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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升起来了,你看到了吗?”原重楼忽然开口,指着天空,用一种欢喜的语气对她道——头顶的阴云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开,居然真的露出了一方洁净爽朗的夜空,薄薄的云层里,有一轮圆月无声浮沉着,洒落清辉万千。
他停住风雨推开乌云,就是为了和她一起看一眼这满月吗?清辉洒落在他们脸上,无限温柔,如同轻纱。
苏微怔怔地看着,直到那些雨滴忽然震了一震!空气里似乎有一个巨锤凌空击落,震动了漫天凝固的雨滴——同一个瞬间,原重楼猛然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上,似乎有一记巨大的力量打在了他的背部!
“他们来了?”他失声道,望向天空。
风里有依稀的歌吹,似是丝竹,又似是埙,极远极远,似乎是隔了上百里传来,穿透了雨幕,水映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忽然亮了一下,好像有闪电落下——那一刻,苏微清晰地看到眼前的雨帘忽然动了,似乎是挂在蜘蛛网上的雨滴被触及,盈盈欲坠。
原重楼抬起头看着苍穹,脸色苍白,嘴角忽然泛起了一丝奇特的笑意。
“师父?”他喃喃,“你们终于来了……”
一瞬间,漫天凝定的雨滴忽然纷纷落下,淋湿他的全身。
那一刻她想唤他快回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是的,一定是师父通知了灵鹫山月宫的人,拜月教主带着孤光祭司已经来到了腾冲——这一切的恩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然而,原重楼却没有在意眼前大军压境的情况,只是在雨里怔怔看着天,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眸里隐约闪动着一丝光亮,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知道吗?师父曾说过一句评语,我一直刻骨铭心。”他低声道,“他说我‘天赋出众,可谓惊才绝艳,不逊于昔年迦若大祭司’。”顿了顿,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但是他又说我‘只惜用心过于刻毒,恐不得永年’。”
他冷笑:“呵,他说得真对。”
“你……”她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
原重楼脸上的表情一掠而过,恢复了平静。他站起身回到廊下,指了指水映寺后院的东厢房,对她道:“萧停云,四护法,墨大夫——你要的那几个人的遗体都在那里,等会儿可以带走了。”
“遗体?!”那一瞬,苏微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你……你不是说要放了他们吗?你言而无信!无耻!”
他看了她一眼,道:“我从来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你又不是才知道。”
她猛然一颤,眼神凶狠,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然而他看着她,眼神却柔和下来,叹了口气,道:“其实,为了把你骗来这里,我说了谎——那一夜在水映寺里,听雪楼就已经全军覆没,几位护法全部战死,无一幸存。”
原重楼脸色凝重,低声道:“本已隐退多年,却为了故主复出,血战到最后一刻,确实令人起敬——你好好地带他们回中原去吧。”
早……早就已经战死了?那一夜,为了让她顺利脱身,四位护法竟是都不惜牺牲了自己!苏微猛然一颤,握紧了血薇,只觉得内心的恨意又如同毒蛇猛然抬头,唰的一声冲上心头,不可遏制。
是的,她要复仇!要将眼前这个人千刀万剐,以祭听雪楼!
拜月教的人已经到了,如果她要报仇,就得趁现在!
“今天是七月半。在洛阳那边,太阳也已经落山了吧?风雨的人马应该已经出动,将听雪楼上下全给灭了……”他淡淡地说着,声音冷酷,毫不顾忌一边的她脸色已经是如何惨白,笑了一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很好,我终于是替父母报了仇了。”
“你……”她咬着牙,只觉得心中恨意狂涌,双手颤抖着握紧剑,提了一口气,居然觉得穴道开始松动了一些。
水映寺的周边不断有电光涌现,头顶的天空却依旧阴沉。空气里有细微的震动,一声一声,檐下挂着的两盏九曲凝碧灯微微摇晃。
“放心,明河教主和师父就算再厉害,这一时半刻还是破不了我的结界。”原重楼看了一眼,语气淡淡的,只是道,“时间快到了,我去替你找一匹马来。”
那一刻,或许是真的因为时间到了,她猛然一运气,只觉得一口真气从气海唰地提了上来,在四肢百骸瞬间流转自如!那一刻,她想也不想,手腕一动,血薇无声跃入手心。
他刚刚转过身,她的剑已经无声无息刺出,抵住了他的后颈!
然而,那一瞬,苏微忽地看到他的后颈皮肤上出现了一块奇怪的青色瘢痕——那种青色仿佛活了一样地在蔓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那个瞬间,她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剑擦着他的脖子停住。
然而,原重楼却已经被惊动,闪电般地回身,她来不及躲藏。他回过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她手里的血薇,脸上有惊愕的表情,忽然间又转为欢喜,脱口道:“迦陵频伽!你……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不!我只是……”她咬着牙,手腕颤抖着,想要把剑往前推送一寸洞穿他的心脏。然而,他却在那个时候忽然转身,伸出手将她拥入了怀里!
苏微在那个瞬间失声惊呼,下意识地往回收剑。
可是,已经来不及——唰的一声,锋利无比的剑芒瞬间穿透了他的心脏。然而原重楼竟然似毫无痛觉,依旧脸上带着笑容,往前踏进了一步!
噗的一声,血薇直接没入他的心口,从背部直穿出来!
“不!”她失声惊呼,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惊恐,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抽出剑来,双手发抖,拼命往回收剑,“不要!”
