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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西湖底下有如斯神秘的建筑;雪缘说着已踏进这条甬道,阿铁亦默默的跟着她,二人又直向前行,地势也愈来愈斜;约走了一百丈开外左右,阿铁渐渐瞧见前路隐隐约约透来几丝微弱光线。这样又现走十丈,终于来至雨道尽头,眼前登时一片豁然开朗。然而在出口之处,赫然蟋踞着一条长约两丈的巨大蟒蛇,整条蛇遍体皆白,双目一片殷红,定定的盯着阿铁,不忘吐信,蛇舌缭绕。
阿铁一惊,雪缘连忙解释:
“别怕,很驯的,只负责看守这分坛出口。若有人走近便唬走他们,免得给人发现这里罢了。”她说着轻轻抚着那条白蛇的头,那条白蛇居然像是十分懂事似的,沉沉的蜷缩着身子,伏下。
雪缘回头一瞥阿铁,续道:“其实正是白素贞百多年前所救的那条白蛇,唤作‘小白’。”
阿铁乍闻这条正是当年白素贞所救的白蛇,不禁怔怔的注视着它,此时雪缘叹道:“想不到,当年白素贞所爱的许仙在她死后,已完全忘掉了这个薄命红颜,不断开枝散叶;只有这条白蛇,却固执地守在恩人葬身的西湖,百多年来,仍朝夕毫不间断地悼念着她……”说到这里,她幽幽的垂下眼,一脸惋惜,阿铁亦一片黯然。
是的!经历了百年悠长岁月,白素贞当年的情人和爱情早已灰飞烟灭,到头来,惟一尚存的,只有一条得人深恩千年记、忠心不二的蛇……
人命比蛇命短,人血比蛇血热,可是——
人心比蛇心更变化,变起来也更冷!
白素贞若泉下有知,可会深叹一句: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阿铁终于步出洞口,方才发现这个分坛出口竟是在苏堤对岸一个密林深处。这里极为隐蔽,纵使没有这条白蛇看守,相信也不愁会轻易给人发现。
雪缘倚在洞口,凝眸瞧着他高大的背影,幽幽的道:“你……真的要走?”
阿铁不忍回头看这个五年来都在找寻自己的女孩,他至此方才打破沉默,平静的道:“早已决定要走的人,总是要走的。”言毕已举步欲离。
雪缘慌了,她虽身负无敌神功,惟面对一个自己心仪许久的男人,陡然间束手无策。她有点不知所措,意乱之下,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可会……记得我?”说来说云,心愿还是这样微未,只愿他对她有半丝印象。
阿铁闻言顿足,但仍没回头,怕她瞧见他此际的表情。
他犹豫半晌,最后重重的摇头,坚决而狠心地答:“不会。”
“我……只想忘记你,忘记因你而使我家一夜惨变,更想忘记自己是你五年前所遇的那个步惊云……”
“我只想当回徐妈的儿子阿铁,安安分分的度日,默默的等待我弟阿黑回来……”
“不过,雪缘姑娘,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五年来……对我前身步惊云的怀念,更要谢你两番相救之恩,只是……我与你,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们……是不应有所往来的,希望你明白,再见。”
阿铁说罢头也不回,决绝地大步而去。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就连一眼也没有。
然而若他能回头望她一眼的话,他便会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那种比死还要难受的表情。
※※※
离开搜神宫的分坛,阿铁并没有即时回家,他只感到异常纳闷,故纵然新伤初痛,还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踱,终于踱至市集内的一间酒铺门前。
他迷茫地把手伸进怀中,居然掏出数枚细碎的银子。原来,他身上还有银子。
阿铁忙不迭走进酒铺,放下银子,不由分说便提起其中一醒酒匆匆离去。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何方,只知道自己步至一个渺无行人的阴暗角落,于是他便颓然坐下,举醒大喝。
他要醉!
