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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妃那火气被这话一撮,看看儿子,客客气气的,而那茶盏确实是这儿子上个月回来孝敬上来,她难得得儿子一份礼,倒也很是喜欢,这时候被这么一说竟然发作不得。
憋了一会儿,终究性子不是个硬的,又和这儿子发作不起来,不由叹了口气,软和下来:“不是母妃说你,你这一惯聪明的人怎么不知道府里头的规矩,就是外头上下哪个府里头是能这么没规矩的?好歹人家姑娘清白也要顾忌些吧,你真喜欢人家更该小心些才是,不然让人家怎么说你?怎么说这姑娘?”
凌风铎嗯了声:“母妃说的是,回头我让人把她东西搬出去就是!”
安王妃听着正要舒口气,却听到他又道:“另外让人把我的东西搬几件过去,既然她住过来名声不好,那我住过去吧,反着我这名声一惯不好,再坏些也无所谓!
“你!”安王妃再好脾气也有些落不下脸,转头朝着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安王爷道:“你看看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安王挥了挥手,站起身:“行了都少说几句,夫人累了早些歇息吧,风铎,和我去书房!”当先一步出了门。
父子二人出了厅堂拐进书房,偌大一方紫檀木夔龙纹围板大案上摊着一张地图,两人走近桌面上,安王看了会图纸,道:“海路情形如何了?”安王面色冷峻,多年行军生涯令这位老王爷虽老尤刚,面相严谨,体魄魁伟。
“还算顺利,父王的信已经交到李通手里头去了,回信意思愿意接受招安,我们的第一步棋很顺利。”凌风铎回道,此刻脸色肃然,收敛起几分随性和张狂。
“江涛宁绝不会愿意,二者必起争持,趁他们乱我们也好有所准备,你的军队训练如何了?”
“有些成效,只是那武器还不够好,海图拿不到手也终究是个问题!”凌风铎看着沿海那一带卷成漩涡的图例,冷着脸道。
“皇上可有些等不得,催了多少次了,你如今有了几成把握?”安王看向凌风铎,眼神锐利。
凌风铎撇了下嘴角:“父王担心?”
安王不再问,他太熟悉这个儿子,这意思自然是无需担心了,不由话锋突然一转:“那姑娘不妥!”
凌风铎挑了下眉,似乎并不意外他的话题,只是沉默。
安王也不客气,坐进太师椅中脊背挺直:“莫说她太小,身份太低,而且即便我和你母妃都同意,你以为你的婚事能由得了我们么?”
凌风铎依然沉默,只是默默挑了个相对于安王爷下首一张高背椅子坐下来,身形峻拔,面色肃冷,八角挑纱彩穗宫灯映照着一屋子山清水墨书香字画,有几分清冷,有几分高雅。
安王看他不说话,再道:“你若真有心,娶了房里做个妾倒也无妨,只是以苏家这样的人家,却到底是忠勇之后,御史台总要寻些弹劾的话头。”
凌风铎将双手搁在案头,默默听完,这才道:“父王认为这姑娘不适合儿,她做过的那些事您可都知道,像是不适合么?”
安王皱眉。
凌风铎又道:“御史台都是些被人当枪杆的,只是若儿要明谋正娶,何来弹劾?”
安王眉头皱成了个川字,刚要开口凌风铎已经道:“东南那头海寇不除,儿也不会提这些,不过等成了,这一份泼天贺礼父王看换不换得来一道旨意?”
安王略惊:“胡闹!为了个丫头你要和圣上顶么?那是你的前程!”
凌风铎呵呵一笑,往后头灰鼠椅搭上一靠:“孤岚有句话说的甚好‘平生最薄是封侯,惟愿持戟平海疆’这愿望他没成,儿只想帮他完成!至于那前程,倒也不是要紧大事。”
安王严谨的脸多了一份动容,微叹:“苏劲松确是难得良将,可惜了壮志未酬,好在如今他遗孤看起来有他几分真传,你也算是尽了力!”
