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每一个人,上至俺达汗,下至每位兵卒,全都呆呆地看着巍峨的祭台。鲜血犹不住地自神明的胸前浸出,沿着祭台的阶梯滴滴落下。
那是最纯最圣的神明之血。
这预示着什么?
人们惊恐至极,忍不住齐齐跪倒,虔诚地匍匐在大地上,等待神的惩罚。
重劫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向石座扑了上去。
他慌乱地撕下衣袖,堵住神明胸前的创口,汩汩的鲜血浸湿了衣袖,不断从他苍白手指间沁出。
神明一动不动,任他替自己包扎。
伤口周围的穴道被封锁,血流渐渐停止,重劫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跪倒在杨逸之脚下,亲吻着他脚下冰冷的祭台,眼中满是痛苦。仿佛那柄蛇形的匕首,也同时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本想让杨逸之化为神的傀儡,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将相思杀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化成现在的样子。
这一刀,没有刺向相思的咽喉,而是由杨逸之亲体承受。
他这样做,无非是想看到杨逸之清醒后的痛苦、悔恨、自责。但只差一点,死去的人就是杨逸之,而承受痛苦、悔恨、自责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重劫缓缓抬头,将血迹斑驳的手放上杨逸之胸口,似乎要隔着厚厚的绷带,触摸他心脏的跳动。
他的声音嘶哑而低沉,满含痛楚:“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苍白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他的伤口,似乎充满了怜惜:“伟大的梵天,难道连你也受了她的蛊惑么?”
猝然用力,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迸裂,浸出殷红的鲜血。
重劫眼中都是痛楚,细瘦见骨的五指勾起,似乎要从伤口探入,将他的心脏挖出。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看清他的心。
重劫全身颤抖,咬着牙,一字字道:“你抛弃我了么?”
神明漠然。没有痛苦,也没有回答。
重劫久久注视着他,眼中神色急剧变幻,却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渐渐地,他向着青天举起满是血痕的手,肃然道:“我明白了。”
“你是在考验我的虔诚!”
他霍然起身,仿佛要拥抱夺目的阳光:“我明白了,这就是你的救赎!”
他的声音让跪倒的众人迷惘地抬起了头。
重劫面容前所未有地肃穆:“这是对虔诚者的救赎!”
他握住那面亡灵旗,猛地挥洒开来。
漆黑的旗面迎风招展,上面尚未凝结的鲜血点点洒下,像是一场雨。
亡灵旗被他托起,大半个旗面,已被鲜血全部染红。
没有空缺,没有荒城。
重劫厉声道:
“神明用他自己的血,赐给我们一座永不陨落的城池!建筑吧,这是白银之连城永恒矗立于大地之上的一刻!”
他用力一挥,亡灵旗在蒙古大草原上轰然展开!
众人惊慌地欣喜起来。
——这是神明的福佑么?
他们忍不住一阵欢呼。
他们看到了他们的未来,那染血却富足、美丽的未来。
那值得他们歃血以求!
“不,那不是对三连城的祝福!”一个清婉而坚强的声音响了起来。
欢呼声骤然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这声音的主人身上。
一袭盛装的女子,静静伫立在祭台之下。
众人不禁一惊:是她。
那个曾带领一群流民,让数千蒙古铁骑折戟沉沙的女子。
那个被献上祭台,却得到了神明祝福的女子。
那个刚刚被梵天亲吻过的女子。
她静静站在玉阶的底端,眼神悲伤而倔强。身上,却染着神明的鲜血。
众人禁不住肃穆下来,认真倾听她的话。
相思轻轻咬住嘴唇,她眼中的迷茫、悲痛已经消散,化为坚定与执著。
她不知道什么神明,她只知道一个男子,他叫杨逸之。他如月光般清明,时时守护着她,不惜遍体创痕,不惜鲜血淋漓。
她不能任他的鲜血白流,绝不能。
她坚定地踏出一步,伸手,指向亡灵旗鲜血最浓厚的地方:“这个祝福属于荒城!”
