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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过无数垃圾,黑狗在一间木门歪了的小院门口停下,一脚踹开已经摇摇欲坠的大门走了进去。
“哎哟,哎哟哟,狗|日的你轻点!哎哟……”
才一进院子,黑狗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高亢的叫|床声。这叫声来自跟他住在一个院里的对门邻居,一个四十来岁孀居的寡妇,娥娘。
没人知道娥娘姓什么,只知道她夫家姓李,人人管她叫娥娘,也有人管她叫娥姐。她是不管别人怎么叫她的,但如果有人冠上夫姓尊敬地称她一声李娥娘,那她势必会发火,泼妇似的指着对方的鼻子骂起来。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她,说她的死鬼老公如果泉下有知,一定气活过来,因为娥娘是个行为不检的婊|子——她确实是个婊|子,一个明码标价挂牌的土娼,和人睡一次挣的钱,和黑狗买一包烟花的钱一样。
一只狸花猫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跑到黑狗脚边,扒拉黑狗的裤腿。那是娥娘养的猫,名叫小花。黑狗弯腰把小花抱起来,摸摸它的小脑袋。小花伸出两只前爪在他胸口扒拉,喵喵直叫。黑狗拍着它的小脑袋笑了起来,柔声道:“怎么了?”
小花又喵喵叫了两声,伸出舌头舔黑狗的手指。于是黑狗摸了摸它的肚子,瘪瘪的,看来是饿了。黑狗抱着小花走进自己的屋子,翻出一块腊肉和一些饼干来,掰碎了丢到小花面前,小花立刻欢欣地吃了起来。
黑狗走到院子里,捡起一块石头,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丢了出去。
“哗!”一声巨响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几秒钟以后娥娘披着一件披风赤着脚跑出来了。她刚从被窝里钻出来,披风里随手套了件半透的肚兜,一双白花花的奶|子叫人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她不在乎,她原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廉耻。她从外面看了看自己被打碎的玻璃,插腰大骂道:“你个老子的是啷个从你妈那个卡脚爬出来的哦,把脑壳挤坏掉了,打我家玻璃做啥子?”
黑狗兴趣缺缺地看了眼随着她激动的叫骂而上下起伏的胸脯:“你莫喂猫,猫呱呱叫,吵得我心烦。”
这时候从娥娘的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个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他被人打搅了兴致,原本是怒气冲冲的,到了院子里看见身材高大的黑狗,气结了一下,改成一副殷勤的笑脸:“狗哥,回来啦。”
黑狗认得他,娥娘的老主顾,隔壁巷子卖豆花的王二。王二的老婆是附近出了名的泼妇,这两人吵架按一天三顿的来,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闹,一闹起来锅碗瓢盆都往门外砸,因此虽然他们的生意做的还行,日子却一天比一天穷。王二逢人就说要把家里的丑婆娘休了,他老婆见人就道要跟王二和离,但这两人还是凑在一块过日子。
黑狗懒得理他,转身回屋去了。而娥娘和王二为了今天的嫖资站在院子里吵了起来。王二说自己炮没打出来,不能给火药费,娥娘却说他的枪钝了就该回去磨枪,自己替他洗了枪,钱还是得照付。
黑狗百无聊赖地听着外面的争吵,突然觉得自己的裤管被扯了一下,低下头看见是小花。他把小花抱起来,温柔地摸着它身上的毛,小花仰起头,往他脸边凑,于是他配合地靠过去,小花亲了亲他的下巴。黑狗低低笑了起来,抱着小花猫温柔地叫道:“宝儿。”
小花撒娇似的蹭着他的胸膛。
娥娘跑过来踹他的门,骂道:“狗|日的,你总坏劳资生意,劳资扯起你鸡儿一个过肩摔!”
