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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桔梗哭了,等待二十午后终于有了结果,她是幸福的。
父亲哭了,他在为自己夭折的爱情。从那一刻起,他知道,杜军医将永远离他而去了。再后来,父亲就沉沉地睡去了。
父亲一大早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桔梗。桔梗早就起床了,她烙好了饼,煮了白米稀饭。这都是父亲以前过年才能吃到的东西,桔梗把这些东西摆在父亲面前,父亲又在心里啸叫一声:老天爷呀!
父亲无可奈何地接纳了桔梗。
在以后的日子里,桔梗很快地为父亲生下了林、晶、海三个孩子。
父亲又是父亲了,母亲又是母亲了。
这是父亲和母亲结合后发生的故事,如果父亲和杜军医永远地相亲相爱,结合成一家人,当然,那又是另外的故事。可是生活中没有如果,生活就是生活,就像父亲就是父亲,母亲就是母亲一样。
一晃,又一晃,几年就过去了。
杜军医在一晃又一晃中,年龄一年大过一年。在这期间,好心的领导、战士们,前仆后继地为杜军医介绍过许多对象。每次介绍对象时,杜军医从来不说什么,说见就见,见过了,她又一个也没有满意过。见过杜军医的那些男人,无一例外地都很喜欢杜军医,但杜军医却不喜欢他们。于是,那些男人们在哀叹中相继地结婚成家了。
没有人知道杜军医到底想的是什么。她的年龄已经过了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别说50年代,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龄女青年在当时是多么的扎眼,就是现在来看,这样的年龄也不能算是年轻了。于是,杜军医在三十二师愈发的著名起来,不论杜军医走到那里,凡是认识或知道杜军医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杜军医说:瞧,她就是那个杜军医。或者说:噢,她就是杜军医呀。
父亲是三十二师的师长,杜军医是三十二师的医生,他们不可能不碰面。在起初的日子里,他们都怕见到对方。后来时间长了,遇到了,他们不再回避。杜军医低着头,父亲用一双目光很虚弱地盯着杜军医。父亲一个人时,总想找一个机会和杜军医说话,可杜军医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低着头,装作没看见似的走远了。父亲就望着远去的杜军医背影,狠狠地咽口唾液,在心里重重地叹一声,又叹一声,然后不情愿地走了。
有一天晚上,林发烧了。林是父亲和母亲分离二十年后,来到沈阳城里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父亲抱着林匆匆地去了医院。这是父亲这几年当中第一次去医院。父亲那时身体很好,他用不着打针吃药,就是遇到一些小病非吃药不可的时候,他会派警卫员小伍子去医院开药。他怕见到杜军医,就是不见到杜军医,也常想起那伤痛的往事。林发烧,烧得一张小脸通红,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父亲无选择地抱起了林匆匆向医院走去。母亲桔梗在父亲的身后喊:小石头,俺也去。母亲光着一双小脚还没穿上鞋,父亲已经走出了屋门。
那天晚上,正赶上杜军医值夜班,父亲不可避免地和杜军医遭遇了。父亲见到杜军医那一瞬傻了似的立在那里,他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扔到地上。杜军医见父亲这样,什么都明白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她从父亲的怀里接过林。为林打了针,吃了药。父亲这才回过神来,如梦如幻地说:小——小梅子,还好么?
杜军医身子哆嗦了一下,眼圈红了。
父亲不知说什么好,他咽了口唾液,又咽了一口,然后干干地说:小梅子,你也该成个家了。
父亲说完这话,杜军医转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搐地哭了。父亲还想说点什么,这时门又开了,母亲气喘吁吁地扭着小脚走了进来。母亲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林不哭不闹已经睡着了,红晕已从脸上退去。母亲放心了,她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背过身去的杜军医。虽然杜军医背冲着她,但她一眼就认出了杜军医。这就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觉。
母亲就说:都扎完针了,还在这干啥?
说完就去抱床上的林。父亲也醒过神来,他已经没有理由在医院值班室待下去了,他从母亲的怀里接过林,因为母亲抱着林的样子很吃力,一双小脚总是站不稳。
父亲没好气地冲母亲道:快走哇!
母亲狠狠地盯了眼杜军医的背影,回头的时候,很响地把门关上了。这时,父亲已经走远了。
那一夜,父亲没有睡好,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林又醒过来两次,不停地哭了一气。母亲开了灯,哼哼呀呀地哄林。父亲更是烦躁,火气更大,他冲母亲大吼:还有完没完。仿佛哭闹的不是林,而是母亲。母亲噤了声,抱着林去了厨房。其实,那一夜,母亲也没睡好。她原以为时间都过了几年了,自己又和父亲有了孩子,那就都没啥了。今天晚上这一幕使母亲又一次感到,危险远没有过去,危险就蹲伏在身旁,随时都在威胁着她。林睡下之后,母亲就说:要不咱们回家吧,你种地,俺生孩子,多多地养。
母亲知道父亲并没有睡着,但父亲不吭气,也不理母亲。
母亲就又说:仗不是打完了么,劳神费力的有啥好。
父亲就不耐烦了,吼了一声:你还有完没完。
母亲立马噤了声,搂紧了林,躲在一旁暗自伤神去了。
从那以后,父亲会经常遇到杜军医。有了上次的接触,父亲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再遇到杜军医时,他比以前从容了许多。
只要他轻轻叫一声小梅子,杜军医就会立住脚,但她不看父亲,就那么立在那里。
父亲向前迈一步,离杜军医近一些,然后说;你,还好么?
