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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已一无所有的战败者,最好的解脱,唯有一死!
只是尽管如此,此刻的无名一直看着他这个为成全他不惜牺牲一切、弄至如今穷途末路、狼狈披血的应雄,看着向来倨傲无比、不可方物的应雄,此刻口服心服的以一个战败者的姿态,倒在他的眼前;无名的双目,霎时泛起无限不忍,出其不意地,已是天下无敌的他,遽然“噗”的一声!他……竟然向已倒下的应雄重重下跪!
“大哥……”
“你,并没有败了。”
“其实,真正败了的,是……我!”
“你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才是值得我敬服的真英雄!”
廿载情浓一招断。
只是,应断该断终难断……
到头来,皇者虽落泊倒下,神者却又向其跪拜!
这两兄弟的纠葛,怎么如此难以一招断清?
是否,只因天下最无敌的盖世绝招,还敌不过手足清深?
应雄骤见自己已贵为天下无敌的二弟,赫然向自己跪拜,不由又惊又怒,他纵已力竭心枯,还是鼓起余力疾言厉色斥道:“蠢材!二弟……你这是甚么意思?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你已贵为天下无敌,我慕应雄……已沦为你手下败将,在你面前倒下理所当然!但……你分明已胜,为何要拜我跪……我?你疯了么?”
到了此时此刻,应雄还是如此在乎无名会否屈膝向人拜跪,可知他如何对这二弟寄多厚望。
但无名不待应雄把话说完,已径自先道:“不。”
“大哥,如果真的要严格分胜负,我只能承认……”
“不错!我的剑确是胜了你,不败的确是我的剑!但……”
“失败的却是我的一生!”
“而你,才是人生真正的胜利者!”
应雄摇首冷笑,他仍认为胜的是其弟无名:“二弟,大哥。看你是给胜利冲昏了头脑,甚么不败的是你的剑,失败的是你的一生?别再语无伦次……”
“不。大哥,二弟一点也未有语无伦次。二弟一生,也背负着自己娘亲的厚望而生,还背负你娘慕夫人的心愿,以及你的无私成全,到了最后,我虽然终不负你们所望,剑能臻致不败,但……”
“我的命运,其实由始至今,都并非是我自己选择;我的命运,全都因你们三个的心愿而生,我……从没有真正将命运握在手中,唯独你……”
“你却早已为自己选择了成全我的命运!且一意孤行、不惜任何牺牲也要如自己所愿,崇高的败在你所拣选的……我手上;你到最后纵然是败,却已达到你最终的心愿及目的;所以,人生的胜负,并非在于一招之间,而是在于我们的娘慕夫人临终所说的一句话……”
“不要向命运折腰!不要输给命运,一定要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这些,大哥亦已——办到了!你,才是今生值得我无名尊敬、战胜命运的英雄!”
说得对!人生在世,也许最大的胜利,便是战胜命运!
上天偏要安排应雄之父慕龙干尽卖国勾当,偏要安排应雄是中原死敌的金人,但他从没改变心意,反过来与无名为敌,却仍不惜千方百计来牺牲自己,要逼无名成材来打败自己,只因他早已为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成全一个剑道神话的命运!他绝不甘于被上天播弄他的命运!
他一生都百劫不挠,正如其母慕夫人所愿,将他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骤闻无名的一番心声,应雄当下惘然,他的一张嘴向来纵能言善道,此刻却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也许他此刻的心,已为自己这个二弟无名,犹在为他这个大哥的战败而辩护,正在深深感动。
毕竟,兄弟情深……
而无名却仍在续说下去:“故而,若论命运,大哥你是真正的胜利者,更何况,纵使论剑,你亦未有彻底的败。”
怎可能?应雄不是分明已经在剑方面败了?就在此言乍出之间,无名突然将身一前,右掌一回一伸,已然从力竭心枯的应雄背后,取出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赫然是……
无名在决战前送他作为纪念的那个古旧胡琴!
啊?
二人刚才的雷霆硬拼,足教天崩地裂!慕府崩塌!万树万物爆碎!这个看来旧得不堪一击的胡琴,却为何仍安然“健”在?
难道,就在二人剑气硬拼之时,二人中有一个一张嘴无论如何“硬”的人,仍是不忍眼看这代表他们兄弟廿载恩义的珍贵之物毁于一旦?故纵使决胜负的一招临门,他,还是不忘于行招之间,腾出部份功力守护此琴?
即使因为腾出部份功力保护此琴而弄致丧失性命,他还是重视这个象征他俩廿载恩义的胡琴,多于重视自己的荣辱胜负,与性命?
是谁?是谁于生死决战当中仍如此念念不忘昔日的一段手足之情?
是谁如此口硬心软?
应雄……
应雄的一张脸已一片死灰,因自己的口硬心软被揭穿而死灰,只是,他还是强颜苦笑辩道:“无论如何,我亦已经败了!那管败得彻底与否!其实纵使我不腾出功力护此胡琴,我这一招亦必败无疑!我只是顺势干一件应干的事罢了!而你……”
“此刻亦应干一件应干的事!”
无名木然,不明白应雄还想他干甚么。
应雄定定看着无名,凛然的道:“杀了我!然后拿我的头与那卷条约交给中原皇帝!你,便可成为剿灭卖国贼的救国英雄,只要你成为救国英雄,你便有足够的能力可为中原万民谋求幸福!”
不错!眼前的无名已足可天下无敌,如今只要他杀了应雄,便是救国英雄!这也是应雄极希望达成的事!他从此不需“无名”,可以名正言顺再叫秋娘为其所取的名字“英雄”!
