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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宫千帆大喜,涎脸过去一拖韩德崇,笑道:“韩四哥,你快说来听听,若说了,我送你一套江南巧匠打制的银针,作为告密的好处!”
韩德崇见韩德让点头,这才慢条斯理坐下喝喝茶、伸伸腰,手掌朝天一翻——立刻有一个精致锦匣塞入他手中,装的乃是一套江南巧匠所制的银针。他满意地点点头,低下头去研究起那方锦匣来。
北宫千帆早已不耐烦,见他磨磨蹭蹭,一恼,又将锦匣夹手夺回,威胁道:“再不说,这玩意儿可就不姓韩啦。快说!”
韩德崇这才慢吞吞地道:“你可记得二哥贵庚了?”
北宫千帆扳指头算了算,道:“快满三十了!噢,我正要问呢,契丹人有早婚习俗,怎么二哥连亲都没订过?”
韩德崇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却故意咳嗽清了清嗓子,依然不紧不慢地道:“若非心有所属,以二哥的人品,还愁不能攀龙附凤?”
“谁呀谁呀,我认不认识?”北宫千帆越听越好奇,耳朵越凑越近。
韩德让莞尔道:“风丫头这么热心打听别人的私事,都不惜卑躬屈膝了。小心,别把你的腰扭啦!”
北宫千帆横他一眼,腰弯得更低,耳朵也凑得更近。
韩德崇存心逗她,便在她耳边一嚷:“曾经绰立侍丹犀,绽蕊宫花拂面枝!”
北宫千帆是在本来聚精会神地打听趣闻,被他一嚷,重重跌坐在地上,气得骂道:“会背几句鬼诗有什么了不起?干什么背给我听,去坟墓里背给那些死鬼文人听好啦!嚷什么,以为我不敢像小时候那一样,把你的头发系在床杆上是不是?鬼老四,看我修理你!”一面横眉竖目地起身拍尘,一面挥拳去打他。
韩德让忍住笑,将她拉到一边,劝道:“你四哥念的两句大有玄机,有人的芳名便由此而来,你仔细猜猜看?”
北宫千帆好奇心未死,便自言自语地寻思道:“这诗很普通嘛,那个负心的元稹作的……丹犀……绰立……莫不是三丫头——萧绰,燕燕?真的是燕燕?”
韩德崇拍手道:“聪明,不愧为逍遥宫之鬼——捣蛋鬼!”
北宫千帆不理他的讥诮,跃起来嚷道:“燕燕该有十七、八岁了,你们几时对上眼的?”
韩德让拿块点心堵了她的嘴,笑道:“真是胡言乱语!”
韩德崇微笑道:“萧、韩两家已订下了亲事,待我父亲和萧,萧……驸马此次随皇上狩猎回来,便要择一皇道吉日,好准备——嘿嘿!”
“哈哈哈,原来韩二哥去向萧驸马请教学问,相交甚笃,是为了找借口……呵哟,好笑!”北宫千帆一边捧腹,忽又问道:“萧驸马不是留守南京的么,怎么会陪着去怀州祭祖、狩猎?你们辽国的皇帝老儿,实在有些——唉!”
韩德让道:“正因萧兄……萧叔叔赋闲已久,皇上才命他陪侍左右。长公主身子不适,居上京已久,你今天休息一下,明儿就能见到燕燕……咳,萧三小姐了!”
韩德崇似乎此刻才想起一事,向她道:“我刚才正是去为长公主把脉治疗,长公主心肾不交、外燥内虚。我不懂中原武学,刚才还在想,要是有一位内家高手以内功助长公主导气归元,怕是强过吃药。”
北宫千帆白他一眼,揶揄道:“为了讨好亲家,连我这位远客也要算计?”
韩德崇道:“又耗不了你多少内力,你也不忍萧三小姐大婚在即,还要每日担忧母亲病体、愁眉不展罢?”
北宫千帆笑道:“所以就拿我做人情?好啦,今天不行,我要大吃一顿,换洗梳妆一番,养精蓄锐以后,明天随你们去好啦!”
韩德让却道:“早闻你生性怠惰、疏于练功的大名,到底你行不行?”
