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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剑气化作万千星尘,随着他们的身影洒下。
珈珞山上,漫天水云微微一震,仿佛石子投入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桃花惊落。晏清媚骤然抬头,失声道:“不好!”一直在她掌控中的棋局,竟有了不该有的变数!
相思挣扎着,她不能容忍这么多生命在她面前消失;她亦不能容忍,回忆的痛苦即将破开她的身体。仿佛,有什么正轻轻碰触她的心。她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看清它,却又不想看清。只因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段失去的回忆,藏着让她破碎的伤痛。不能记起,也不忍记起。
泪从腮边滴下,被剑气激飞,融入花海深处。花海中的一切。都在碎裂,化成点点晶莹的星尘。逐渐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杨逸之的微笑。
“从现在起……你的幸福,由我给予。”
那一刻,清明如月的眸子骤转冰冷,月白的剑气倏然飙出!
万物焚落,相思一声嘤咛,在他的怀中失去了意识。她的心,却忽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宁静。
晏清媚看着眼前沙盘。久久不能站起。
海岛东面,那座开满鲜花的山谷已被焚毁。
她无法不震惊。因为她所了解的杨逸之,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他总是清明如月、隐忍宽容,他的悲悯不亚于相思,执著于每一分苦难。
洞庭湖上,他一叶扁舟,挑战几如恶魔般的遮罗耶那,“若要有人殉道,便自我开始。”;塞外荒城中,他甘愿吞下蛇毒,化为忘情的神祗,守护着相思,也守护着满城百姓。他的双手,从不曾沾过鲜血,更不曾杀过人。而今,却一出手便毁去一百三十六人的性命,以及花海中所有的毒蜂。万千生灵。她绝未想过,他竟会这样决断。
这是她所未算到的,最大的变数。她精心布下的阵法,因而现出崩坏的裂痕。这裂痕还会蔓延,直至整个计划。
桃花乱落中,她缓缓抬头,嘴角露出一丝笑:“该是将军的时候了?”
第二十八章故将白练作仙衣
卓王孙如苍龙般向玉山之巅攀行。
玉山高绝,直插天外。只有一道细细阶梯如丝般盘绕山体。阶梯两边立着无数身穿黑色鹤氅、身涂黑泥之人,他们满面哀愁地望着卓王孙,不住跪拜,口中诵念着一些模糊的词句。
卓王孙担心小鸾,顾不得与这些人纠缠。剑气飙散,丝丝凿入山体,向上激飞。真气激荡处,玉石纷纷落下,宛如因日照而融化的冰雪。
小鸾的哭泣,隐隐传来,就像是敲在他心头。哪怕世界崩坏,他也不能让小鸾受到丝毫伤害!
千丈山顶,瞬息而至。山顶已被削平,只挨着悬崖留下一块四丈多高的石头,雕成一只鹰形。苍鹰面相狰狞,仰天怒啸,却被禁锢在玉石中。双翅展开。长达二十丈,形成一个巨大的天平。
双翼的尾端缠着丝绳,下面结着两只玉盘。小鸾就坐在其中一只上,双手抓着丝绳,静静地看着他。玉盘之下,就是万丈深渊。天平因为有了小鸾的重量,慢慢倾斜,向深渊滑落。卓王孙的心一紧,向天平纵去。
“别过来。”小鸾缓缓站了起来,天平因为她的动作更快地倾斜。
卓王孙脸色一变:“小鸾,别动!”小鸾缓缓摇头,脸上没有恐惧,却绽放着春花般的笑容,轻轻提起裙裾:“哥哥,你看,我长大了。”
卓王孙这才发现,此时的小鸾已不是之前的模样。她永远如女童般的身体已变得纤秀高挑,虽然仍然单薄,却呈现出少女特有的风姿。由于长期不见阳光,她的肤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就像精心雕刻的瓷偶。一袭自衣约在她身上,跟她的肤色几乎相同。山风吹过时,她淡淡的眉眼就像是远山的黛痕,在轻愁薄恨中徐徐展开。
她。赫然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女。那,亦是她真实的年龄。
