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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迦轻轻收手,叹息道:“本来这样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痛苦,然而你偏偏躲开了……这就是你的命运,我也帮不了你。”他一扬手,从上方摘下一支锐利的冰凌,缓慢而准确的抵上她的咽喉。
他从上而下,俯视着她,深红的双眸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怜惜、犹豫、甚至一点温度。
就宛如那跳起坦达罗舞的灭世破坏神,一切在他眼中都已消散为过去的灰烬,那曾经的柔情与怜悯,爱意与仁慈不过是他短暂的幻影。
而这个神灵最终想要的,只是毁灭。
相思望着他,微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开,轻声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他眼中冰霜一般的神光似乎也为之一动,然而这种波澜立刻又消失了。他点了点头,手腕一沉,冰剑爆出一片森然寒茫,向她胸口刺去。
地脉震动,银浪翻涌,所有石柱都在巨大的轰鸣中缓缓下沉。
卓王孙站在一根赤红的石柱上,身后的长发在灼人的热浪中蓬然乱舞,而他的身形却宛如渊停岳峙,一动不动。
那黑衣人脸上的微笑却再也挂不住,指着他脚下的石柱,沉声道:“为什么不进反退?”
卓王孙刚才的一步,并未向前迈出,而是退回了第一支赤红的石柱上。
五色斑斓的巨大石柱,如雀屏一样在地底张开,而他就站在这最根本的一支上,俯瞰脚下这幅绚烂夺目、漫无边际的图案。
身后,地脉震动,热浪滔天,银湖撼荡,碎浪横飞。
整个石阵都在巨大的轰鸣之中,缓缓沉向银湖之底。然而那些石柱下沉的速度,却并非是一致的,石阵之柱时高时低,无数幅湿婆神像,被千万道无形之力撕扯拉伸,透过灼热的空气,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变形。
黑衣人声音转厉:“你难道是要放弃?”
卓王孙也不看他,双眉紧锁,俯视整个石阵。
石阵在一种几近崩溃的振荡中,上下沉浮,光影凌乱不堪,宛如燃烧着烈焰的炼狱,让人无法呼吸,在这里,死亡也成了一种解脱。
就在整个石阵就要沉入银湖的一刹那,卓王孙的身形突然跃起,宛如长虹贯日,直掠向石阵西面一支毫不起眼的彩柱。
卓王孙广袖一拂,地底涌动的灼热气流顿时一滞,整个地底宛如顿时被抽空,所有的气息都被他聚在腕底,瞬时已凝结为一道锐不可当的劲气!
这道劲气如钧天雷裂,狂龙一般凌空扫下,围绕在彩柱周围的幽幽蓝光顿时撕裂成满天碎屑,纷纷扬扬。那一瞬间,整个地宫宛如突然被剥去了一层光影的包裹,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景象。
这种景象不过一纵即逝,然而卓王孙的身形宛然已与那道锐不可当的劲力合一,撕开光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西面的彩柱掠去。
他的身形还在半空之中,突然凌空出掌,向彩柱上方击去。
彩柱上方却空空如也,绝无一物。
夜色中,一声碎裂的闷响从柱上传来。大蓬鲜红的血花宛如秋江芙蓉,突然盛开在空寂蓝光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扭曲的血色中缓缓凝聚成形,然后立刻又瘫软下去。
那黑色的人影伏在彩柱边缘,身体剧烈的抽搐着。鲜血宛如小溪一般,从他身下淌出,顺着彩柱,滴滴落入水银湖中,将皎洁的湖面,染上朵朵红梅。
这一刻,整个孔雀之阵都宛如被一道无形的巨力震动,突然往上跃动了一下,宛如垂死之人最后一声心跳,悲怆而剧烈,而后就归于永久的寂静。
氤氲热气渐渐消散,湖底水银波浪翻涌,如怒海惊涛,呼啸不止。然而,无论如何,总有归于平静的一刻。
卓王孙站在彩柱顶端,冷眼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道:“杀死了你就能解开孔雀之阵,看来我的想法没有错。”
那人眼睛死死盯着湖面,剧烈喘息道:“不可能……幻影重叠,阵中一切光线、声音都被打乱,你,怎么可能找到我的真身所在?”