北宫千帆微微一笑,并无愠色,一指墙上道:“咦,那是什么?”韩氏兄弟转头过去,她趁机长袖一拂,案上一只茶盏平平飞起,“噹”一声嵌入墙中,茶水却涓滴不洒。
韩德崇拍手称赞,抢过去用手拔那只茶盏,却因茶盏入墙已有寸许,他自小承医道而疏习武,故而双手使力,竟拔不出来。
韩德让哈哈大笑,过去将那茶盏边缘旋转了小半圈,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托”出来,心里佩服,问她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夫,偷了懒都会如此厉害?”
“当然了!”她洋洋得意地道:“我是偷懒派的掌门人,你们说我厉不厉害?”
“你别把燕燕教坏才好,不然日后我可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北宫千帆又与兄弟二人聊了些关中的风土人情、逸闻趣事。黄昏后用过晚餐,便各自回去歇息,一夜无话。
第二日,北宫千帆尚在蒙头大睡,已有丫环前来叩门,说是韩氏兄弟在大厅等候。她不好再赖床,便起来草草梳妆,去见少主人。
韩氏兄弟早已整装端坐,见她一来,韩德让便道:“长公主昨夜失眠,胸闷气结,正等你姑奶奶的上乘内功呢。今儿一早,三小姐便打发人来,说是情况不好。”
北宫千帆既然睡不成懒觉,也只好撅着嘴随二人出府上轿。
不到半个时辰,已到长公主居处。长公主吕不古,与当朝辽主耶律璟同胞,册为“汧国长公主”,自小弓马娴熟、颇有豪气。倒是她所嫁的夫婿萧思温,自小熟读汉人诗书礼义,温文尔雅,书生气极浓。故夫妻二人颇有“阴盛阳衰”之滑稽。长公主下嫁萧思温后,先后生下三女,两女已出阁,待字闺中的三女儿萧绰年方十七,便是韩德让的未婚妻“燕燕”。
北宫千帆一入大厅,便见一个长身玉立、亭亭标致的少女向她强展欢颜,比自己还高了大半个头,依稀是十年前的容貌,正是萧绰。
寒喧几句,萧绰便将她带入内室,令侍从看守室外,好让她安心诊治。
北宫千帆察看一番,见吕不古舌尖泛白、两耳色晦,再号脉象,果然是心肾不交所致。所谓“舌为心首,耳为肾窍”,北宫千帆沉吟片刻,即令丫环将吕不古扶坐起来,她则坐其身后,以真气为她导正心脉肾窍。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便已功成。北宫千帆又看看韩德崇所开药方,皆是谨慎周全的方子,倒无偏漏,只是若由韩匡嗣开方,或许会见效些。但用药过于大胆,而吕不古又非武林中人,怕是也不好交待。她便不再多说,吩咐丫环扶吕不古躺下,自己推门辞去。
助人导气耗时虽不短,耗功却不多。故北宫千帆也不疲惫,复回大厅,安慰了萧绰几句,见她渐释忧虑,便与她又跳又笑,大谈起自己在江湖上所做的恶作剧来。萧绰与她十年未见,自也感叹不少。韩氏兄弟亦不再担心,坐在一旁与她们相互取笑。
契丹之地,尚武之风甚浓,故男女间不似关中那般拘于礼节,况且又逢故人远来,更是不亦悦乎。四个青年谈天说地论古话今,不觉已是日下西山。
忽然丫环跑来禀道:“公主醒了,要见三小姐,也请女太医进内室相见。”
北宫千帆心中诧异,随萧绰进了内室,见吕不古倚在床上,披头散发、面色苍白,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见了她们,心不在焉地邀她入座,以生硬的汉语道:“燕燕自与你玩过两次后,一直同我说你,说了整整十年。当年你在韩府做客,我身子不适未在场,如今见到你,又是这样。”
北宫千帆微笑道:“你说契丹话好了,我听得懂!”
