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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同意。可是,郑建国他们却不大同意,我们原来的那间屋又朝阳又干净,为什么要换?我说,朝阳的地方晒得慌。
把郑建国他们安抚好了,接待站的人又来找麻烦,他们嫌我们住在这里太久了,外边还有很多串联的同志排队等着呢。我说,再有个三两天,我们的湖南农村运动考察报告就完稿了。
到底是三天,还是两天,接待站的人要更确切的时间。
那就三天吧,三天以后我们拔锚启程,我承诺说。可是,就在当天晚上,灾难就来了,借给我们地盘的对立面来接待站找我们,幸亏抱孩子的女人提前五分钟通知了我们,我们找了个梯子爬到了房顶子上,蹲下来,杜亦晕高,只好躲在树丛里,好在那些人对女生也不太留意。我们倾听着下边嘈杂的声音,心脏怦怦直跳,暗自祈祷他们快一点儿离开。他们大约折腾了有二十多分钟,才骂骂咧咧地走人。抱孩子的女人跟我们报平安的时候,我心说,谢天谢地,我们又逃过了一劫。
走吧,你们,抱孩子的女人对我说。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我问她。她做个深呼吸说,我也走,这个城市太乱了。我清了清喉咙,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她坐下来,弓起膝盖,不,我习惯独自一个人走南闯北了,再说,还有我的儿子跟我做伴。想到从此我们将再也不能见面了,我突然有那么点儿恋恋不舍,那么,我能送你什么纪念品吗?她爽快地说,可以呀。我问她,你想要什么?她说,一盒烟卷。我颠颠地出去买了一盒烟,递给她,她破开,抽出一支来,你也来一支,她说。我毫不犹豫地接过来,点上。她说,临别我送你两句忠告吧,每到一个新地方,首先你要看看那里张贴的标语,如果那里到处都贴着坚决打击抢劫盗窃活动,那么你要小心了,说明这个地方治安有问题,抢劫盗窃成风;要是那里的标语是坚持农业政策,保障粮食供应,那么就是间接地告诉你,这个地方粮食供应紧张,吃不饱……我注视着她,她太睿智了,仿佛不是这个地球上的生物,那么第二个忠告是什么?我问她。她说,第二个就是敢于赌咒起誓,什么誓言毒,什么誓言极端,你就起什么誓,但是不必兑现,赌咒起誓只是你走向成功的一个辅助手段,只要博取了对方的信任,你就成功了一半。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看见她炯炯有神的两只眼睛泛着光。
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我喃喃地问道。她苦笑了一下,我见识得多,吃亏也多,所以我才懂得这么多,可是,我还是更愿意回到从前去,什么都不懂,仍然做那个成天围着锅台转的小媳妇。说半截,她转过身去,我听见她轻轻的抽泣声。
姐……我不知为什么要这么称呼她,我就是想这么叫她。她摸摸我的头顶,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很柔和,要想活得自在,活得长寿,你就得示弱,不要充能耐,即便你有能耐也要隐藏起来,她说完这话,快步地走开了,长长的黑发像溪水一样的流淌。她头也不回一下。
你要保重啊,姐,我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我们什么时候转移,我回到我的住处,江晓彤正等着跟我商量去向问题。我说,说转移是好听的。那么不好听的说法呢?江晓彤问道。我说,不好听的应该说是逃跑。江晓彤用疑惑的目光瞅着我,你怎么了?我说,我没怎么,就是想静一静,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那么好吧,过一会儿我再来找你,江晓彤的嘴角抖了抖,躺回到他的床上。我拿枕头蒙上了脸,很快就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我本来想迷糊一下,结果醒来已经是转天早晨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即刻登程,假如那伙人再来寻衅滋事,恐怕我们就没有昨天晚上那么幸运了。于是,我们收拾行囊,江晓彤要去跟接待站交代一声,被我拦住了,那样做,就等于给我们的敌人通风报信,万一他们留一个人潜伏下来呢?我们最好悄悄地出村,打枪的不要,我说。全体集合之后,没见到那个抱孩子的女人,我问她去哪儿了?杜亦说,她昨天就抱着孩子走了,再也没回来。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心里仿佛开掘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空洞。