卓王孙心弦巨震。他止住前行,涩然的微笑浮现在眼底:“是的,你长大了。”
每一个孩子都盼着长大,但长大后会怎样?长大后便不想长大。因为,将不再无忧无虑,不再能随便撒娇,不再有永远支取不完的溺爱和娇宠。便会面对残酷而苍凉的世界。便会面对,死。
她永远不可能活过十六岁。纵使他神通无敌亦不能。
她在天平上迎风而立,笑容苍白甜美,就如一朵纵情绽放的优县。
卓王孙的心一痛,缓缓伸出手去:“小鸾,别动,我来救你。”
“不!”小鸾的表情里有一丝坚决,这让卓王孙觉得有些陌生。这些年来,小鸾都是个温婉听话的小妹妹,从来不会对他说“不”。
但他随即释然。他知道。小鸾以后说“不”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因为她已经长大。十年来,他抗天逆命,强行挽留她在世间,不惜用奇药殊方,遏制她的成长。但在心底深处,他何尝不曾希望,有一天她不再蜷缩在自己的翼护里,而是快乐地奔跑在阳光下?何尝不想,有一天,她不再是自己怀中听话的瓷娃娃,而能如所有少女一样,为了自己的心事和秘密,叛逆兄长说的每一个字。
他只是不知道,她还能说几次。死神,随时都会来,夺走她的生命。她的美丽、笑颜、声音……一切的一切,随时都会离他而去,永远不再回来。多么残酷,却又无法避免。
小鸾静静看着他:“哥哥,我长大了,能不能求你为我做一件事?”
无论她要什么,卓王孙都会给她:“能。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要,我一定会帮你做到。”小鸾脸上升起一丝嫣红,这使她看上去更像个人,而不是瓷娃娃:“我要嫁给你,哥哥。”
卓王孙讶然抬头,他从未想过,小鸾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么?她知道什么是“嫁”么?或许在她心中。这不过是跟他做过的万千游戏之一。此刻。天平却在缓缓沉没,玉山即将把她吞没。
小鸾的目光坚定,眼神中有卓王孙陌生的东西:“哥哥,我已经知道,自己只有几天的生命。但,我要嫁给你,做你的新娘。”卓王孙心一痛:“小鸾……”小鸾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哥哥,这是我一直的心愿。无论多么珍贵的药,都只能让我的身体停留在十三岁,但我的心,早已经十六岁了,不是么?”卓王孙无言以对。是的,他应该早一点想到,小鸾并不是一个孩子了。十年的朝夕相对,十年的耳鬓厮磨。他或许只当她是妹妹,但她呢?
小鸾甜甜微笑:“很多次,我都躲在帘后,看到你和秋璇姐姐、相思姐姐在一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嫉妒她们。嫉妒她们可以长大,可以做你的新娘,但是我不能。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生都靠你照顾,连累你,却连做你的新娘都不能……于是,当南海观音说,可以解开我身上的封印时,我是那么地高兴。”
她依旧微笑着,但通透如琉璃的眸中已经有了泪光:“我知道,从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就已经可以用分秒来计算。但我不在乎。”
她抬头,望着漫天飞落的桃花:“哥哥,每一朵花蕾都期待着开放,哪怕只有一夜盛开,也胜过在枝头等待千年……”
卓王孙低声打断她:“小鸾,别说了。”他轻轻叹息,“我答应你。”
小鸾的笑容绽放。从身后捧出一袭白色的嫁衣。白得就像是一杯雪。
这是雪织成的嫁衣,只能穿在一个雪做成的人身上:“哥哥,这是我为自己织的嫁衣,还没完成,你喜欢么?”天平,已倾为极大的斜度,小鸾所在的玉盘,随时都可能从天平上滑落,坠入深谷。
“别动!”卓王孙不敢耽搁,纵身跃上另一只玉盘。
这具天平实在太过高大,高四丈,长二十余丈,纵然以他的修为,也只能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小鸾。幸好,当他纵身玉盘之后,天平逐渐稳住,不再倾斜。但如何走到小鸾身边,却是个难题。
如果就这样过去,他的体重叠加到小鸾的玉盘上,天平立即就会倾塌。极有可能在他触到小鸾前,玉盘就会跌落深渊。
突然,一声苍老的笑声传来:“魔舍身,魔亦舍身了啊!”
