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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没有路,他走的当然也不是来时的路线。
走着,走着,跟前突然现出一大片快峋怪石,仔细一看,峋岩夹峙中,竟是一道谷,登时心中一动,目光探索之下,谷口磊立着一块碑形巨石,苔痕斑驳中,现出“不许擅入”四个大字。这不是自己要找的神秘谷么?他停身站立,心想,“素女飞剑”已然见过面,没有再拜访她的必要了。
他正准备要举步离开。突然瞥见距谷口不远的一块大岩石上,似有人景在晃动,这睛一望,竟然是两个怪样的老人在石头上喝酒,两坛酒放在旁边,几乎与坐着的人一般高,中间堆了一大堆菜,数量还不少。
两老各人手持一碗,喝完了便往坛子里舀。
这可是怪事,两老怎会拣这地方喝酒?两老穿的都是青色袍子,蓬头跣足,这么远仍可看出两人身上的袍子,皱得不像话,像是揉成了一团塞在箱子底,三年后再拿出来穿。
又像是打从穿上身就不曾脱下来浆洗过。
田宏武直挺挺地站在三四丈外,两老竟似根本没发觉。
左边的一个大声道:“这两坛酒还真经得起舀,喝了一夜还没完。
右边的一个咂了咂舌头道:“这样才喝的过痛,事大如天醉亦休,虽没五花马千金裘去换,这两坛子也足够消万古愁了。”
左边的道:“愁个屁,你有什么好愁的?”
右边的瞪眼道:“凡是人,谁没有愁,不愁还能算做人?”
左边的咕嘟,干了一碗,抓起只鸡腿,啃了一大口,大嚼数下,一伸脖于,吞了下去,用衣袖抹去胡须上的酒渍,偏起头道:“你自命酒中仙,你知道李谪仙是怎么死的?”
右边的一翻眼,道:“怎么死的?”
左边的道:“黄汤灌多了,发了狂,跳到水里捉月淹死的。”
右边的哈哈一笑道:“可是我不会投水!”
左边的道:“为什么?”
右边的摇头晃脑地道:“李谪仙会作诗,我不会,论酒,我与他是知音,论诗,我们扯不到一块,他太聪明,想的太多,所以才会发狂,我嘛!嘿嘿!酒肉穿肠,光吃不想,所以说什么也不会发那种狂性。”
左边的道:“真亏你有脸皮发这种妙论,李白地下有知,会再死一次……”
右边的道:“再死一次,这话怎么说?”
左边的道:“死了变成鬼还会被你再气死!”
右边的振声一笑,道:“废话少说,你这未卜先知的再仔细算算,人家到底出不出来见我们两个老废物,不然我可要睡觉了?”
左边的道:“照说,已经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日光四扫,什么影子也没见,暗忖,此地别无他人,是指自己么?
但两老连朝这边望一眼都不曾,自己在此地站了老半天,除非是瞎子,不然决无不发觉之理。
何况,看样子也知道,对方不是等闲人物。
念头还没转完,一条人影出现谷口乱石丛中。
赫然是那“素女飞剑”秦香琼。
她不知是怎么现身的,像是本来就站在那里。
两老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双双抱了抱拳。
那右边的开口道:“云梦一别,转眼数十寒暑,芳驾丰采如昔,还记得我两个残废人么?”
这话使田宏武大感骇异,两老看上去五体齐全,不聋不哑,既不残也不废,为何自称残废人呢?
“素女飞剑”冷冰冰地道:“记得,你是‘天残,他是‘地缺’,什么事找上老身呢?”
田宏武的眉头皱紧了,好端端的人,怎会称作“天残’“地缺”呢?
那站在左边,被称做“地缺”的老人接话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俺哥俩受人之托,请问一句话。”
“素女飞剑”道:“只为了问一句话,巴巴地跑到伏牛山中来?”
“天残”老人道:“这句话关系重大,不得不来。”
“素女飞剑”略一沉吟,道:“那娃儿是你俩一道的?”
二老为回头。
“地缺”老人道:“俺哥俩还以为是芳驾的高足呢,怎么,他不是?”
“素女飞剑”朝这边望了,一眼:“说吧,事无不可对人言!”
田宏武心想,听人私语,是江湖大忌,还是离开为上,想着,转身便走。
“天残”老人沉声道:“武林同道对芳驾都十分尊敬,所以俺哥俩只好在谷口苦等,不敢犯禁……”
“素女飞剑”道:“老身若不是看在你俩守礼的份上,便不会出见,现在言归正传吧?”
“天残”老人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最近江湖中出现一个煞星,自称‘复仇者’,芳驾知道这回事么?”
田宏武已经走出了十来步,转到一个大岩石后面,一听提到“复仇者”三个字,脚步便不期然地停了下来。
“素女飞剑”一摆头道:“不知道,老身久已不问世事。”
“地缺”老人插口道:“芳驾真的不知情?”
“素女飞剑”作色道:“老身一向说一不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殁”老人接回话题道:“芳驾别动气,俺哥俩只是受人之托,并无冒犯之意的……”
“素女飞剑”慢声道:“这就是你俩要问的话?”
“天残”老人期期地道:“还不是请问的正题!”
“素女飞剑”道:“那正题是什么?”
“天残”老人道:“当年‘毒胆铁面’马森,曾失手毁了令郎,如今马森被‘复仇者’刺杀……”
田宏武心中一动,“毒胆铁面”马森,正是马公子的父亲,“冷血太君”的丈夫,马森被杀,对方曾怀疑自己是“复仇者”,怎会又扯到“素女飞剑”身上?
