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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了涵阁,七个人各怀心事回了客房。我到了自己房间刚搁下兵器,就听敲门声,然后萧紫庭推门进来。
“今日萧兄却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彭兄你就别取笑我了,羞煞我也,唉唉。”萧紫庭连连摆手,语气里带有愤恨之意,“那玉昆仲不如改名叫犬昆仲算了,天下哪有这种武功!”
“唉,也不能这么说嘛。若是实战,只怕萧兄已经死到这招之下了呢。”
“我宁以风雅而死,也不愿靠这等下三滥招数而活……”萧紫庭摩着耳朵恨恨回道。
我见他不愿过多谈及,便劝道:“萧兄也不必过于郁闷。这比武招亲无疾而终,你既不用娶那位慕容小姐,也不用怕被唐枫他们几个折了面子,岂不是最好的结局?”
“说到这个,这回尊者复出,江湖纷争大起。那慕容伯伯所托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随口答道:“全无头绪,等到我送信去少林的路上,再慢慢想吧,萧兄你呢?”萧紫庭道:“我早就想好,就跟定彭兄你了。”
“哦?”我拿起酒壶,各自斟上一杯,问道:“怎么说?”
萧紫庭道:“彭兄武功才智都十分了得,你我联手,一定能第一个查出秘密来。事成之后,你我就是拯江湖于水火的大侠,扬名立万;我得了名头,而彭兄也自能去娶慕容小姐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苦笑道:“萧兄前面说的实在不错,不过娶亲这一节……那慕容小姐实在是…咳…”
萧紫庭哈哈一笑,一口喝干杯中的酒:“无妨无妨,到那时候,你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推辞便是,还能赢得个志向高远的名声。”
“什么叫做凶奴未灭,和伊嫁闱?”
“呵呵,彭兄,听我给你慢慢讲,那是汉朝时候的事了……”
这一夜我们二人边喝边聊,自从我离开忠阳府之后,很久不曾如此尽兴了。
次日一大早,我起身后先将那封信搁到怀里,然后再洗漱吃饭。萧紫庭也差不多同一时间起来,我二人在吃早饭的时候一商议,觉得三个月时间其实也颇紧张,何况还得先去少林;于是我们决定事不宜迟,即日起程。
我们去与慕容骧告辞的时候,其他几个人也出现了;看来大家都是一般心思,惟恐浪费哪怕一天的时间。慕容骧考虑到此系秘密行动,也没大宴,只对我们说了些勉励的话。
大约巳时左右,我们拜别慕容骧,坐着燕子坞的船朝着苏州城而去。同行的也有昨天观战的看客,看到我们几个,都在一旁小声议论。他们只道我们是失意而去的备选女婿,哪里晓得我们还身负武林兴亡的重任。
过了苏州城下,我和萧紫庭下了船,进城市去买马。这方面我是行家,银子萧紫庭也有的是,很快就选定了两匹上好的“大众”宝马。这马马力足,耗粮少,性子又温驯,手感好,据说是江宁府特意从大食找来的骏马,与土马配出的良种,所以被人称为“大食种马”,时间久了就讹传为“大众”。
其实我本想挑选两匹纯种的大食马,只是萧紫庭说朝廷怕本地马商闹事,故意在凉州设了很重的马税,结果纯种外国马的价钱便比本地马多了几倍的银子,实在买他不起。
等交讫了银子与凭据,二人牵马出来。萧紫庭忽然有些神色扭捏,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我好生奇怪,便问他到底怎么了,再三逼问之下他才说道:
“彭兄啊,我正巧在苏州城里有个朋友,想去拜望一下再走……”
我松了口气,还当是什么大事呢,结果萧紫庭又道:“其实这位朋友,你也见过的……”
“是哪一位啊?”