话音一顿:“只是圣上对你倚重颇多,你这时候犟,岂不是让方怀功钻空子?”
凌风铎冷冷一笑:“孩儿可没说要放弃什么!”
安王看了看凌风铎,到底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圣上急着要让天下看看如今的大宣国力,已经把春狩的议程提上来了,就是要显示我朝军力,东南的海战,方怀功一向和我们意见相左,这机会他不会放弃,你可要小心。”
凌风铎唇角一列,露出他惯常的三分肆虐三分冷酷的笑来:“父王还信不过孩儿么?”
安王嗯了声,想了想再没什么可和这儿子讨论的:“行了,早些歇息吧,你母妃那儿我来说!”
凌风铎告退而出,安王爷看着他消失而去的背影面上渐渐露出几分怜惜,几分伤感,还有几许暗沉。
悠长的烛火在宫灯中爆了一声,渐渐黯淡。
王府庭院的月色带着一种巍然沉混的气魄,在素锐的月色里头雕栏绮户飞阁流丹,前些日子的大雪将这种浑然裹上一层银装,高楼巍峨下,多了一份清冷俾睨。
凌风铎一身玄色锦袍,腰间银红犀镶玉带,隐约的领口透出一抹血红,在安静肃然的庭院中逶迤慢踱,冷锐的月色反射的凛凛的雪光,将一种重叠的冰冷和肃杀涂抹在他刀削斧劈般得五官上。
隐逸在他身侧数尺远的暗卫皆悚然警醒,不敢离他身侧太近。
世子院落靖舒园寥廓清冷,他慢慢踱进去,看门的婆子侍卫均是低头不语,惶然战战。
西厢一处半坡,有三间暖阁,此刻主屋都是黯然寂静,那一处却有灯火莹然。
一簇簇的小火光在他深邃冰冷的眼中点燃一点点的跃动,柔和了他尖锐的五官。
他不由慢慢踱近那一处,站定。
沉香正悠然依靠在一张罗汉床榻前,眯着眼扒拉着眼前几样精致的菜品,来来回回几次后,啪一声将筷子放置了下来。
挥挥手:“撤了吧!”
侍候一旁的俩个小婢女面面相觑了下,面色不安,侍立在她身旁的冰语眼神一动,笑道:“姑娘这回又是不满意哪儿?若是真有什么不满,婢子这就去换了来,不吃饭伤了的可是姑娘您自己身子!”
沉香睨了眼冰语,将小腿往上一提,干脆整个人缩进了榻上斜靠在靠枕上,懒懒道:“醋溜鱼太甜,漕鱼太涩,我吃不下都撤了吧!”
冰语深吸了口气,“姑娘你上回说不喜欢咱这京里的饭菜,奴婢特意让厨子做了南边的菜品,你又嫌这口味不对,奴婢实在不知道你这是要什么,您若是肯说清楚,奴婢感激不尽!”
沉香歪歪头,似笑非笑道:“你堂堂世子院子里的大丫头,这点事还需要我说不成?”
冰语被那一句大丫头登时面色一变,再吸气终究没能忍住:“姑娘成心和婢子过不去不成?这些日子如此挑三拣四的,到底婢子和你有什么恩怨?”
沉香晃了晃裹着药的腿,“没有,不过瞧你不顺眼罢了,你太漂亮了,我不喜欢!”
冰语终究忍不住,手指节发白揪着帕子死死瞪着懒懒散散趴着的沉香,眸子一沉,恶狠狠道:“姑娘年岁小,怕是不知道吧,世子爷这屋子也不知道有住过多少小姐姑娘,长则三月,短不过数日,能留些来的,可是只有我一个!”
沉香看了看冰语,咧开嘴笑了:“嗯,果然是老人啦!”
冰语被这一句狠狠一噎,面目狰狞起来,她突然呵呵一声冷笑:“姑娘你可知,身上被下了毒?那是世子爷亲手下的吧,可知道这毒,是没解的么?你还真当你是哪根葱?不过是条好用的狗罢了!”