杜军医不摇头也不点头,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杜军医的身材很好,婷婷地在父亲面前立起了一道风景,这情景勾起了父亲许多回忆。以前,父亲打完仗时,总要抽出时间到医院看一看杜军医。父亲熟悉了杜军医的这种等待,杜军医自然也早就熟悉了父亲的马蹄声。父亲骑着马,只要出现在医院门前,杜军医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杜军医等待父亲的身影已经成为了父亲生活中一道永恒的风景。父亲跳下马,向她走去,她也会快步迎过来。接下来,他们会在草地上或小河边走一走,自然有说也有笑。往昔的情景,使父亲伤神无比。他又向前迈了一步,他差不多都能嗅到杜军医身体里散发出的气息了,他太熟悉这种气息了。父亲的鼻子就有些酸。
父亲就叫一声:小梅子,是俺对不住你。说完这话,他看见了杜军医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他就看见,杜军医那双秀目里涌出的泪水。
父亲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向杜军医倾诉,可他又不知从何说起,父亲就又说:俺知道你老家没啥亲人了,你就把俺当成个亲人吧。
杜军医终于手捂着脸,呜咽着跑开了。
父亲又奇迹般地频繁地出现在医院里,他不是有病去看医生,而是去检查工作。那时医院正大搞施工建设,于是父亲就有了去医院的理由。父亲每次去都有人陪同,院长也跑前跑后汇报工作。父亲似乎对医院的一切很满意,没有什么更多的指示。他的一双目光不停地在搜寻,后来,他终于看见了杜军医。杜军医也似无意之间出现在父亲的视线里,两双目光就在那一瞬间相遇了。父亲的精神陡然高涨了许多,大声地讲话,有时还会大笑一声。
每次父亲去医院,都毫无例外地要重复一次这样的把戏。
下班以后,有时父亲也会到医院周围转一转,背着手,给人一种微服私访的感觉。他抬起头,看见了医院宿舍窗口里映出的杜军医的身影,然后他就一步步地向杜军医的宿舍走去。他先是敲门,里面没有反应,后来他用了些力气,门就开了。
杜军医仍面墙而立,父亲就坐在了杜军医洁白整齐的床上。父亲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温暖的感觉顺着他的脚底一点点升起。
父亲说:小梅子,俺路过这,顺便就来看看。杜军医仍不动,背冲着父亲。
父亲又说:这都是他妈的命呀。
杜军医的身子就转过来了。父亲站了起来,两人就那么对视着。
杜军医突然一字一顿地说:我恨你。
父亲低下头,很快又抬起来,点了点头道:俺知道。
“呜哇——”杜军医猛地哭出了声。随着这一声,杜军医投向了父亲的怀抱,她把头伏在父亲的肩上,接着泪水就漫湿了父亲的肩膀。父亲的眼睛也潮湿了,突然,杜军医又叼住父亲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父亲吸了口气,父亲就说:好!真好!!
那一次,父亲的肩头留下了一口深深的齿痕。许多天过去了,父亲仍能看清肩头的印痕。父亲每次望见那个痕迹,心里都充满了深深的感动和爱情波澜。
父亲没有意识到,他这么频繁地和杜军医往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父亲和杜军医的爱情故事曾轰动全师,惊动了军里。当他在现实面前无可奈何地和母亲重新生活在一起时,有关种种父亲的传说渐渐平息了,父亲在官兵们的眼中又是昔日的师长了。
杜军医不嫁,人们猜测过,议论过,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料到的是,父亲和杜军医又开始往来。人们在父亲和杜军医的目光中都看到了爱情夭折后的痛苦。大家不知应该为父亲高兴呢还是担忧。
在这期间,吴军长又一次找到了父亲。
吴军长不会拐弯抹角,见了父亲的面就说:石头,你小子行啊。
父亲翻着眼皮看吴军长。
吴军长又说:你和桔梗过得咋样?
父亲吸烟,让烟雾把自己的脸罩住,然后说:过日子呗,就那么回事。
吴军长:我要去军区当参谋长了,你知道军长这个人选是留给你的。
父亲:俺今日能活下来,知足了,当不当官的都是小事。你老吴有啥就说吧。
吴军长:有人反映你和杜军医的关系很不正常,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的脸涨红了,然后骂道:俺日他娘。俺差点就和杜军医结婚了!婚没结成来往一下有啥了。难道让俺把杜军医当成仇人不成?
吴军长挥挥手,拍拍父亲的肩道:石头哇,咱都老大不小的了,听人劝吃饱饭。我来也没别的啥意思,就是聊聊。
说完吴军长就走了。
父亲把吸了半截的烟扔到了地下。
没过几日,吴军长就发来一份命令:调杜军医去军医院报到。
父亲什么都明白了。
杜军医去军里报到时,没有见到父亲。那时父亲正躲在自己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他一会想自己,一会又想杜军医。他知道让自己娶杜军医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杜军医还很年轻,以后她还会结婚,过日子,时间长着呢。这么多人为杜军医介绍男人,杜军医一个也没看上,都是因为他。杜军医这次调走,换一个环境,也许会好些。父亲这么想。
杜军医走了,父亲的心里空了。父亲以为空一阵就会好起来,该干啥还干啥。没想到的是,这一空,空得父亲抓心挠肝,无着无落。他发脾气,骂人,看什么也不顺眼。他看第一个不顺眼的就是母亲。那时林还不满一岁,正是又哭又叫的时候。林一叫,父亲的心就更乱了,父亲就冲林吼:别哭,再哭老子揍死你。
林显然还不知道怕父亲,父亲这么一吼,哭叫得越发无法无天了。
母亲就扎撒着一双小脚奔过来哄林。林刚消停,就又扎撒着脚进了厨房。过一会林又哭了,母亲就一趟一趟地奔波。
父亲见母亲扭着脚走路的样子就生气,瞅你那双小脚,放个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