吕不古看着女儿,以契丹语道:“本宫……我出自皇家,从小爱个舞刀弄棍,可驸马他却习文弃武,书生气极浓,我还真打心眼里对他……唉,这些年,夫妻间总是格格不入。”
北宫千帆道:“早听说长公主与萧驸马‘颠鸾倒凤’——哦,是‘文武合和’才对!”想起吕不古尚在病中,才不敢再开玩笑。
吕不古不嗔不恼,微微点头道:“北宫姑娘说得不错,我们确是有些……唉,这些年夫妻一场,虽谈不上什么情比金坚,相濡以沫之情却是有的。”忽地握紧萧绰,叹道:“当今皇上喜怒无……咳咳,这个嗯——脾气有些大,你爹陪他去怀陵祭祖,顺道于怀州狩猎,我担心会……”
萧绰为吕不古披上外衫,柔声劝慰道:“娘别担心。爹行事从来都谨慎小心,况且皇舅与娘是同胞手足。皇舅再如何——这个,也不会怪罪爹的!”
吕不古摇头道:“我梦到你爹了,他,他大祸临头,将有性命之忧。我一下午心惊肉跳。不行,派个人去怀州探望探望,我才能安心!不然,不然我……这些年我只会埋怨他不立军功、无所健树,夫不荣妻受罪,全没半点对他的温柔体贴。可这会儿,我却忽地忧心忡忡起来。娘不方便去怀州,燕燕,你替娘去瞧瞧好么?哦,对了,这位北宫姑娘,听说医卜星卦你都懂,能不能替本宫……替我解一解梦?”
北宫千帆微笑道:“不知公主所做何梦,可还记得?”
“我刚才梦见好大一场雨,黑色的……”吕不古打个冷噤,颤声道:“驸马寅古他,他淋着这场黑雨,雨停后天上黑虹当空,驸马他七窍流血,被黑虹吸走啦……是不是凶兆?”
北宫千帆心道:“按解梦之说,梦到雨后见赤虹,主大吉,黑虹则主大凶。虽然这些旁门之术我从来不信,不过他们夫妻连心,会不会真有些感应呢?何况这个辽主耶律璟素有‘醉王’之号,嗜杀嗜酒、凶残暴戾,萧思温是否真会遇险?呵哟,不好!韩伯伯也随行怀州,若萧驸马有事,韩伯伯岂非也跑不掉——韩二哥和萧三丫头的喜事变成了丧事,可怎么办?”
吕不古见她阴晴不定的神色,急道:“是不是大凶之兆?姑娘但说无妨!”
北宫千帆微一定神,道:“按解梦之说,此为中下之兆,吉中有凶、凶中带吉,乃因人而异。所需当事人有随机应变之能,公主不必担心!”
吕不古摇头道:“不必瞒我!我分明梦见他七窍流血……”
“流血才好!”北宫千帆不待她说完,脱口便道:“本来见黑虹乃是凶兆,可是又因为见了血,反而会有转机。”
萧绰奇道:“临风姐姐何出此言?”
北宫千帆心一横,暗想既已乱说就胡扯到底罢,索性道:“按占梦之说,梦中见血乃是大吉,哪怕是梦到自己或亲人被害,若见了血,非日进斗金则平步青云。你们看,这不是吉中有凶、凶中带吉,待能人伺机应变么?”
吕不古皱眉道:“如此说来,终究有凶险之象。不如燕燕……”
萧绰点头道:“那我这便去准备快马,连夜赶赴怀州一趟,好教娘安心!”
吕不古歉然道:“一切小心,千万不可冲撞了你皇舅!”
北宫千帆见母病女幼,心中不忍,脱口道:“准备快马,我替燕燕走一趟好啦!”
萧绰摇头道:“耗损功力为娘治病,已欠了你一个大人情,还让你替我奔波,教我此心何安?”
“信不过你临风姐姐?”
“燕燕绝无此意!”
北宫千帆一瞪眼,嗔道:“你两位姐姐都不在此处,惟你一人尽孝。你一走,难道要我替你尽孝不成?何况你那个皇舅的德性,你冒昧夜扰了他,反而横生枝节。若是我着上夜行服色混入怀州行宫探一探,应该不难。你的未来公公也随君出行,你不守在这里,教韩二哥又如何安心?”
萧绰心中不安,回头看看母亲,见她满眼焦灼、满脸憔悴,心中一痛,叹了口气,终于点头道:“你只到行宫探一探,看到爹和韩大人没事便好了,千万别惊动了皇舅,他、他这个人……爱生气!”
吕不古心中稍安,道了声谢,萧绰又扶她躺下,见她沉沉睡去,才道:“我去准备快马和夜行服,你千万保重!”
北宫千帆笑道:“你变得如此唠叨,当心韩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