沉香默默看着她,眼波流动,冰语以为到底占了上风,神情激动了起来:“你知道为何身上的伤好得那般慢么,这毒叫三生蛊,三生三世,痛侧心扉,若得压制倒能解脱几日,你那伤,激发了它,如今怕是毒入了骨,有什么悲喜愁苦的,它便会痛得你叫爹娘,呵呵,世子爷对你可够有心啦!”
冰语越说越得意,没见着身旁俩个小姑娘面色发白,瞅着她身后发抖,一个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去扯冰语的袖子,冰语一甩头:“做什么!世子……!”
转头看到凌风铎幽灵一般站在身后,那眼神,深沉的仿佛浑然的长夜。
一惯三分如鬼三分似魔的凌风铎此刻像是一头嗜血的猎豹,数九寒天般凛冽的眼含着霜刀雪剑,不过那冰冷仅仅维持一刹那,在冰语还没发颤时,却又咧开殷红的薄唇笑了下。
顿时让她三魂去了七魄,脚一软,跪倒了下来:“世子爷饶命,奴婢,奴婢僭越了!”
凌风铎歪了歪头,那神情,倒有几分与适才的沉香类似,语气很淡:“知道僭越?那便去领罚吧,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再吩咐吧!”
冰语手脚瘫软,眼神涣散,喃喃应道:“是,奴婢知道!”
凌风铎伸腿踢了脚冰语:“滚!”眼风一扫,另外俩个丫头立刻架起冰语仓皇退下。
屋子里安静了几分,凌风铎撩起袍子随意坐在了沉香身畔,招招手示意她趴在自己腿上,却将她头摆正了对着自己,盯着那双乌溜溜的眼似笑非笑道:“不喜欢她?日后她不会再出现你面前了可好?”
沉香随口道:“她是你的人,民女不敢置啄!”
凌风铎嘿嘿一笑:“因为你本世子损失的手下还少么?没吃晚饭?真不喜欢?”随手夹起筷糖醋里脊,咬了口:“嗯,是有些老,滕王阁大厨乃是江南名手,去那儿吃保证你喜欢,我陪你去吧!”
说着拿起搁置一旁的白狐珍珠裘给上下裹严实沉香,抱起她不由分说往外头走。
世子院落独立有一处角门,外头早安排好一辆马车,车头挂着殷红的两只小灯,映着“安”字。
凌风铎小心翼翼将沉香安置进车厢,正要上车,身边人影一闪,站定在他一旁,低低朝他耳语:“冰语从持事堂跑了!”
凌风铎冰澈的眸子在红灯下掠过一抹雾般得红,只一顿,便又进了马车。
第六十三回
第六十三回
沉香在靖舒园养伤一直连着过了年,自从上回园子里头一等侍婢原叫丁香的冰语因为触及了她而被世子送到持事堂体罚后,园子里头便没人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冰语是凌风铎身边服侍了十年的人了,平日从来尽心,也就是一句话说过了,这么个大美人儿就被毫不手软的惩罚后又赶出去了。
安王妃一惯管不动这个儿子,说过几句都被轻描淡写的避过去,安王也是讳莫如深的不管,至于这不成体统的住在世子园子里,王府规矩又严,有几个刚开始私下议论过,第二天便不在府里了,自此府上越发对沉香恭敬了。
年下王府事多,王妃安王都不怎么在府里待着,寻常凌风铎也多不在,然而自从沉香进了园子,府上每日都能见着这位爷的影子。
凡是有关姑娘的衣食住行,凌风铎皆有兴致过问,闹得府里头几个管事的成日提着心,深怕做不好了掉脑袋。
好在凌风铎这几日兴致好,和这开了春便一直艳阳天的京城天气一般,心情甚好。
安阳贾家乃是贡绣世家,在京城开有最大的丝织染坊,出了十五头一日,便接着王府的令牌,由着少当家亲自带了十二位秀娘,数十名织工和染工进了王府,用刚从宫里头赐下来的贡素生丝给府里女眷染织春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