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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配合默契。船在水面轻快地滑行,湖水原已映出蓝天、白云和绿树,蓦地又加入了载满青春力量的小船,湖中若有神祗,一定会大声说:“欢迎。”湖水清澈,浅处可见一堆堆石块,嵋俯身船边,指着说:“这像不像城门?那儿躺着一个戴盔披甲的武士。他是守城还是攻城?”玮玮也俯身看,说:“守就要守住,攻就要攻进。”大士说她看不出来。无因却指着另外一处说:“那儿有一个Sphinx(狮身人面像)。他不知要给我们猜什么谜。”于是大家向水面乱喊:“你出谜语呀,你出谜语呀!”结果是一阵大笑。船走过这一段乱石,湖水渐深。大士要划船,无因让给她,她不及玮玮有力,船向一边打转,大家又笑。于是嵋和大士一起划,她们下桨很浅,几乎翻不起浪花。船行很慢,但很稳。又过一会,船停住了,孤零零依在湖心,四处望去湖水最远处与天相接,大朵大朵的白云缀在天边。一会又变成丝丝缕缕,似乎要流进湖中,下望湖水果然深不可测。无因说:“你们划不动吧?我来吧。这里太深了。”调整好桨便往回划。嵋坐在船头,忽然说:“我想跳下去。”大士说:“晓得了,晓得孟灵已是个淘气鬼。说真的,我也想跳下去。”玮玮用云南话说:“你两个倒很投机嘛!”嵋在无因背后,却感到他在注视自己,大概在准备随时打捞。一时大家唱起歌来,一首又一首,不知谁起头,吟出了那首《本事》:记得当时年纪小你爱谈天我爱笑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在叫不知怎么我们睡着了梦里花儿落多少“记得当时年纪斜,歌声渐高又渐低,大家都沉浸在那柔和的又有些迷惘的歌里,让湖光山色摇着,久久没有说话。
太阳很明亮,碧蓝的天上没有一点云,它们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忽然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哪儿在放炮?”玮玮说,他们侧耳细听,雷声越来越近,阳光仍是明媚,没有风,没有云,“干打雷,”他们笑。无因用力划桨驶向岸边。一声炸雷,似乎就打在船上,大家都吓了一跳。
“你们莫太高兴了!”又是一声炸雷,随着炸雷,骤然间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先下了,才见乌云四合。雨点把湖面打出一个个小窝,水面上顿时一片迷茫,乌云也从天上垂下来。大家都听到雷声中的断喝,惊讶地往四处看,他们期待着水面跳出一条巨龙,或什么怪兽,可是什么也没有。
“你们莫太高兴了!”那声音从聚拢来的乌云中传出,又随着雷声滚滚远去了。雨仍下着,四人衣衫浸湿。
船到岸边,雨也停了。又是万里无云,碧蓝的湖水和天空一样明净。
《东藏记》
尾声
战争在中国的大地上呼啸。
四三年间,盟军在太平洋上的进攻顺利,占领了许多岛屿,日本船只损失严重,几乎守不往太平洋上的阵地。乃企图为贯通中国南北,联络南洋交通线和摧毁美国空军基地,用主力部队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据史载,一九四四年四月始,日本先后发起豫中战役、常衡战役、桂柳战役。中国军队在各个战场上都进行了抵抗,但均告失败,八个月内共损失五十至六十万兵力。百姓流离失所,争向川滇一带逃难。日寇甚至不放过满载难民的火车,以逃难的人群为目标,肆行轰炸。人们只能疏散开来,一步一步地走向较为安全的地方。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这样的地方越来越少了。桂林、柳州失陷之后,贵阳,独山也一度失陷。盘踞在滇西的日寇,从来就是腹心大患。昆明的课堂从来没有平静过,这时更感到腹背受敌的威胁。
昆明的课堂从来没有平静过,“还政于民,废除一党专政”的民主呼声越来越高,各学校的社团活动更加频繁有力。为了适当的隐蔽,卫葑得到通知,紧速离开昆明。
春去夏来,昆明花事依旧繁忙,人事多有变化。卫葑走了。他没有来得及到龙江边向雪妍告别,也没有看望玹子,只到腊梅林说明他向系里请了一年假,已请玹子做阿难的保护人。他知道五婶免不了操心,可也没有办法。弗之说:“既然已经确定了目标,就去吧!”