黑狗放下小花,轻轻用脚尖踢了踢它的屁股,它就从窗口跳了出去。黑狗走过去,打开门,斜倚在门框上,娥娘指着他的鼻子“格老子”“狗|日的”“龟儿子”“哈皮日搓”一通乱骂,黑狗一脸享受的表情,直到娥娘自己骂累了,喘着气不吭声之后,黑狗从兜里掏出一卷法币,丢进娥娘怀里:“赔你家玻璃。”
娥娘捧着他丢过来的那几张钱,眼睛都快看直了:她陪王二睡五十次,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她立刻把法币贴肉收好,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还骂骂咧咧的:“鬼才要你的脏钱。你龟儿子又去砍别个的手了?你也不怕以后下地狱!”
黑狗耸肩:“地狱长得啥个样子喽?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好耍不?”
“那你就去看看,你早晚要去看的。”娥娘踏进自个儿的屋,把门重重一摔,停止了叫骂。过了一会儿,黑狗听见她的屋里传出欢喜的狂笑声,失笑地摇摇头,转身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黑狗又去叶公馆门口蹲守了。
大约中午时分,叶公馆大门打开,叶荣秋的仆人阿飞跑了出来,来到黑狗面前,一副不屑的神情打量着他:“喂,跟我走,我家二少爷要见你。”
黑狗站起身,活动活动坐得有些发僵的手脚,吊儿郎当地跟着阿飞进了叶公馆。
阿飞没把黑狗带进客厅,只把他领到院子里,硬邦邦地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就走了。黑狗心里明白,叶荣秋不愿意让他这样的人踩踏叶家的瓷砖,如果不是在街上跟他吵有失身份,就根本不会让他进叶家的大门。黑狗倒是不介意,自得其乐地在石凳上坐下,摸摸桌子摸摸椅子,一会儿又跑去荡院子里的秋千。
叶荣秋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黑狗坐在秋千上嘿嘿直乐。他长手长脚的,坐在给小孩儿和少女准备的秋千上显得十分可笑滑稽,他自己不觉得,叶荣秋却在心里默默地鄙夷: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黑狗看见叶荣秋来了,也不从秋千上起来,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大长腿,姿态一点也不尊重,歪着嘴邪邪地笑:“叶二少爷,黄三爷今天又让我来给你问好。”
叶荣秋听到黄三爷这三个字,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但他克制住了,甚至连嫌恶黑狗的表情都掩饰了七八分,板着脸严肃地说:“你要怎么样,才肯走?”
“走?”黑狗十分稀奇的样子:“二少爷才请我进来,就要赶我走?我以为好歹请我吃顿山珍海味,让我这个乡巴佬开开眼呢。”
叶荣秋心里骂道:好不要脸!道:“开个价吧,你想要好多钱?”
黑狗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他坐在秋千上,一只手肘撑着自己的膝盖,托着脸,含笑盯着叶荣秋看。叶荣秋忍着厌恶也看了他一眼。其实黑狗的模样长得不错,只是他总是一身戾气,让人不愿正视他,因此叶荣秋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他一回。黑狗的眼睛很黑,是纯正的黑色,没什么光彩,叶荣秋看了两秒就觉得压抑,于是转开了目光。
黑狗说:“二少爷,不是我要看着你,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吃花酒!三爷要我看着你,我走了,三爷那里还有白狗红狗蓝狗花狗,围着你汪汪叫。”
叶荣秋磨牙霍霍:“黄三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黑狗又笑了:“二少爷,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家三爷看上了你的屁股,你把裤子脱了,撅起屁股来让他弄弄,他肯定把你当宝贝一样捧着,到时候你就是拿把枪,把我们这群汪汪叫的狗都毙了,他也一样欢喜,你也清静。”
叶荣秋因为他不堪入目的话气得怒发冲冠,一张白脸憋得通红,贝齿一碰一碰,轻蔑地憋出几个字来:“真是条恶狗!”
黑狗只是笑。
叶荣秋道:“你回去告诉黄三,让他死了这条心!他想的龌龊事,绝没有这个可能!我就是被一条狗……我……我也不会让他得逞!”
黑狗瞪大了眼睛:“哟?二少爷愿意被狗|日?难不成是看上了我?那可不能叫三爷知道,三爷肯定毙了我。”
“你!”叶荣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放屁!你滚!”