漆黑的飘扬骤然停止,重劫那苍白的身影飘舞着,双目死死地盯住相思。
这个女人,又想魅惑谁?
他冷笑:“你错了,神的福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建造永远不落的三连城。黑铁之城,白银之城,黄金之城,只有它们,才能带给蒙古全族富足、自由。我们是不是好战之族之后裔?”
◎第十章白袍如雪宝刀横(4)
亡灵旗倏然支起,聚集在祭台之侧的蒙古勇士们全都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吼声,潜藏在他们体内的狂暴之血在这一刻炸裂、苏醒。
他们的祖先沉淀在他们灵魂深处的记忆,要他们杀戮、掠夺,这是获得富足、自由的唯一途径!
相思轻轻咬住嘴唇,待吼声消了下去,她才缓缓道:“富足、自由,绝不能靠战争来获得。战争只能带来痛苦、荒芜。”
重劫盯着她。这个曾跪倒在地宫深处,为他拼合梵天神像的女人,如今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他,这让他无比愤怒。而同时,他的心又因兴奋而轻微地颤抖。
她是那么圣洁,就像是一朵莲花,在神明的眷顾中,盛开着。
坚强而娇弱。
她的仪态,她的信念,是多么一尘不染。她坚信着一切善行与光明,尽力去救见到的每一个人。她手擎玉瓶,用自己洁净的血交换他们的污秽,带领他们躲避战火,甚至为了他们孤身面对蒙古最残忍的君王。
她是那么的圣洁,无论现实多么丑恶,都不能损伤她半点美丽。她深信每个人都可得到救赎,而她,就是他们的救赎者。
现实是一幕悲剧,而她却活在童话里。
一个残忍的计划在重劫的脑海中成形,他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他要像蛇一般勾起,将她紧紧缠绕住。
她的善,就是她的罪。
荒城的两万名流民,是深渊,他将用他们,将她拖下去。
万劫不复。
他注视着相思,一字字道:“你是说,你能建一座富足、自由之城?”
相思顿了顿,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但她坚信,以战争为手段追求富足、自由,是不对的。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恶魔开始微笑:“我们赌一次,好么?”
相思望着他,一时无语。
重劫跪倒在俺达汗面前,诉说着身为蒙古国师的虔诚。
“以草原上最伟大的可汗之威严为仲裁,请让我与她来一场赌约。从今日起,我们各建造一座城池,三月之后,由大汗来裁决,哪座城池才能为蒙古族带来富足、自由。”
“她若是胜了,请求大汗赐荒城及荒城所有居民永远自由。”
俺达汗沉吟了一下。
荒城,本就在他与相思的赌约中,成为一座自由之城,只不过荒城的居民,已全沦为他的阶下囚,这座空城,已没有了自由的意义。
他忽然记起,相思见到那些俘虏时,眼睛中的惊怒与无助。
他叹息一声。这个女子是如此纯洁,她不懂得人心的狡诈与战场的莫测。
他轻轻颔首,道:“蒙古一切,皆为国师之供奉。本汗答应国师之请求。”
重劫再度施礼,慢慢站起。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充满了嘲讽:“若是你输了,荒城中的百姓……”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仿佛吹走一片看不见的尘埃:“全部,都要,血祭。”
一字字,都化为尖刀,刻在相思的心上:“这是对他们不敬神的惩罚!”
相思一惊,忍不住抬头,怔怔地望着重劫。
重劫的目光,残忍而恶毒。他仿佛从地狱逃走的白色幽灵,蜷缩在没有阳光的角落,怨毒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要让每个人,都变得和他一样绝望。
“敢赌么?”
相思一时默然,不能决断。
输了,所有的人都将被血祭!