玹子没有能像在颐和园那样和卫葑见上一面,甚至不知道他确切是在哪一天离开的。他不见了,就像雪妍一样。何曼无疑会知道他的消息,但她不会说的。自从保护人明确了以后,何曼很少到蹉跎巷来了。玹子在碧初、玳拉的帮助下,率领青环和羊,和逐渐长大的阿难形成了非常亲爱的关系,教他叫玹姑,可他只会叫妈妈。玹子总觉得有些尴尬,对着那可爱的小脸说:“你会改过来的,是不是?”回答是一声:“妈——”对她这份承担也颇有议论,大都认为是高尚行为,也免不了有人发挥想象力,作些编造,玹子并不在意,她是要怎样便怎样的。
嵋和李之薇都高中毕业了,参加了明仑大学的入学考试。嵋选择了数学系。弗之和碧初认为她更适合上文科,但也没有干涉。“做好一个数学教员也就可以了。”弗之说。之薇选择的是社会学系,“若是之芹在,一定念生物。”这是李涟的话。
发榜的这一大,之薇来约嵋一起去看榜。之薇说:“我想你一定能考上,我可不一定。”嵋笑道:“我猜咱们俩都能考上。”两人出了豁口,走到大学的校门边,见榜已贴出。工整的毛笔字写着一个个名字,看榜的人还不太多。嵋一眼便看见李之薇三个字。是社会学系的头一名。“你考上了。”嵋指着,之薇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一会儿,马上又去找嵋的名字,如果朋友没有考上快乐也不圆满。“我也考上了。”又是嵋先发现。孟灵已在几个名字中间。她们笑着,拉着手伸直了手臂转了两个圈,就像小时候做游戏,唱着“伦敦大桥塌倒了”,把小朋友套在四条手臂中间,她们永远不会再做那样的游戏了。
看榜的人陆续多起来,有的考上,有的没考上。榜上有名的人很高兴,落榜的人也不很沮丧。路是多种多样的。
她们走回家去。 人家院墙上不知名的花朵在晨风中摇动, 好像在点头微笑。“准是考上了。”有人招呼,原来是晏不来老师。晏不来双眉深锁,头发照旧乱蓬蓬的,好像刚起来,而又没有睡好,“看你们喜洋洋的。我猜得对不对?可是不知道还能上几天学。”两人有些吃惊,询问地望着老师。“战事越来越紧了——不跟你们说这些,快回家报告你们的好消息吧!”
战局虽说日紧,比轰炸离她们的生活远多了。还能上几天学,她们不去多想。之薇踢过一个小石子,嵋接着踢了一脚,你一脚,我一脚,过街下坡,直到陡坡下,嵋一脚把石子踢得远远的,之薇想看它落在何处,却寻不见。两人笑个不停。嵋忽然说:“也许会需要我们去打仗。”“那就去吧。”之薇不假思索。两人在陡坡上分手,各自回家。
李家离腊梅林不远,是临街的铺面房,前面开着书店。他们住在后面的一个小院中。之薇一路想,父亲大概又会想起姐姐。母亲呢,母亲的心让神佛占据了,虽然近来教友们的活动少多了,母亲对这个家还是不能全心全意照顾。之薇心里漾过一阵叹息。她走过书店,推开自家院门,见院中空无一人,她知道父亲在一个暑期学校讲授文史知识,为了那点兼课费。母亲该是上街买菜去了,之荃照例不知去向。之薇想大喊一声“我考上了”,可是没有对象。