“……呃……就是苏夜夜。”
我看他一脸的不自然,猛然想起当日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他说过“慕容家那位小姐无论容貌人品都是上佳,只是我早就心有别属”,心里就明白了八分。怪不得他无意争婚,却还要来江南之地,原来就是为了会这位小姐。
“嘿嘿,萧兄你想去便去吧,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古人不是有句诗说什么‘好身条的妹子哟,哥哥我想得好心焦’来着……”
“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俅……”萧紫庭红着脸纠正我。
“你若是再不去,就连球也得不到一个了。”
不知道是他真想去,还是我那句粗话起了作用,萧紫庭讪讪陪笑,也不与我争,脚步却自顾朝着城里走去。
我和萧紫庭原本是不识路的,不过苏夜夜名声赫赫,苏州无人不知,所以我们沿途一路打听,很快便到了她所住的真趣楼。
一近真趣楼,就闻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幽幽淡香,小楼淡青颜色,无论檐角脊壁都精致无比,就连窗格都细细雕成菖蒲叶状,两旁若干翠色垂柳,比起燕子坞的涵阁别有一番风味
萧紫庭和我走到门口,刚刚站定,就听头顶一声娇呼:“哎呀,这不是萧公子和东方公子吗?”
我们二人抬头看去,正见苏夜夜自二楼探出头来,她冲我二人挥挥手,云袖飘过,又是一阵香气。我倒还没什么特别感觉,萧紫庭却几乎醉了,脚步都变的轻浮起来。
很快一位婢女走来打开门,叫我们把鞋子脱在外面,穿着她拿来的两双木屐才许进去。这屋子中布置其实颇为简单,墙角一尊蟠虺红铜香炉,中间一张红漆几案,光滑的桌面摆着一张古琴。旁边摆着两张凭几,地上铺着茵毯。
“真趣,真是好名字,短短二字,朴质素雅,叫人无限回味,诗云……”
萧紫庭坐在茵毯上又开始摇头晃脑,我在一旁好生不自在。说是“坐在”,其实我是屈腿跪在地毯之上,过不多会腿就麻了,不禁发愁一会该如何站起来才好。
苏夜夜这时缓步自楼梯上走了下来,举止还是娇柔万千,叫人一身骨头俱都酥了。萧紫庭早已经是目不转睛,仿佛被摄去魂魄一般。
她下得楼来,缓缓坐到我们对首的檀木凭几,未曾开口,萧紫庭先赞道:
“适才玩赏这真趣楼景,不禁感叹温飞卿一句‘苏小门前柳万条’,直似为君所写。”
苏夜夜抿嘴一笑,答道:“无端婀娜临官路,舞送行人过一生,奴家可不就如那柳枝一般么?”
这二人说话简直有如暗号切口,总是好生难懂;我不敢出声,于是便跪在一旁,他们笑我也笑,他们点头我也点头,委实累人。
这时婢女端上茶来,苏夜夜起身为我二人斟茶,且说道:“
“萧公子,自两年前调律小阁一别,一切可还都好?”
“呵呵,还好,还好,只是苏小姐当年的琴声,如今尚自缭绕梁间呢。”
“公子说笑了呢,若不是那白面尊者闹事,如今公子只怕已经另有佳人抚弦,哪里还会想到拜望夜夜这里……”
说道此处,她轻撅小嘴,声音中倒带了几份幽怨,萧紫庭连忙挥手解释:“在下此次来江南,实在无意争那快婿头衔,不过是敷衍父亲而已,我实则是为了能重聆苏小姐调律呐。”
苏夜夜“哦”了一声,将眼光投诸于我,道:“那么这位东方少侠,可也是找夜夜有事?”
