的啮齿类动物的幼崽全部长大,对于草原将是一次可怕的灾难,它们只要一时兴起,就会将整片草地啃成一片荒漠。不过,这也正是食物链的一次有机的循环,在那一年,以鼠兔为食的食肉动物的数量也多了起来,天空中因为翱翔着众多的草原鹰而显得十分拥挤,牧民们在去牧场的路上,总能看到简易公路上被夜行的汽车压死的黄鼬。这些动物的家族因为得到了足够的食物也空前地繁荣起来。
呼伦贝尔草原是中国仅有的几块还有狼群存活的地区,在草原上,其实处于食物链顶端的正是这种犬科动物。
充足的食物以及丰茂牧草的保护,那一年的夏天狼族也养精蓄锐,休养生息。最初那头不断地到白宝音格图老人营地骚扰并最终在格桑的利齿下殒命的狼也许只是一个警示。对于狼,那也是家族兴旺的一年。
因为草地上有足够的食物,狼袭击羊群的事件非常稀少,牧人也放松了警惕。
那两个骑着摩托到草原里游玩的家伙的尴尬遭遇才让人们意识到——狼的数量似乎有点过多了。
摩托车的某个部件确实坏了,坏得很不是时候——天就快黑了。
两个平时穿腻了西服的外贸公司的职员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一时修不好也无所谓,他们相信天亮后,在路边他们总会等到一辆车将他们连人带摩托送回满洲里,当然还要带上他们采摘的两袋子草地白蘑——他们找到了一个蘑菇圈。
他们带着睡袋、帐篷,这些装备在深秋的草地上过夜应该毫无问题。
天黑以后,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和所有媒体报道的人与狼的对峙一样,没有任何戏剧性。
在黑夜的荒野之中,先是草地深处传来低调的号叫声,然后一声比一声高昂。
两个职员缩在帐篷里发出火烧疯人院般的叫喊,像痴狂的球迷一样敲打着所有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但是这些,都没有对渐渐逼近的一片熠熠生辉的磷火产生丝毫的作用。
黑暗之中可以阻止它们接近的只有火。
最后他们烧了帐篷、睡袋、背包、帽子、衣服,摩托车油箱里的汽油也成为火把照亮黑夜的重要能源。
将近黎明,三辆去旗里送奶的牛车上的人看到草地上跑来两个几乎全裸的怪物。他们浑身上下像被火燎过一样。
当然,那时无心恋战的狼群已经撤退了。
此事发生之后,每天放学时,韩玛不再允许四个家不在镇上的孩子独自回家,他会一直将他们送到两公里之外的牧业点里。一个星期以后,这项工作就由格桑独自承担了。每天放学之后,它小心地保护着四个孩子离开学校,穿过黄昏的草地,一直将他们送到牧业点,然后独自回到镇子上。
和以前一样,格桑不过是在完成每天一次的放牧任务,把四只小羊从一个羊圈送到另一个羊圈。这工作它做起来得心应手。
牧业点的牧人们已经听说过这头黑色大狗那天在白宝音格图老人营地上的表演,事情的经过当然经过适当的夸张,当这消息传到他们这里时,已经演变为格桑是一口将那头狼拦腰咬断的。不过当他们第一次看到格桑,对此还是深信不疑。
每次送这些孩子到牧业点,格桑总能从牧人那里得到羊骨头或是刚刚晒好的奶干之类的食物。
※※※
那一年的冬天非常寒冷。对于寒冷格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这已经是格桑生命里的第四个冬天了。
格桑体内神秘的生物钟及时地作出调整,它已经脱去了夏毛,换上浓密的沉甸甸的长毛,远远望去像一头结实的黑熊。这是一种对寒冷的适应,只有那些生长着丰厚如毡片被毛的个体才能度过残酷的冬天。随着温度渐渐地降低,格桑已经感觉到,这将是一个与高原最寒冷的冬天相比也绝不会逊色的漫长季节。
十一月的一个早晨,当格桑从自己的窝里——那是建在韩玛窗下的一个温暖的小土房——爬出来时,看到无垠的草地已经被大雪覆盖了。
东方的红日似乎已经被冻结在地平线上,恋恋不舍地不愿脱离银色的大地。纯澈湛蓝的天空下,没有风,大地处在某种凝固般的静止状态中。牧人们已经吆喝着马群准备出牧,马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它们垂头顺尾地踢踏开柔软松散的雪片,向镇子西侧高坡上的水井走去。它们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好像已经凝结成块,这些质感十足的白色雾气在犹豫着应该上升还是下降,但这短暂的迟疑已经将这些身上挂满霜花的马匹淹没其中。
格桑将鼻子伸进雪中,在那种久违的冰冷刺激下打着喷嚏,然后兴奋地冲向了雪地深处。