“素女飞剑”扬手止住“天残”老人的话头,道:“老身明白你的意思了,马森被杀,你们怀疑是老身报当年的夙仇,是么?想当年大郎被杀,乃是公平决斗,老身认命,说放过他便放过他,焉有多年之后再食言报复之理,同时,老身已谢绝江湖,一切恩怨情仇,早巳勾销了。”说着,叹了口气,可能她仍然不忘死去的儿子。
天下父母心,口说勾销,其实是无法从心里抹去的,除非一瞑不视,进了棺材,便真正的勾销了。
“天残”老人道:“如此,对方不论以什么手段对付‘复仇者’,芳驾不会过问?”
“素女飞剑”断然道:“那是当然的,根本与老身无干。
“地缺”老人道:“好,得芳驾这一句话,俺哥俩算是完成朋友之托了,搅扰之处,就此赔罪。”说完,抱了抱拳。
“素女飞剑”不再说话,飘然没人谷口。
“天残”“地缺”双双望了田宏武停身的岩石一眼,疾掠而去。
田宏武始终想不透两个好端端的人,为什么称做残缺?残缺,是人生最不幸的事,没有人愿意自称残缺,也不会有人引以为豪,这两个老人,可着实古怪。天底下很多事是无法理解的。
尤其江湖人,更是无法思议!
口口口口口口
这一天日午时分,田宏武登上了最后一座峰岭,下岭便算完全脱离山区了,在这里,可以乌瞰十里以内的村郭田舍。岭脊上,有座草木搭盖的凉亭,是专供进出山区的人歇脚的。
田宏武干粮已罄,肚子一饿,人便容易疲乏,看到凉亭,腿便软了,渴想着歇息一阵子。
到了亭前,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亭子里一共三条长板凳,三方相接,进亭的一面是空的,所谓板凳,是四根木桩上跨条厚木板。两个老人,一左一右,四平八稳地躺着,鼾声大作,像铁匠店里的风箱,扯的极有节奏。这两个老人,正是在山中所见的“天残”和“地缺”。
田宏武本想不进去,但人实在累了,过了此地,可难找这么舒适的歇脚处,犹豫了一阵,还是进去在横头的凳上坐了。他擦了擦汗水,心想:“下了山,再走几里路,便有食物可以充饥了。”
看两个老人,酣睡正浓,完全不知道有人来到。
突然,“天残”老人翻了个身,口里发着梦呓道;“等人实在不好受,我说会来的,到底来了没有?”
田宏武真担心他会翻下地来,但他翻的很巧妙,仰面成了侧身。
“地缺”老人停了鼾声,闭着眼道:“决没错,这不是来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动,两人根本不是说梦话,听口气是冲着自己说的,但不知对方为什么要等自己?心念之中,半开玩笑地道:“累两位久候了!”
“天残”“地缺”双双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动作很整齐,像是事先排练好了的。“地缺”用手摸了摸喉嗓,道:“我说大的,很幸运,没被人戳窟窿!”“天残”
斜起眼道:“老二,俺哥俩不是对象!”
两老自说自话。
田宏武敏感地想到麻烦来了,“复仇者”杀人,都是在喉结下戳窟窿,自己的化身“疤面人”已死,但仍脱不了嫌疑。“地缺”老人把目光射向田宏武道:“小哥,你来的不慢?”
田宏武冷冷地道:“各走各的路,阁下这句话算什么意思?”
“地缺”老人道:“小哥肚里雪亮。”
田宏武道:“在下一点也不明白?”
“天残”老人接口道:“令师又有什么新的任务给你?”
田宏武瞪眼道:“令师,阁下指的是谁?”
“天残”老人道:“当然是‘素女飞剑’,你总不成改师别投……”
田宏武有些啼笑皆非,冷板地道:“在下郑重声明,决不是泰老前辈的门下,信与不信,在于两位了……”
“天殁”老人嘿嘿一笑道:“有几件事想来你能对老夫加以解释,第一,老夫二人受‘冷血太君’之托,来山查问当年过节,你正好也到。第二,这‘素女谷’极为隐秘,江湖中没几人知道,你却从容而来。第三,秦香琼为人十分刚愎,甚少假人词色,照理,江湖人谈论私事,不容有第三者在场,你站在旁边,她行无所事,你怎么解释?”
田宏武不耐烦地道:“巧合,别无解释!”
“天残”老人道:“那你是承认了?”
田宏武不由气往上冲,寒声道:“承认什么?”
“天残”老人道:“承认是‘素女飞剑’的门下,与‘疤面人’是一路,是杀害马大侠的凶手。”
田宏武站起来道:“在下设功夫扯谈,全是无稽之谈。”
说着,举步便走。
“天残”老人闪身拦住。
“地缺”老人也离凳而起。
亭子只有丈许见方,三人这一站,彼此间的距离,伸手可及。
田宏武此行扑空,心想小秀子一家的惨死,可以说怨气冲天,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曲肘横剑,冰声道:“要动手么?”
“天殁”老人道:“老夫俩与‘毒胆铁面’马森是多年至交,多少得为他出点力,尽点做朋友的心意,以慰死者之灵。”
田宏武面上的剑疤发红了,红得泛亮,这表示他已动了杀心。
“地缺”老人接口道:“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田宏武剑眉一挑,道:“在下重申前言,并不是什么‘复仇者’,也不是他的同路人,两位如此认定,在下也没办法,既是要迫在下动手,死伤认命,以后不要抱怨,言止于此,现在可以动手了!”
“天残”老人迅厉无匹地伸手便朝田宏武“七坎”重穴点去。
田宏武冷哼一声,举剑迎去,剑半离鞘,他用的是“守网待鱼”,寓攻于守,这一招的妙处在等对手自己上钩。“喀喳!”一声,“天残”老人一条右臂齐肘弯而断,掉地有声,那声音很脆,不像是血肉之臂。没见血,“天残”老人别说哼,连脸上的颜色都没变。
田宏武一下子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