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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旺一听就烦了,但是,他不想再伤父母的心,只好说:“爹、妈,你们早点休息吧,我知道!”说完,便出了屋。
来到院中,天旺不由得长透了一口气,一股凉风拂来,便不知不觉地走出了院落。
夜很浓,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星星就显得越发的亮。地上的雪还没有消,发着白刺剌的冷光,人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声音便随脚步有了节奏。刚才父母的话,无疑触动了他的心,他何尝不是这么想?何尝不向往甜美温馨的生活?但是,又有谁能告诉他,当一个人,经历了彻骨的寒心与伤痛,又经历了无奈的别离与追悔,还有多少热量能够散发出来?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怕碰到那个早已愈合的血痂,但是,不经意间还是被碰到了。多么熟悉的乡间土路,多么熟悉的泥土气味,曾经的他,在这条小路上,收获过多少个希望,那个心上的人儿,就在他的守候中,轻轻哼着歌,出现在沙枣花飘香的沙滩上,出现在银色的月光下,如沙枣花一般芬芳,如月光一般娇美。可是,这一切,永远成了他记忆中的一个梦幻。
不知不觉地,他来到了叶叶家的大门口。那扇门,曾经牵动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曾经拨动过他多少次心弦的震颤,他多么渴望它能够敞开,向他,也向叶叶。但是,最终,还是将他们分隔了开来……无数个缱绻的回忆,不觉涌上尽头,一起涤荡着他的心扉,他禁不住在心里轻轻呼唤道:“叶叶,你还好么?你的天旺哥看你来了……”一滴滴冰冷的泪珠,止不住地从眼里滚落了下来。他轻轻举起手,在门上敲了敲。他想看看奎叔和婶子。无论怎样,他们毕竟救过他的命,他们毕竟是叶叶的父母。自从那年他挨了奎叔的一巴掌后,一晃六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过他,偶尔想起时,印在他脑海里的,永远是奎叔那只血淋淋的手,想抹也抹不去,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
过了半天,传来了奎叔的话音:“是谁呀?”说着,门便忽然开了,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清瘦的老人,那老人决然没有了过去的威严,也没有过去那么高大了,仿佛矮了许多,说话的声音平和了许多。
他说:“奎叔,是我,我是天旺,来看你和婶子。”
奎叔怔了一下,才说:“天旺,你来了?进吧,进屋吧!”
进了屋,他又看到了叶叶妈,他说:“婶子,你好!我来看看你!”
叶叶妈说:“是天旺呀,你啥时回来的?”
他说:“我来两天了。”
叶叶妈说:“这几年,在外头还好吗?”
天旺说:“还好。”
叶叶妈说:“你这次回来,要呆多久?”
天旺说:“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打算贷些款,在咱们红沙窝村办一个食品加工厂,这样既可拉动一方经济,也可解决农村的一部分剩余劳力。”
就在他边走边忘我的深思这些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天旺哥”,他扭头一看,便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他眼睛一亮,高兴地喊了起来:“开顺!是你呀?好多年没有见过面了,差点认不出来了。”他们相互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开顺说:“天旺哥,听富生说,你去了广州,还好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还好。已经回来半年多了,打算在咱红沙窝村办一个农副产品加工厂,这次来火车站接一个从广州来的师傅。你呢?听说在市长身边干,还当了科长,一定很好吧!我到你家去过了,你爹妈都很好。”
开顺说:“好呀!你回来投身家乡的建设,真是太好了。今天你就别走了,住到我家,咱们哥俩好好聊聊。”
天旺说:“这次不行,我接了人就得回去。等下次来了,一定多呆几天,与你好好聊聊。”
开顺便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下次来了,你可打电话找我。”
天旺看了看名片,装到口袋里说:“好的,以后有难处了,免不了要找你的。”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辆小车嘀嘀地响了两声喇叭。开顺说:“有了难处,你尽量说,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你听,司机都等得不耐烦了,我得走了。”说完,招了一下手,便上了那辆等候他的小车里。
天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脑子里马上涌起了一幅画面:在乡间的道路上,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大书包,一边奔跑着,一边扶着他的自行车的后座,忽然一跃,坐了上来。然后,他加快速度,超过了另一辆自行车,便听到自行车上叶叶喊叫着,天旺,慢点,等等我。他俩一齐回头看去,叶叶的脸儿一片绯红……
47
时间老人蹒跚着脚步,缓缓来到二十世纪末,中国农村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人们站在新世纪的门槛上,回首眺望,抚今忆昔,不由得感慨万千。