我们顺着沿江大道默默地出了长沙城,不敢坐火车,也不敢坐汽车,唯恐他们在那些重要关口设伏。不知什么地方着火了,浓烟滚滚,柳纯沛说,咱们去看看是什么地方烧了。谁都没答理他。我们一口气走到开福寺才休整一下,毕竟这里离市中心远一点,安全系数也大一点。尤反修给我往嘴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味道很怪,她说是槟榔,长沙人都喜欢含这玩意儿。我靠在墙根底下,望了望我们的队伍,那个抱孩子的女人已经不见了,我有点儿想她。短短的几天里,她给予我的东西比我的中学班主任还要多得多。五岁的时候,邻居大婶告诉我,只有长翅膀的动物才会飞,人没长翅膀,所以不能飞;六岁的时候,我的同桌又告诉我,只有男生才长鸡鸡,女生就没有,所以她们喜欢唧唧喳喳,所以她们才怕老鼠;七岁的时候,一次我爸跟我妈窃窃私语,我才知道,他们并不是一直盼望着要我这个孩子,而是同事结婚,前去参加婚礼的他们多喝了两杯,例行公事,所以有了我……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是这么逐渐地建立起来的。
我的学校和我的家长所给我的知识反倒有限。在所有的课程中,历史课是我的最爱。但是老师讲的,总跟古书里讲的不一样,简直把我闹糊涂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李自成和洪秀全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嘿,石磊,你想什么呢?江晓彤问我。我赶紧终止了我的沉思,我打岔说,我发现一路上,我们遇到的所有串联的队伍,都打着旗子,只有我们不打,我记得我们上次在延安不是买过一面旗子吗?杜亦慌忙从她的书包里找出旗子来,从道边撅个树枝子,当旗杆。江晓彤个头最高,自然棋手应该由他担任。中途,我们还跟一队中央民族大学的大三学生来个碰头好,本来想跟他们攀谈一阵,可是他们嫌我们是毛孩子,还吹牛说,他们走到哪里,省委书记都得出面接待,哪像我们,跟一群残兵败将似的那么狼狈。叫他们这么一贬,我们都抬不起头来了,直臊得慌。记住了,无论到哪里,也别给咱北京人丢人,临走,他们嘱咐我们。等他们一走远,我们的怒火才熊熊燃烧起来,有什么了不起的,竟敢对我们指手画脚!江晓彤说。杜寿林也说,我们要是跟他们一般大,肯定比他们还威风。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我的屈辱感一点儿都不在江晓彤之下,我走得比谁都快,把他们远远地甩在后面。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又不打狼,江晓彤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道。我没停下,依然以急行军的速度前进。
石磊,等我们一下,尤反修招呼我。
我站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下,因为早晨滴水未进,我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我跟尤反修要了半拉烧饼,一口就吞进肚里。尤反修笑着说,你知道你像个什么吗?我反问她,我像个什么?他说,你就像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小猫。
请你严肃一点儿,别耍贫嘴,我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用外交辞令对她说。
是不是你还惦记着人家唐家会呢?尤反修冲我做了个鬼脸,凑近我的耳边低声地问道。我惊讶地瞪她一眼,两手交叉在胸前,谁是唐家会呀,我见都没见过这位?我说。
就是抱孩子的那个女人呀,你装什么傻?尤反修退了退下巴磕。
原来她叫唐家会!相处这么久,我还真的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哪里的人。尤反修说,她是河北人,今年三十二岁,正月初六的生日,在家里排行老六,所以小名叫六儿。尤反修居然什么都知道,现在看来,间谍应该是她的代名词。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问她。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她说。我心说,这个叫唐家会的真不够意思,我对她一口一个姐地叫着,她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尤反修说,不怪你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也没问过人家。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有点儿沮丧。
一辆插满红旗坐满农民的卡车从我们身边疾驰而过,他们唱着歌,一派斗志昂扬。江晓彤说,看看人家多精神,再看看我们,跟逃荒似的。他重新整队,打着红旗,唱着歌,雄赳赳气昂昂地上路了,很是引人注目,果然,…》小说下栽+wR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