这还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喝酒!他不记得五年前那个唤作步惊云的自己会不会喝酒,喜不喜欢喝酒?此刻,他只想以酒来麻醉自己!
娘亲,小情,阿黑……
实在是大痛苦了!每当他想起娘亲濒死前还慈和地、拼命地叫他快走;小情气绝时还心满意足一声“阿铁大哥”;为他弄至满背伤痕的阿黑仍生死未卜,阿铁的心,就会升起上阵无法忍受的绞痛……
他宁愿处的人,被掳走的人是他自己!
只是,为何到了如今,不死的。仅存的,只有他?
他猝然记起,那个什么大神官曾以不哭死神这四字,来分辨阿黑与他谁是步惊云;那即是说,那个唤作步惊云的自己,曾有一个不哭死神的外号?
不哭死神,这是一个多么绝情冷酷的外号!这个死神虽曾救了无辜小孩,然而能有资格戴此虚衔的人,必定是一个永远不哭,且总为人带来不幸与死亡的人。
而阿铁此时亦逐渐相信,他真的是那个不哭死神;因为,他如今很想为娘亲与小情痛哭一场,可惜他无法下泪,他原来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
想到这里,阿铁又不由把手中的那醒酒猛向自己嘴里灌。
酒是烈酒;人,却是一个不喝酒的人。酒未人愁肠,辛辣的酒已如利刀般把他的喉头反覆切割,原来喝酒是如斯痛苦的。
他的喉头给那醒烈酒呛得咳个不停,可是他仍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条已随着时日逐渐“苍老失色”、微微发黄的白练!
啊?这条白练是……
这条白练,是阿铁这五年来一直珍之重之的随身之物。
他犹记得远在五年之前,在导致他失意的那次重伤中,他虽然伤至昏昏沉沉,但仍依锋可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救了自己,后来更在山头以白练为他额头包札。
于是,在阿铁苏醒过来后,他迄今都把这条白练好好随身收藏,不离不弃;对于那个救了自己。不知面貌的神秘女孩,阿铁从此念念难忘,虽然不知道她长得是何模样,惟她的容貌,早被阿铁幻想过无数次了。
在他的想像中,她温柔而完美,他但愿有朝一日,自己能重遇这个好心的女孩。
可惜年复一年,这个女孩依旧没再出现。她惟一留给阿铁的,只是一条足有丈长的白练,和白练未端紧紧的思念,阿铁对她的思念……
谍料今天,他终有机会面对面对瞧清楚这个女孩。
阿铁没有失望,雪缘比他所想像的更要完美、温柔;而且,她原来与他一样,这五年来也是在思念着对方。
一切都似注定,可惜,她有一个可怕的身份——
白素贞!
她若继续与阿铁缠在一起,惟一的下场,就是死!就像白素贞那样身死心死,含恨于雷峰塔下,不!可能更惨!
不!阿铁不想她死!她的身世已是异常可怜,他但愿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安享她那具不死之身!
故阿铁宁愿对她残忍,他亦知道她对自己的惮憬,但必须趁他与她之间的一切还没开始前,先狠狠斩断任何牵缠、可能!
他要她在时日淡去之后,彻底的忘掉他!
可是,阿铁自己呢?他自己又能否忘掉她?
他不能!他已忙不迭的把那条白练好好的放回忆中,惟恐它有半分损毁,接着又再举醒大喝!
他本不是一个善喝的人,如今更易醉了,酒还未被喝掉一半,他已开始摇摇欲坠。
他忽然想回家,那个曾是无限温暖的家,纵然已没有了家人,却始终是家。
阿铁勉强再站起来,一步一步嘘珠向前走,然而酒性在他体内脑内开始发作,他斗地双脚一软,“伏”的一声,便醉倒在地上。
※※※
酒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是黑夜。
阿铁原来已在窗内,这道窗,更是他家里的窗。
他连忙在床上坐了起来,游目四顾。他清楚记得自己曾醉倒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如今却为何会身在家中?