一时,金士珍提着一篮菜回来了,兴冲冲地对之薇说:“你别说话,我知道你考上了。”之薇见母亲记得自己考学校的事,心里一阵暖热,接过菜篮说:“妈,您说对了。”母女俩把篮里鲜嫩的青菜堆在地上,还有一小块猪肉。士珍一面拿碗来装,一面说:“瞧瞧,你妈还不是那样失魂落魄吧。我可把最后的一点钱都花了。物价涨得太快,这点猪肉,从前够买半只猪了。”之薇应道:“好像爸爸说,他兼课的学校今天要发薪,这菜够吃两天了。”金士珍道:“你爸爸兼课很辛苦。这年头谁要听什么文史知识,有几个钟点就不错。”说着命之薇打米煮饭,“早点煮上,多靠靠好吃。”之薇依言,拿着竹浅子去打米,预备拣虫。谁知米桶里一粒米也没有。她把桶翻过来,也没有一粒米出现。
“妈,没米了。”之薇喊了一声。
金士珍两手一拍,“可不是没米了,这几天尽吃的米线。天还早呢,现在去买。”她用手一摸口袋,又把两手一拍,“我一个钱也没有了。等你爸爸回来再说。”两人本来兴致勃勃地收拾菜,这时兴致减了一半。过了一会,李涟回来了,进门就声明今天学校没有发薪, 知道家里没米了, 说有这些菜呢,够好的了。金士珍说:“没有主食,小荃吃不饱的。”“那就饿一顿。”李涟说。之薇灵机一动,“我到孟家去借。”说着,拿着一个口袋往外走。李涟喝住,“考上没有?”“考上了。”“孟灵己呢?”“也考上了。”李涟点头不语。
嵋看榜回来,澹台姊弟已经在家中。大家几乎把她抬起来。她走过去抱住母亲的肩,碧初满面笑容,拍拍她。弗之也从卧室走出,面带微笑,说了一声:“好。”仍回室中继续他的著作。合子报告:“庄哥哥来过了,他什么也没说,要等你自己宣布。”嵋到自己房间,见桌上有一个信封,打开看时,是庄无因自制的贺卡,一面写着:为你高兴!另一面贴着几朵野花,有红黄蓝白好几种颜色,很是鲜艳。嵋看了一会,把它收在抽屉里,不知为什么,她不愿别人看见。
无因已经保送入研究院,本来有一个机会去美国留学,他不肯去。庄先生也不勉强。有人说他不重视机会,是因为什么都得来太容易了。嵋却隐约感觉到他留下的原因,也许只是原因之一。
“嵋,你出来看看。”玹子叫道。她带来一件银红色半旧夹袍,要请碧初裁两件小衣服。大家围在门前木案旁,又说又笑。一个说这么剪,一个说那么裁,各自发挥想象力。
之薇走进腊梅林,先听见一阵笑语声,听声音知道澹台姊弟也在这里,便想退回去,嵋跑过来,拉她过去,大家都向她祝贺。之薇红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跟着嵋到房里,才悄悄说明来意。嵋望一眼窗外,知之薇不愿声张,便不禀报母亲,自往厨房柜中取米,把之薇的口袋装满,之薇急忙说:“有一点就行了,我看你们剩得也不多了。”嵋笑道:“我们不要紧,这么多人呢,什么都能变出来。”之薇轻声说:“我回家去,一个人也没有。”忙又加了一句,“难为母亲买了菜来,有了菜又没米了。”
嵋送走之薇,一时衣服也裁完了。碧初和玹子继续讨论缝纫问题,合拿出自制的航模放在外间方桌上,请玮指点,“小娃将来是要学航空的了。”玮赞许地说,奇書网他想起北平住宅中的飞机大模型。等到回去时,恐怕连小娃也过了玩模型的年龄了。他对模型发表了一些意见。嵋说,晏老师说时局很紧。玮道:“工学院有两个同学参加远征军,听说最近牺牲了。一个患疟疾,没有金鸡纳霜,那一带所谓瘴气就是疟疾,非战斗减员很多,另一个中弹后掉在怒江里,说是手里还拿着枪。”玮的眼睛一亮,声音有些颤抖,“真是壮烈。这是男儿死所。”嵋抬头,望着他,觉得伟身上有一种热情,和她是血脉相通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