“呵……还想说谎吗?”他笑起来了,用力地抱紧她,让血薇唰地穿透自己的胸膛,任凭她惊呼挣扎,死死不松手,“如果你想杀我,就来吧……”
他将她连着剑拥入怀中,紧紧地,不留一丝余地。一瞬间,她手里的整把剑只剩下了剑柄露在外面。血薇穿心而过,炽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染红他们彼此的心口。
那一刻,那种灼热,几乎令她脑海一片空白,如同置身地狱。
“好了。”她听到他低声道,如同叹息,“现在,你报了仇了。”
她猛烈地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轻,听起来却宛如惊雷。
“满意了吗?”他在耳边喃喃道,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本来……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故意转过身,让你可以亲手杀我的——可惜,你这个傻瓜竟然临阵手软。所以……所以,只能我自己来了……”
她身体剧烈地颤抖,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剑柄,用沾满血的手指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生怕他下个瞬间便会委顿下去。
“重、重楼……”她声音发着抖,“为什么……”
“我不愿死在别人手上。”他笑了一笑,在她耳边梦呓般地回答了她的疑问。同一瞬间,仿佛是这句话散去了他的元气,他整个人颓然后倒。
她看到他的身体出现了可怖的变化——他的整个人,竟然破碎了!那种“破碎”是可怖的,仿佛陶瓷人偶,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坍塌,如同一块拼图正在片片掉落!
每一处碎裂的地方,都有着暗青色的印记。
当肌肤发生可怖的变化之后,有青色的妖异的火从他的身体里透出,吞噬着他!她惊呼着,试图扑灭那火,然而却毫无用处。那种从身体里透出的火是冰冷的,无形无质,完全无法触摸到!她竭力扑打,然而却仿佛只是用剑徒劳地划着水面,完全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苦笑着,摇了摇手,制止了她。
“这是青妖之树的反噬……谁、谁都挡不了。”火焰里的人没有挣扎,虚弱地开口,看着疯狂般的她,“我……我强行使用禁忌之术来复仇……也早、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很庆幸……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所有要做的,都已经做完。”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全身冰冷。
从一开始?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刻?那么,从胁迫她来这里之时,他早就已经算计好了这最后的结果?
他没有算计别的,只是要她陪他这最后的一天一夜!
“重楼……重楼!”那一刻,她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泪如雨下。
“嘘,迦陵频伽……”她听到他在耳边低声说着,语声虚幻如梦,“不要哭……结束了。一切噩梦都结束了。嘘……别哭……别哭。”
他抬起手,指了指夜空:“你……听到忘川的声音了吗?”
她震惊莫名,却什么也没听到。风吹过树林,木叶纷飞,雨在头顶落下,无声无息——四周有闪电惊雷,这个水映寺却寂静无声,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只有两盏灯挂在那里,幽幽暗碧,明灭不定。
“重楼?”她低下头看着他,轻声地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迦陵频伽……我爱你。”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微弱地喃喃,“这一场相遇……就算什么都是假的……但这里、这里,却是真的。”
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微弱而缓慢,细如一线,忽然断绝。
那一刻,那种诡异的火焰轰然大盛,吞没了他!冰冷的火焰簇拥着正在死去的人。他的瞳孔开始扩散,然而眼里却还含着那种复杂莫测的笑意,一直凝视着她,似乎想就这样一直一直地看着她,直到生命的终点。
那个短短的刹那,似乎漫长得如同永劫。
她屏住了呼吸,不敢吐出那一声哽在喉咙里的呼喊,也不敢透出一丝气息,似乎以为这样时间就能够停止——可不等她腔子里的那口气息吐出,那双不瞑目的眸子,却已经消失于青色的火焰中。
“重楼!”那一刻,她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名字。
无数的闪电汇集在水映寺的四个方位,映照得天空隐约透明。召唤来天地之力的拜月教主和孤光祭司并肩站在高处,手指间积蓄着力量,准备突破眼前不可见的屏障——然而,就在月亮升起、他们准备联手出击的瞬间,那一重笼罩在寺庙上空的无形结界,却在瞬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仿佛云雾忽然散去,眼前出现了寺庙的山门入口,而头顶的雨也停止了,阴云散开,露出了一条淡淡的银河。有满月无声地从云间浮现,升在林梢。
这一刻的静谧和安宁,令前来的所有人反而都止步。
“怎么回事?”明河教主低声,修长的手指从孔雀金的长袍里伸出,指尖凝结着淡紫色的光——盘踞在这寺庙之中的那股力量原本那么强大而邪恶,怎么忽然间就消失了?难道是……
那一刻,有奇特的风从水映寺里吹来,四散而出。
明河教主在一瞬间微微变了脸色,失声低呼:“是他?!”
清朗的滇南朗月之下,一个白袍人从寺庙里无声无息地走出,如同御风而行,一直朝着他们走过来——在所有人几乎都要出手攻击的瞬间,那个人站住了身,似乎不能再走近一步,忽然弯下腰,对着孤光祭司深深一礼。
“灵均!”那一刻,祭司忍不住脱口而出。
是的,那是灵均!是那个悖天逆神的弟子!
他缓步而出,恭谦地对着师父行礼,然后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抓住师父的衣襟,说一句什么话——然而,仿佛是被那一声呼唤的气息吹散,那个人影瞬间消失了,如同稀薄的雾气,消散在了月下。
“天啊……”明河教主的十指从虚空里闪电般地收拢,手心里顿时出现了几团淡淡的白色光华,只看得一眼,便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