卓王孙冷冷道:“整个孔雀之阵我都已看透,那些幻影甚至你本身,在别人看来或许纷繁芜杂,在我,不过是有和无的各种组合。”
那人摇了摇头:“孔雀之阵是湿婆大神亲手布下,其中秘梓决不可能为凡人所知晓!”
卓王孙脸上聚起一丝讥诮的微笑:“这个秘密,正是你们的神亲自告诉我的。”
那人似乎被激怒,挣扎着回头看着他,目光与他一触,却觉骨鲠在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卓王孙道:“这个阵分支无穷,要想一直对下去,几乎毫无可能。而运气这种东西,我是从不相信的。”
那人嘶声道:“你是说你找出了其中规律?”他语音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白摩给你的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话音未落,他头顶上方一声哗的轻响,一那张带着樟木气息的纸卷从卓王孙袖底展开,直垂到他眼前。
纸上,是一片被岁月浸成的深黄色。
那人惊道:“他给你的就是这个?”
卓王孙淡淡笑道:“正是。”
那人摇头道:“可是上边什么都没有!”
卓王孙道:“然而他却提醒了我孔雀之阵的关键。”
那人道:“什么?”
卓王孙将目光投向整座石林,缓缓道:“略其枝节,观其全部。”
那人方要开口,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低下头,沉吟半晌,喘息道:“你是说,最后的关键并不在于一步步的猜选,而是通观整个孔雀阵?”
卓王孙微笑道:“这所有石柱加起来,正是一幅曼荼罗图。”
那人一怔,摇头道:“不可能,孔雀之阵我曾看过千万遍,每个角度,每个细节!它决不是一幅曼荼罗图!”
卓王孙看着他,叹息一声,道:“你还是不曾明白……阵的枢纽本不在细节之中。只有战阵发动,所有石柱都振荡下沉,沉到某一刻的时候,这些石柱恰好能组合出一幅特殊的图案。而这个图案,就是一张八瓣曼荼罗。你藏身之处,就在八瓣花中,看透了这一点,要透过幻术,寻到你的本身也就不难了。”
那人突然握拳,鲜血滴落的速度加快,宛如一盏坏了的更漏。他咬牙道:“我不相信!既然如此简单,为什么千百年来,孔雀之阵就没有人走出过?”
卓王孙看着湖中浓艳的血迹,淡淡道:“因为他们太执着于你所谓的引导,真的去猜选那些石柱。选择的越多,踏入孔雀阵就越深,再难看到此阵的全貌。何况每次选择,就算正确,也会有六根石柱下沉,这副曼荼罗图也会随之而破坏。那些人一旦再多走几步,就算想明白这‘观其全部’的道理,曼荼罗图也已经七零八落,追悔莫及了。”
那人伤势极重,似乎要用尽全力才能保持神志清醒,他顿了良久,缓缓问道:“就算你真的看出了这是一副曼荼罗图,又怎么明白它的意义的?”
卓王孙又微微一笑,道:“我说了,是你们的神亲自告诉我的。”
那人摇头道:“亵渎神明,我看你是疯了。”
卓王孙并不看他,笑道:“几月前,我曾经看到过这副曼荼罗图。”
那人哑然道:“在哪里?”