在中国的西部,在西北偏北的地方,自九十年代掀起了土地开发热以来,凡是能够被开发出来的荒山沙滩,都无一例外地变成了平展展的土地,打了深井,新时代的农场主们在这一望无际的良田里喜获着丰收,喜获着他们的希望。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在这干旱缺水的地方,这种不加节制的盲目开发,对土地的疯狂的掠夺,终使土地不堪重负,地下水位急剧下降,土地沙化,沙尘暴频起,空中的沙就带起地上的沙,肆虐地席卷着大地。每遭受一次沙尘暴的袭击,大地就像受了一次严重的撞伤,仿佛一个垂危的老人,遭受了他的身体难以承受的伤风感冒一样,就要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
红沙窝村刚刚红火起来,现在又面临着水位下降,怎么办呢?祁连山的水被上游半道就断截了,好几年了,没有流到这里来,天上的水,都走了南方,地下的水,又一天天地下降,这的确成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村人每每相聚,都感慨万端,曾几何时,地上随便掏个窟窿就会冒出水来,现在要打到一百米才见水。过去吃水,不管到村里的哪口水井,水桶一丢,咕嘟一下,就把水打了上来。现在吃水要等到供水日,用水泵从深井里抽出来,统一供应。村里的那口老井,多年前已经干枯,早被填了。新疆三爷动不动就向村里的后生们讲起了他的过去——我小的时候,东柴湾还是一片沼泽地,沼泽里有好几个大湖,野鸭野鸡成群结队,从湖中游完,上了绿苇中。那绿苇,有一房子高。我们常常在绿苇里掏野鸭蛋。后生们就问,三爷,后来呢?三爷说,后来沼泽地里没水了,干了,就成了柴湾,成了沙土滩。不过沙丘上长满了红柳、甘草、柳棵,可以起到很好的防风固沙作用。后生们打破砂锅问到底,还要问再后来,新三爷说,没有再后来了。再后来,你们都看到了,现在成了地。
那地,大家都看到了,那是杨家的家庭农场。那些地,早就承包给了外来的农民工,地上种满了籽瓜。可是,由于这几年严重缺水,庄稼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那瓜,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大了,也没有前几年那么稠了,收成一年赶不上一年了。
看到这样的情况,石头的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东西。他渐渐感觉到,当年的开荒造田是极其错误的,他不应该把长湖开发成农田,杨二宝也不该把柴湾开发成私人农场。那原本是自然界长期形成的沙漠与农田的隔离段,它起着防风固沙,保护植被的作用,如果人为的加以破坏,必然会造成自然的失衡,导致土地逐渐沙化。再加上不加节制的攫取地下水,无异于杀鸡取卵,加快了地下水资源的下降。那样做虽然取得了短期的效益,但是,潜在的危机已经向人们做了暗示,随着时间的推移,必然会遭受大自然的惩罚。现在,他已经从杨二宝的农场里看到了端倪,看到了一种下降的趋势。如果这种趋势不加遏制,这里迟早会变成荒漠的。
面对这片逐渐干涸的土地,石头由不得感慨系之。有些事,真是此一时的彼一时。多年前引以为自豪的大手笔,多年之后反而成了一种耻辱的象征。事物的发展是无限的,人们对世界的认识永远无穷尽。
不知道这合作社的路子是否走对了,他现在还说不清楚,再过几年、几十年,回过头来再看时,又会是怎样的结果。但不管怎样,至少现在是对的,因为它解放了大量的劳动力,经济收入也有了明显的提高。在无法看清未来的情况下,唯一的衡量方式就是看它是不是有利于生产的发展,是不是有利于提高村民的经济收入。如果权且用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不仅这条路走对了,村里搞的工程队这条路也走对了。工程队这几年搞得很红火,由最初的小打小闹,发展到了现在可以独揽大工程了。他们从金昌招聘了几个从八冶建筑公司退休的技术人员,又购置了一些必备的施工设备,队伍越来越大了,实力也越来越强了,工程范围也从镇番县扩展到了别的县。最近,锁阳又接到了县糖厂修建家属楼的活儿,全部人马都集中到了那里,干得很起劲儿。
石头抽空儿带着酒和四只大羯羊,专门上城慰问了一次。来到工地上,一看那场面,真的很有气势,搅拌机在隆隆的作响,大吊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水泥板一抓,忽地一下吊到了半空中。要不是不亲眼看一看,他很难相信这支工程队就是他们红沙窝村的,这群工人们就是红沙窝村的农民。锁阳看到了石头,跑过亲切地招呼说,支书,听说你来慰问我们,大家高兴得很。锁阳在家里叫石头是舅,在公众场合就叫支书。石头高兴地说,你们辛苦了。这工程,按计划要干多久?锁阳说,用不了半年就可以完工。工人们见支书来了,都围了来,石头看着这一个个生龙活虎的身影,看着这一张张质朴可爱的面庞,激动地说,大家辛苦了!我代表红沙窝村的父老乡亲向你们表示亲切的慰问。看到工程进度这么快,看到你们干得这么起劲,我感到真高兴,为我们红沙窝村的工程队的好汉们高兴,为能揽到这样大的活儿高兴。但是,我们必须要把安全放在第一,把质量放在第一。我们揽这些大的活儿也不容易,揽上了,就得做个样子出来,也好为我们的工程队树个口碑。石头说完,工人们就说,支书,你放心好了,我们绝不会给红沙窝村人的脸上抹黑的。
这天晚上,石头和工人们一块儿吃了手抓羊肉,又热情地相互敬了酒。晚上,他住在了工棚里,和他的泥腿子村民们住了一宿,那种大集体的快乐氛围,使他又一次重温了部队的军营生活,感觉快乐无比。
工程队这么很火红,天旺也边也红火了起来。经过几个月的忙碌,天旺食品厂的第一批产品——天旺牌的薯片和萝卜干终于投放市场了。天旺为了省事,也为了让人好记,就把他的厂子,把新产品都命名为天旺。他的名字,也就随着他的新产品,走向了镇番县的各大商场。投放市场不久,就得到了商家的反馈,说是消费者都很喜欢,要他继续供货。与此同时,富生在网上也发布了消息,一些外地的客商也纷纷发来货单,天旺牌薯片和萝卜干不仅打响了镇番县,而且很快地就走向了天南海北。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厂子一旦健康地运行起来,红沙窝村所有的萝卜都被天旺收购了,而且是当场交货,当场付款。酸胖果真负责起了收购的事。酸胖原以为只是让他过过秤,把把关,没想到这可是非常关键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