我听到她与我说话,赶忙身体前倾,不料腿上一阵酸麻,却难以动弹,只好强忍说道:“在下是陪萧公子来此地的。”萧紫庭在一旁打起眼色,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如实回答。
苏夜夜没再继续问下去,又对萧紫庭道:既然公子远道而来,夜夜就聊抚一曲,以慰君怀吧。”萧紫庭喜道:“那在下就洗耳恭听了。”
她盈盈站起身,来到那琴前面,十根玉指搁到琴弦之上,轻轻播弄起来;我听到萧紫庭轻拍膝盖,闭目低声吟道:“玉指冰弦,未动宫商意已传……”我左右听不太懂,索性学他的样子把眼睛闭上,开始养神。
这琴声其实也算好听,只是有些单调,反复就那几个音,远不如唢呐那般热闹。谁料那苏夜夜却弹起来没完,我的脚已然失去知觉了,却不敢挪动半分。好歹过了三柱香的工夫,见她终于抬起手来,这才算完了。
“手拙的很,叫两位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真是如闻天籁,孔圣三月不知肉味,今见之矣。”
两个人互相恭维了一番,苏夜夜见我不动,又笑道:这位东方公子觉得奴家弹奏还尚能入耳?”
我一楞,随口答道:“晤,不错,弹的很响啊,听的颇清楚。”
旁边萧子庭听了大惊,连忙抛出了个别的话头,道:“苏小姐,却不知这琴叫什么名字?”苏夜夜答道:“凤栖琴。”神态却不如刚才那般自然,看来我似乎是说错话了。
这屋内气氛便大不如前,他们两个又说了半天云山雾罩的暗语。忽然苏夜夜拍手问道:
“哎哟,却忘了说件事呢,公子此去嵩山,不知同行者几人?”
萧紫庭道:“只有我与这位东方兄两人。”
苏夜夜点点头,又笑道:“哎呀,巧了呢,奴家有个朋友也要去河南。只是他年纪小,又是初次出门;我正愁他如何照应自己;两位既然同行,不知道能否与之结伴上路?也好教奴家宽心。”
“没问题,佳人相求,自当鼎力而助。”萧紫庭满口答应道,我也点头。
见我二人都应允了,苏夜夜便转身对婢女说“去把小罗唤来。”过不多时,从屋后转出一位少年,此人身材不高,身穿锦袍,头戴斗笠,斗笠边缘还垂下幕布,看不清面貌如何。
“我这位朋友从小得了怪病,见不得日光,所以不得不如此打扮,两位还请多多担待。”
“萧紫庭见是一位少年,脸上颇有些疑惑,苏夜夜如何看不出,掩口一笑,又道:“萧公子不必疑虑,这是我远房表弟,盘缠马匹我都已经备好,不需要公子劳心。”
萧紫庭面色一红,连声道:“无妨无妨,我们自当尽心照料,只是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表弟姓罗,单字一个砾,你们叫他小罗好了。”
那孩子抱了抱拳头,却没说话,想来是年少腼腆的缘故。又略寒暄了几句,天色不早,再不上路便迟了。我二人慢慢从茵毯上起身,都是一脸的不自在:萧紫庭是因为依依不舍,不情愿离开;我却是因为双腿早跪木了,骤然站起来实在是酸麻无比。
四个人来到门口,这少年却自己牵出一匹马来。这马体态矮小,通体青色,我认出这是倭驹丰田。此马乃是倭国遣使来朝时进贡给圣上,觐见之日恰逢京师一带夏粮丰收,仓廪优实,圣上以为喜兆,便赐此马名“丰田”;不过这马体形与骡子差不多,多是给孩童女子骑乘之用。
我和那少年各自上了马走在前面,萧紫庭却在后面与苏夜夜别个不停,你一句我一句,好象他们两个在打太极推手一般。一直出了街口,萧紫庭这才赶了上来,还是一脸的留恋神色。
“萧兄,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呐?”
我现学现卖,笑他白面尊者未除,却还执著于这些儿女私情。萧紫庭没想到昨天晚上讲给我这个典故,今天却砸了他自己的脚,神色有点狼狈。他看了一眼身后小罗,讪讪道:“你不懂,你不懂……”总算他这句没掉书袋,我还能听懂。
三人离了苏州城,一路沿着官道北行。走出约二三十里,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远远望去一个人当道驻马,正低头看着什么。等到我们又走近了些,却发现那人竟然是唐枫,他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地理图,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
萧紫庭看到唐枫就不自在,于是我主动上前去,先抱拳打声招呼:
“唐兄,真是巧遇。”
唐枫回头一看是我,先一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