格桑跑到镇子边最近的一个冬营地。营地上的两头牧羊犬远远地看到它追出来时,它又头也不回地向回奔跑,远远地将两头狗甩在后面。
这时格桑听到了什么,它在雪地中停了下来,然后踏着自己来时的爪印飞快地向镇子里跑去。
格桑准确地掌握着时间,及时地在韩玛打开门时冲进了院子。韩玛的脚刚刚踏进院子,从后面迂回包抄过来的格桑的双爪就准确无误地扑在韩玛的后背上,他狼狈地扑倒在雪地上。
当然这是一场混战。韩玛高声地大叫着将一个新雪攥成的雪团掷向格桑,那雪团歪打正着在格桑的鼻子上开花。格桑吃了一惊,愤怒地吠叫着扑向韩玛,躲过了第二个雪团,像一头刚刚摆脱地狱牢笼的魔鬼,用力将韩玛撞倒在雪地上,一只粗大的爪子紧紧地按在韩玛的胸口,闪电般地探下头,口中已经含住了韩玛因为不断大笑而不断抖动的喉管。
韩玛的两只手也同时紧紧地抱住了格桑的脖子。
穿着肥大的蒙古袍将套马杆拖曳在身后的牧人们骑着马从学校门口经过,看到和黑色的大狗打成一团的年轻教师只能摇摇头。他们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像大孩子一样,穿着一件毛衣在呼伦贝尔隆冬的清晨与狗打闹的家伙不像个老师的样子。
当然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怎样受孩子们欢迎的老师,尽管一年刚刚过去了三个月,但孩子们现在已经在担忧:当志愿者一年的期限到来时,他们的老师走了可怎么办?
这只是草地的初雪,那场真正的暴风雪是在十二月底的一个午后到来的。
那一天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老牧人也没有感觉到天气的变化。天空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天气晴朗,草原鹰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在湛蓝天空遥远的高处慢慢地盘旋。一切安然而恬静,阳光明亮,这是一个温暖的冬日。很多的牧人都将羊群赶向远离营地的草场,寻找向阳的坡地。坡地上的雪被风吹得稀薄一些,在那里羊更容易用蹄子刨开雪地,艰难地寻找下面的干草。
大自然令人媚惑的表象下潜藏着不可抗拒的巨大灾难,灭顶之灾正因为猝不及防地袭来而更加令人感到难以想象的可怕。
但格桑知道这一切,那天早晨它就已经感觉到来自身体内部的某种警示,细微的警示与在青藏公路险崖下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并不是那么急迫也完全迥异不同。
草原上的其他牧羊犬似乎应该也略有察觉,但那种纯正的高原血统毕竟已经在离它们远去,它们更久远的祖先曾经来自高原,格桑也许更接近它们的祖先。
封闭的高原似乎也在保证藏獒血统纯正的同时延续了它们预感暴风雪即将来临的某种潜在的能力。这些牧羊犬也许只是在某种不适的驱动下表现出一丝倦态,但很快在主人的一声呼哨声中精力充沛地跃起,随着马背上的主人护卫着羊群进入被大雪覆盖的草地。
没有人愿意错过这样一个晴好的冬日,毕竟不能在这个漫长的冬季刚刚开始的时候就过早地让羊群吃光储备的冬草,在寒冷的冬天里这些羊似乎也生出了永远无法填饱的胃囊。
※※※
那天早上格桑没有玩每天几乎是例行的与韩玛追逐扑咬的游戏。韩玛并没有觉察到其中的变化,整个早晨他都在忙着生炉子,干牛粪昨天下午被阳光晒化的雪水洇湿,怎么也点不着。最后他不得不把煤油浇在牛粪上,才赶在第一个孩子到校之前生起炉子,将呵气成冰的教室烘烤得暖烘烘的。天实在太冷了,昨天韩玛已经将杨炎邮来的冻疮膏送给了两个手被冻伤的孩子。
气压微妙的变化引起了格桑的某种不安,但它终究不知道这可怕的预感来自何方。它无法测知令它感到莫名恐惧的根源在哪里,灾难又将从哪里开始。
不过有一点格桑是如此的坚定,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韩玛。就是这样,韩玛在教室里上课时,格桑安静地卧在教室的门口。从包了毛毡的木门里传出韩玛的洪亮声音和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似乎让格桑感到了一种安全感。它想,也许这只是来到草原之后某种莫名其妙的不适应,北方草原的气压明显高于高原牧场。
中午下课后,格桑走进了教室,在韩玛的脚边卧下。孩子们吃完了用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