黑色的人流,寂静地自玉山小径蔓延而上,他们就像是黏附在洁白上的污垢,顷刻沾满了整个山顶。
无数的黑羽人用敬畏、惊惧、欢喜、狂热的目光看着卓王孙。
一袭白色羽衣站在他们正中,那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几乎站立不住,因为他的身体上插满尖刺。血,不停从他身上流出,玉山被血浸沐,现出一片猩红。他极力伸出手,指着卓王孙:“看啊。魔舍身了!”
卓王孙一凛。这些人在此刻现身,必然没什么好意。他自然不惧他们,他唯一担心的,是小鸾。他嘴角挑起一丝冷笑:“滚开!”为了小鸾,只要这些人敢再近一步,他必会将这些人化为尘芥。
没想到,白色羽衣的老者跟黑色鹤氅之人全都跪了下来:“伟大的魔王啊,您听说过佛舍身的故事么?”
卓王孙当然听过。在那黑暗的海底洞府里,他见过那座雕像。佛陀舍身的故事,他自然也清楚地知道。
“传说佛陀曾见老鹰追逐一只鸽子。鸽子投于佛腋下,祈求庇护。鹰对佛说:您以救鸽为慈悲,却不知鸽子得救后,我无肉吃就会饿死。佛想了想,觉得有理,就对鹰说:我割自己的肉给你吃,鸽子多重,我就割多少肉。于是佛令人取来一座天平,将鸽子放上,自己割肉放在另一边。哪知佛身上的肉都要割尽了,还依然无法令秤平衡。佛于是纵身跳上天平。诸神见了,都齐声赞叹,为佛的善行而感动。”
羽衣老者匍匐在地上,侃侃而谈:“此乃佛陀最脍炙人口的善行。佛陀凭此善行得证正果,飞升极乐。可从没有人关心过那只鹰如何。”
他的声音陡转苍凉:“作为残忍、贪婪、自私的象征,鹰又会沦落到什么下场呢?逼佛割肉残体的罪过,它怎么背负?”
“真相是,它吞噬了佛肉,获得了一时满足,却永远都背负上罪孽,无法洗清。只要佛舍身的善行一日被传颂,它就一日不得解脱。它盼望着佛能像救鸽子一样救它,佛却去了西天,再也没有回来……”
“佛的血肉,像烈火一样在它体内燃烧。渐渐的,它不再能生活在太阳下,只能借海水浇灌,熄灭血液中的火焰。只要脱离海水,身体就会炸裂。它只好用海泥涂满全身,蜷缩在海底壁垒,用苦行来祈求佛的宽恕。为此,它雕出无比巨大的佛像,显示虔诚。”
“这只鹰,就是我们的祖先。我们,就是吞食了佛肉的罪恶之族。”
“这一世,我族用尽一切力量,做出无尽牺牲,才让佛重新诞生。只有他为我们说一次法,我们轮回中的罪孽才能够解脱……”
他的声音陡然一高,却带着哭泣般的颤抖:“但,佛却提前灭度,他,抛弃了我们!在这个佛已灭度的末法之世,在这片呼告无应的荒凉之土,能拯救我们的方法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让魔舍身。”
他的双眸中倏然腾起了一阵火焰:“若是魔,也能为鸽舍身,佛的慈悲又算得了什么呢?吞食佛的血肉,又算得上什么罪孽呢?”
“为天下人所畏惧的王,塞外的可汗因你而驻马,海上的妖魔因你而封印,神祗的阵法因你而破灭,蓝发的魔君因你而流放……你。就是魔,你是万魔之王。今日,我们亲见你舍身。我族,因你而永得拯救!”
一时间,所有羽衣鹤氅者都跪伏下来,齐声诵念着卓王孙的名字。
嘈杂的求告声让卓王孙感到一阵烦乱,他冷冷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