黑狗不痛不痒地舔舔嘴唇。
这时候阿飞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叶荣秋耳边低声道:“少爷,有电话找您。”
叶荣秋斜睨了他一眼:“谁打来的?”
阿飞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样,看了看黑狗,附到叶荣秋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叶荣秋一惊,立刻撇下黑狗向屋里走去,黑狗不明所以,又继续自得其乐地荡起了秋千。
几分钟以后,叶荣秋气冲冲的跑了出来。他看起来比刚才更生气了,领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扯掉了,衬衫领子斜斜地敞开,露出秀气的锁骨。他大步冲到黑狗面前,一手揪住他的领子,一手挥拳就揍,把黑狗从秋千上打了下去。
黑狗捂着脸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他抓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道:“卑鄙!阴险!无耻!你们这些不要脸的渣滓!以为绑架了冯甄就能逼我就范?!这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黑狗愣愣地重复道:“冯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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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黄包车在一家旅馆门口停下,叶荣秋和阿飞从车上下来,大步走进了旅馆。一直在后面跟着黄包车的黑狗跑了上来,紧跟着叶荣秋走了进去。
这家旅馆是黄三爷的产业,但他并不仅仅是旅馆而已。一名伙计带着叶荣秋等人走进楼梯后的一条密道里,那里有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那下面是一个地下赌场,那才是黄三爷真正的吸金之所。
叶荣秋到底还是亲自来了。他知道警察奈何不了黄三爷。绑架一个学生算什么,在重庆,以黄三爷的势力,他只要不是绑走了政府要员,大抵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叶荣秋不能就这样放着冯甄不顾,毕竟冯甄是因他而受苦。更何况他今日可以躲,可是黄三爷要逼他,总有办法,今天是冯甄,也许明天就是他的哥哥或者父亲,躲终究是躲不过去的。虽然黄三爷之前并未对他做过什么强迫之事,可叶荣秋还是担心,因此他出门之前拿了把瑞士军刀贴身藏着,准备来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派人去给自己正在商铺里管事的大哥叶华春送了信,如果自己今晚回不来就请他想法援救。做完这些,他才带着阿飞出门了。
下了楼梯绕过一个弯就是赌场,叶荣秋被人带着在赌场中横穿,忍不住频频皱眉。他真是厌恶这里的乌烟瘴气,并且这赌场并不是为上流社会的人服务的,多得是脚夫走卒,这些人粗鄙不堪,叶荣秋和他们呼吸一样的空气都觉得污浊。
穿过赌场,拐了两个弯,那名伙计将他们引到一扇漆黑的木门前,敲了敲门:“三爷,人来了。”
里面传来黄三低沉的声音:“进来。”
于是那名伙计打开门,对叶荣秋鞠了个躬:“二少爷,请。”
叶荣秋做了个深呼吸,整了整领子,抬起沉重的脚步走了进去。阿飞和黑狗紧随其后。
此处的隔音效果极佳,他们进了屋,外面的伙计将门一关,赌场的嘈杂声便彻底被隔绝在了门外。叶荣秋进门第一眼看见屋子正中间跪着一个穿着洗旧了的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满身都是伤,正瑟瑟发抖。叶荣秋不认识他,不明所以。
黄三爷抽着雪茄,面朝南悠闲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四十来岁年纪了,长着张阔气的圆脸,眼神老辣沧桑。他身后站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肌肉虬结的保镖,像两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他笑眯眯地看着叶荣秋:“二少光临大驾,不容易,真不容易。”
叶荣秋没有理他,眼睛盯着冯甄。冯甄被人捆着双手双脚,蜷缩在屋子的西面一角,一只眼睛是青紫的,脸上青一块红一块,嘴角还带着血迹,显然被人好好“招待”过了。他一看见叶荣秋和黑狗,眼里就立刻发出了祈求的光芒,低声叫道:“茂实。”
叶荣秋忍着怒气道:“三爷,敢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黄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