难道是……阿黑侥幸逃脱回来了,抑或是,邻居们在那个角落里发现他,再把他抬回家中?
他很快便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对是错,因为此时已有一个人推开房门步了进来。
原来是她!
他又再次瞧见她那双美丽而灰蒙的眼睛。
“是你?”呵铁眉头一皱,没想到进来的人竟会是她。
但见雪缘一身本来质料名贵的丝罢诸裙早已换了一袭寻常而洁白的粗布麻衣,以其贵为搜神宫神姬的尊贵身分本不须如此;她的手中,还端着一碗茶。
她观典的把茶端到阿铁面前,柔声道:“宿醉后喝点清茶会好过一点,阿铁,先喝点茶吧。”
阿铁并没有接过茶,只是问:“你一直都跟着我?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雪缘羞愧地点了点头,头垂得很低,皆因她瞧见阿铁铁青着脸,她已自知干了一些他不喜欢的事。
阿铁本想狠心的不再与她见面,却不虞她对自己居然如影随形,她宛似一头阴魂不散的妖精,一旦找着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便再也不想离开他……
妖精要的是缠绵,不想他离她半步半分,即使最后情丝吐尽而亡:也死而无怨!
但阿铁不想她死。
他别过脸,漠然道:“雪缘姑娘,这里并不是你的家,并不容你自出自人,请你走吧。”
雪缘闻言一脸死灰,或许她本未料到阿铁会对她如此冷淡,惟她仍坚持道:“不,阿铁,我不会走,我已把这里视作我的家,你决定迁来这里。”
阿铁面色陡变,他想不到看来羞羞的她会如此坦白直接,他道:“是中吗?不过我想这仅是你一时冲动罢了,当你看清楚这间屋子的时候,你便会发觉这里又破文旧,厨内的蛇虫鼠蚁又特别多,以你这样尊贵的身份,何须住在这些穷乡僻坏活话受罪?”
他虽危言从听,惟雪缘似乎早已心中有数,道:“阿铁,请别再提尊贵这两个字。也许我应先告诉你一件事;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已向大发了一个重誓,我决定抛弃自己所谓神姬的身份。”
“什么?”阿人一怔,默默的瞪着她。
雪缘凄然的道:“过去十四年来,我一直受神的遥控,身不由己,毫无意义的坚守着自己神姬的身份;可是我心中知,我需要的并非这些,我需要的是在人间真真正正的活一次,好好追寻自己的梦想……”说着无限深情的凝视阿铁。
什么是她心中的梦想?阿铁并不蠢,他当然心卸肚明,他只是反问:“即使……你变为一个寻常的村女也在所不惜?”
雪缘不假思索答道:“做一个村女有何不好?为了彻底放弃过去的身份,我已决定绝不会再回去西湖底下那个分坛,也绝不会再取搜神宫半文半分;如非危急,也绝不会使用神传给我的移天神诀……”
“我要,真真正正的做一个人!”是的!惟有血有肉的人,才可吸食人间烟火!
她一口气说出诸般誓言,阿铁定定瞥着她那张义无反顾的脸,私下其实不无感动。
一个半生受控的女孩终于鼓起勇气去重新选择再走自己喜欢的路,任何人本来亦应加以支持鼓励,可是若明知她所走的这条路是一条死路的话……
阿铁忽尔道:“雪缘姑娘,你来了我家说了这么多话,但,你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与我何干?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请你立即离开这里,我想休息。”
雪缘哪料到他会如此绝情?登时一怔,手儿也有些微颤抖。幸而在其体内有深不可测的道行,尚可勉强平复心神;而且,她比许多人都聪明,她旋即想到该如何应付。既然阿铁多番留难,她素性也豁出去,但见她面色一变,语气一转;道:“阿铁,不要忘记,谁是两番救你一命的恩人?”
阿铁斜眼瞄着她,他猜不透她想说些什么。
雪缘续道:“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