卓王孙将目光投向湖泊深处,动荡的波光幽暗无比:“船上。”
三月以前。
一个风雨交加的暗夜,巨大的海船也如芥草一般在天地间挣扎。冥冥苍穹,彤色的云彩向四面八方飞驰。突然,密云深处炸开一道雷鸣。
天地振荡,孔雀阵本来的守护者阿布娑婆?兰葩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嫣红的笑意,她伸手将身边的杨逸之推出去。
巨帆轰然落地的巨响将她最后的轻轻的叹息掩盖得无影无踪。
无边无尽的尘埃在夜风中渐渐散去,她的身体平躺在甲板上,被切开了一个巨大的十字。雪白的巨帆轻轻覆盖着她残缺的身体。
帆上油彩绘制的曼荼罗本已黯淡,如今有了鲜血的浸染又重新鲜亮起来,并和其下那具残缺躯体上的图案渐渐重合。
这副诡异曼荼罗静谧的在甲板盛开,一如绽开在那位少女光洁的背上,在淡淡的曙色中结实出光明与黑暗,痛苦与欢乐,记忆与遗忘,存在与消逝,毁灭与新生,神圣与丑恶。
——以及,孔雀之阵最深的秘密。
这个秘密如绯色的鲜花,盛开在海天之际,然而大家都被死亡的悲伤笼罩,没有人去注意它,就算注意了,也不会明白它的含义。
只有卓王孙例外。对于他而言,旁人的生死就宛如午夜清风,过耳即逝,而这副诡异的曼荼罗图,却是一把能扭转命运的钥匙。无论这锁在哪里,甚至这一生中会不会遇到都无所谓,他仍会把这把钥匙牢牢握在手中。
只有这样,人才有超脱命运轨迹的可能。
那黑衣人眼中的神光渐渐黯淡,长叹了一声,道:“这也是神的意旨……”他转而冷眼看着卓王孙:“你赢了,为什么还不走?”
卓王孙淡淡笑道:“因为孔雀之阵还在运转。”
那人的身体突然颤了一下,没有回答。
卓王孙道:“我说过,既然你是此阵的主持者,只有杀了你,孔雀之阵才会彻底解开。”他目光缓缓四下一扫,淡然笑道:“现在,阵中各种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正在无声汇聚。只要我迈出一步,孔雀阵将转为自毁,届时阵中一切人、物,都将碎为尘芥,这才是孔雀之阵的真正力量,但你我又何必以身试之呢?”
那人默然良久,道:“原来你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还不动手?是不是因为要借我的命,所以才留下来说那么多,让我死个明白?”
卓王孙轻叹一声,摇头道:“也许。不过我也很久没有与人讲话了。”
地底光线突然黯淡下去,卓王孙最后一字出口,手上几乎同时溅起一道极高的血花。
宛如暗狱妖莲,一瞬间已绽放出绝代风华。
池底银光渐渐凝固,七彩石柱半沉半浮,错落在光影之中。头顶,金色的游鱼又隔着碧蓝的殿顶,悠闲游过。似乎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卓王孙放手。那人的身体宛如一块陨石,轻轻跌落到镜子一般平静的湖泊中,瞬间就已被合拢的水银吞没。
孔雀之阵石柱依然艳丽非常,然而缺少了那幽幽神光的笼罩,显出几分颓败来。而阵中那种诡异变化也似乎突然间凝滞,变成一幅静态的画面。几道柔柔的光线穿透其中,似乎能看到尘土的痕迹。
千万根未沉的彩柱宛如远古的遗迹,亘古不变的盛开着,宛然一朵巨大的八瓣之花。
卓王孙转身向花瓣的西南面走去。
第十二章、檀华
剑还在三寸之外,但冰冷的剑气已然透过肌肤,直刺入心脏深处。相思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她脊梁上一冷,已然撞上了那道日曜藏身的冰柱,退无可退。
帝迦手中的剑尖抵上她的胸膛,轻轻挑开她身上围裹的彩幔,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缓缓转动。他似乎不是要瞬间洞穿她的身体,而是要一点点将她的心脏剜出。
相思脸上苍白异常,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她垂散在腮边的长发都被汗水濡湿,紧紧贴在软玉一般的香肩上。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中,泪光盈盈闪耀,丰润的红唇也因痛苦而显出一抹淡紫的颜色,衬着她褪去了血色的脸,却有一种超脱人间的,诡异的美丽。
她宛如一只受伤的精灵,颤抖着双翅,仰望着冥冥的星光。就算诸天神魔看见了她,也会忍不住为她所承受的苦难叹息。
然而帝迦眼神中依旧没有一点温终于度。
痛苦,本来是清洁灵魂的一种方式。没有最残忍的苦行,就不能超脱人的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