不赌,他们只不过是阶下囚,在鞭子、饥饿、劳累、屈辱的折磨下,还有一线生机。
输了,便是血流成河,骸骨支天的惨状。
这是两万余名从屠刀下逃出来的百姓。他们本已在饥饿与绝望中,丧失了最后的尊严,挣扎在污秽中,拆骨为薪、易子而食。却因为她的降临,因为莲花天女的传说,重新获得了生存的希望,以及作为人的尊严。
于是,他们迅速组建起一支军队,坚守荒城,与十万铁骑对峙了七日。
要让他们再度陷入绝望么?
她的心紊乱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重劫的笑容,再度慵懒了起来,就仿佛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但那阳光却恶毒无比,每一缕都会灼伤她的心。
“不敢,是么?”
他像是一条蛇,钻入她的心灵深处,完全无视她的痛楚,肆意地扭曲着身子。
他轻蔑地一笑,回过头,向人们高声宣扬:“看到了么?富足、自由,必将只由战争才能取得,所谓的百姓,不过是蝼蚁罢了!”
“不!”她毅然看着重劫,嘴唇已被咬出淡淡的血迹。
“我跟你赌!”
重劫惊愕地顿住,看着相思决然的目光。
这个女子,真敢与他赌么?
他抬头,那尊神明寂静无比,淡漠地望着世间。
这女子却是如此坚定。
重劫弯腰,对着相思优雅一躬。
“如你所愿。”
◎第十一章烟生墟落垂垂晚(1)
巨大的金帐中,只有一位王者。
俺达汗习惯在空旷的大帐中沉思,绝不容任何人打搅。
这样的沉思,自从他决定建造三连城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而今,这沉思,不是为了家国大事,只不过是因为那个女子。
他有些迷惘,她究竟在坚持什么呢?
富足、自由,除了战争,还能由什么获得?
他脑海中闪过蒙古人的生活。即使家境比较好的蒙古人,也大多居住在低矮的毡帐中,根本无法抵挡冬季的风雪。他们只会放牧牛羊,靠马奶与稀少的青稞维持着生活。厚重的毡布衣裳在冬天或许还能遮蔽风雪,但在夏天却燠热至极。他们跟牛羊一起生活,终年身上带着浓重的腥膻之气,被人们视为野蛮。
他们的生活破碎,肮脏,食不果腹,连愿望都那么狭隘。
而南方的汉族呢?
他们居住在砖木的房子里,无需担心春夏秋冬的交换。他们有足够的丝、绵、麻、毛,只要稍微有点钱,就能够穿着体面、温暖或者凉爽。他们有麦、稻、粟、稷等各种各样的粮食,铁、石、木、土等各种工艺都极为发达,他们制造出无穷无尽的器械,他们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十分富足,他们在宽广的房子里饮酒,享受着歌妓的乐舞,他们的生活奢侈、自由、任意。
每一位蒙古人都比他们勇敢、辛劳,但其享用却不及他们的十分之一。
俺达汗不禁想到,他率领大军,第一次冲破明朝的关防,冲入南方土地劫掠后,士兵们的兴奋之情。他们掳掠到了粮食、器具、衣物、牲畜。每一件看上去都那么新鲜、那么有用,他们足足欢喜了一个月。
越往南去,便越是富庶,那里有蒙古军民所渴望的一切。只要有足够强悍的军队,就可以一直往南走,劫掠足够多的财物,让整个蒙古族都富足、自由。
这是俺达汗的信念。亦是每一个蒙古人的信念。
他们坚信,这是正确的,这是蒙古人想要富足、自由的唯一出路。
不靠战争,如何获得这一切?
俺达汗心中升起了强烈的好奇。他渴欲看到,这个柔弱的女子,如何引领着荒城百姓,走向富足、自由。
这座贫瘠的城市,真的能在三月后,与白银连城抗衡么?
这个曾带领孱弱之师,抗逆他尊严的女子;这个被献上祭台,却让神也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