无名实不虞应雄会如此渴望死在他的剑下,他哪会知,应雄除了欲达成其母及无名之母的心愿,对于一个战败者,他实在亦已不想再苟存下去;无论是剑之败,还是小瑜的情之败……
直至此刻,他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小瑜喜欢的是无名……
而就在无名怔忡之间,遽地,不知从哪里传来一个雄奇无比的声音,道:“对极了!无名!你既已是天下无敌的剑手,只要你交出慕应雄这狗贼的小头,以及他身上的那卷条约,朕就封你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届时,你就是全国人民崇拜仰视的——”
“救国英雄!”
朕?
说话的人自称为朕?莫非是……?
无名与应雄当下升起一片忧疑,二人更随即朝声音出处望去!赫然便发现了……
一幕奇景!
原来就在二人恩义难断之间,不知何时,慕府方圆百丈内外,漫山遍野都布满了兵马!
是名副其实的千军万马!因为骤眼看去,漫山遍野竟有五万兵马之多!
当中还有二万兵马早已张弓拉弦!严阵以待!
而刚才说话的人,正是此际站于五万兵马当中,又再回复威风凛凛的——中原皇帝!
皇帝身畔,还有出卖慕府,也是好不威风的荻红!
天!皇帝果如应雄所料,已经带兵赶至了!
却原来,在应雄胁逼皇帝签下条约离下后,皇帝立即下令飞鸽传书,通知现今朝廷继慕龙之后的另一名将,密调兵遣将围剿慕府,而皇帝自己这次亦亲自策马兼程出征,与名将所调兵马会合。
皇帝这次要如斯秘密,更御驾日夜兼程亲征,全因为那纸应雄胁逼他所签的条约,他一定要秘密取回,绝不能给第二人,甚至他的将领开卷一看,那卷条约载着的当然并非割地条约那么简单,那其实是……
应雄在败给无名之后,已经完全力竭心枯,此刻的他,甚至比一个普通人还要软弱无力,要回复真气,至少需十二时辰;眼见如今五万兵马十面埋伏,已非比他在宫中时的数千兵马,看来皇帝此行是志在必得,他非要取得应雄这可恶的逆贼首级与那纸条约不可!而单以其弟无名的盖世武功,若是单人匹马杀出重围,相信不难办到。只是,若无名坚决与他一起杀出去,机会却异常渺茫;横竖自己败后已不想苟存,唯今之策,他唯有……
但见应雄面色一邪,一笑,他竟然附和皇帝的说话,道:“不错!无名!你知否你杀了我,会有双重得益?你不仅可取得那卷条约,成为救国英雄!而且,你更可成为——灭金英雄!”
“灭金英雄?”无名眉头一皱,隐然感到事有跷蹊。
应雄故意狞笑:“对!你将会是灭金的大英雄!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和我爹其实是——”
“金人余孽!”
天!乍闻应雄竟是大金余孽,本已天地不惊的无名简直如遭雷殛!应雄眼看他的反应,他感到非常满意,他决定变本加厉:“所以你应明白,其实一直以来我以逼你阻我卖国为名,实是乘势复兴金国为实!亏你还以为我真的会逼你回复功力而卖国!实情是,我慕应雄向来皆喜欢向难度挑战!我偏喜欢在复兴大金之余战一战你又如何?哈哈……”
不是的!应雄怎会怀着此莫测机心?为了激无名亲手杀他以谢天下,令其弟于五万兵马之下安然离开,他竟然如此歪曲自己一直以来的一颗苦心?
可是,已如遭雷殛的无名,复听这番说话,又会怎样的想?
此时,一直在皇帝身畔的荻红见状,不由煽风点火道:“是呀!英名!其实你根本不用为杀慕应雄这逆贼而为难呀!一来他妄想复兴大金,胁皇上签那割地条约,二来,他根本便是我们中原的宿敌——金狗!一头金狗,杀之有何足惜?你犯不着为他犹豫……”
荻红本一心在皇帝面前邀功,谁知无名听罢,遽地面色一沉,冷冷道:“荻红!你一直寄居慕府,倚赖你舅父长大,你说他们是金人尚可!却没资格骂他们是金狗!给我……”
“住口!”
无名此番说话,竟如一柄夺命利剑,但见他说话之时朝远远的荻红一瞪,荻红登时“呱”的一声嘴鼻喷血!瞪得好!
皇帝与五万兵马虽知无名已打败极为利害的应雄,却不知他的境界如此匪夷所思,竟可以目发出剑意伤人百步,当下尽皆骇然!
一眼技惊四座,尽压全场,无名此时又木然回望伤疲交煎、满身血污、异常沦落的应雄,他木然再问:“大哥,二弟再郑重问你一次,希望你真的诚实答我。”
“我问你,你,真的是金人?”
应雄为防他真的因他是汉人而再对他维护,他连忙斩钉截铁相告:“任何事我慕应雄亦可骗你!但,我是金人却是千真万确!无名,你是否开始后悔有我这样一个大哥?好得很!你就乾脆一剑将我杀了!免得令你再为我而烦恼!”
兄弟情深!他始终仍是如此关心无名,到了此刻犹在催促他下手杀他!
无名闻言,却是深深的朝天倒抽一口凉气,像是已明白过来!一颗紊乱的心,终于下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第二十章
“那,无名前辈……到底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茶寮之内,聂风已为这双义重情浓的兄弟前尘,听得异常“惊心动魄”,动魄的是二人的情义,惊心的是他俩面对的危机!
坐于其畔的步惊云,纵然永远如死神像般纹风不动,此刻的一双冷目,似亦在全神倾听,他似乎也在关心,他所敬重的黑衣叔叔将要所下的决定!
那个仍不见面目的神秘人,徐徐一瞄正一片黯然、似在陷于过去回忆的应雄,道:“无名当其时所下的决定,实是一个教所有人都无法相信的决定!”
“他竟然……”
※※※
他竟然仗剑仰天狂笑!
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