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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问他,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叶萧点了点头。
小兄弟来南明干什么呢?
我来找王七。
王七?这个名字很耳熟。杨大想了想,又问,你找他干什么?
和他比剑。
不,你不可能和他比剑的。
为什么?
因为王七已经死了。
【六】
清晨时分,雪终于停了。
铁案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子走进天香药铺,他掀开帘子,在柜台后面看到了杨大的尸体。
杨大坐在椅子上,上半身倒在桌子上,脸朝右,左耳贴着桌面,右侧有一个算盘,右手甚至还搭在一枚算珠上,头的前方摊着帐本,毛笔落在桌子上。铁案仔细地看了看毛笔尖上的墨汁,已经完全干了。凶案应该发生于子时,铁案知道杨大一直都有半夜里算帐的习惯,因为杨大的贪财是出了名的。他看着杨大的脸,那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还睁着,大而无光的眼睛就象翻白肚皮的鱼。杨大的伤口在咽喉,一道细细的口子,长两寸一分,深一寸二分,与两天前丁六身上的伤口一模一样。还是准确地切断了气管,刚好没有触及动脉,所以血流得很少。铁案明白两起凶案必然出自于同一人之手,而且凶手故意要使死者在临死前忍受无法呼吸的痛苦。想着想着,铁案心里忽然一沉。
铁案拉开了杨大身边的抽屉,里面放着银票和银元宝。他又看了看桌上的帐本,帐本里的金额与抽屉里的实际钱款相符,一文不少,显然凶手不是为劫财。不过,看完帐本后,铁案对杨大更加鄙夷了,因为从帐本上可以看出,杨大几乎每做一笔生意,都在短斤少两地欺诈他人的银子,甚至还能从帐本上看出他贩卖假药。
最后,铁案从杨大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把草药,他把这些草药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忽然想起几年前南明王府里一位王妃急病,正是铁案跑到杨大的店铺里买来了这种名贵的草药才救活了王妃的性命,铁案至今还记得这种草药的名字——三仙草。
【七】
破庙里,篝火依旧点着。
你找到王七了吗?
小乞丐阿青轻声问着叶萧。
叶萧摇摇头,他们说王七已经死了。
也许他们说的王七,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王七。
我不知道。
叶萧茫然的说,他转过头看着阿青,跳跃的火光使他的脸忽明忽暗。
那你还会找下去吗?
是的。
如果王七真的已经死了呢?
不,王七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
叶萧冷冷地说。
忽然,一阵冷风把庙门吹开了,篝火被吹灭了。狭小的破庙陷入了黑暗中,阿青早就习惯这种环境了,但她还是有些害怕。
你在发抖?叶萧问她。
我在这破庙里住了十几年了,从来不会发抖。
不,你在发抖。
叶萧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阿青的肩膀,阿青真的发抖了。黑暗中她听到了叶萧的声音——现在没有火了,你一定很冷,来,靠在我身上,我们两个互相以身体取暖。
阿青有些犹豫,她明白,叶萧并不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在叶萧眼里,阿青不过是个要饭的穷小子。阿青最后还是顺势靠在了叶萧身上,叶萧的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她非常瘦,叶萧轻声地说,你的肩膀怎么那么单薄,薄得就象一只小猫的骨头,我怕我轻轻一捻,就会把你捻碎。
那你把我捻碎啊。阿青吃吃地笑了笑说。
叶萧终于也笑了一声。他把阿青揽得更紧了,他的两只手象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了阿青,两个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体温互相传递着。
阿青,你多大了?我看不出你的年纪。
大概是十六吧,也可能十七、十八,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可你看上去好象没这么大。
那你呢?
我十九岁了,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我只知道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在南明城,他的名字叫王七,我要与他比剑,打败他。
你找不到他就不离开南明?
是的,阿青,现在你还冷吗?
不冷了。
那你为什么还发抖?叶萧在阿青的耳边说,他口中吹出的粗重的气息掠过阿青小小的耳垂。
阿青没有回答,她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怀中。她把双手挡在自己胸前,其实她的胸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两朵刚刚绽开的小小嫩芽。
还有,就是一块胸前的玉佩,这是她身上唯一看起来不像小乞丐的东西。
叶萧也在她胸口摸到了这块玉佩,这是从哪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玉佩看起来很是精美,那么多年来没有被其他乞丐抢走,已经算是阿青天大的走运了。
他看到玉佩上雕刻着两个汉字,但他并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沉默了片刻,阿青又把玉佩塞回到自己胸口,她觉得身体莫名其妙地热了起来,变得滚烫滚烫的,就象被什么烧着了一样,尽管寒风依旧从破庙的缝隙里钻进来。
阿青,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因为我现在暖和了。
叶萧的身体同样也暖暖的,破庙外的寒风依旧肆虐,阿青一动不动地躺在叶萧怀里,其实她明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终于,她慢慢地睡着了。
黑暗的破庙里,叶萧的眼睛依然明亮。
【八】
世袭南明王朱由林端坐在王府的中厅,他穿着一身裘袍,没有戴金冠,只是简单地束着头发。他静静地看着在台阶下站着的南明城总捕头铁案,铁案显得有些疲惫,仍然穿着那件破旧的公人衣裳站在雪地里。
朱由林屏退左右,命铁案上来。铁案的身体魁伟,唇上蓄着黑黑的胡子,鼻梁很高,配上那双深邃的眼睛,象一只深山里的鹰。也许是在雪地里站得太久了,他的脸红通通的,嘴巴里呼出沉重的热气,与王府细致的装饰显得不太协调。
铁捕头,我听说最近城里发生了两起凶案。
禀王爷,确实如此,死者是经营猪肉生意的商人丁六和天香药铺的老板杨大。
丁六?我好象见过,是不是那个为富不仁,卖灌水猪肉,并以打老婆著称的胖子?朱由林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正是,此人素来品行不端,是个标准的酒色之徒。王爷,还有杨大,几年前惠妃急病,正是属下跑到杨大的店铺里买来了一种昂贵的草药三仙草才救活了她。不过杨大也是南明城中公认的贪财小人,据说还经常贩卖假药害死过不少人。
朱由林点了点头,查出结果了吗?
毫无头绪,两起凶案当属同一凶犯所为,作案动机尚不得而知。凶犯具有极为高超的剑术,可以准确地切断人的气管,却不伤及动脉。
朱由林吃了一惊,他想起这些天常做的那个梦。他的眼睛里弥漫起一股特殊的东西,怔怔地看着铁案,这让铁案有些迷惑,十几年来他总猜不透这位藩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铁案,我从来不把你当外人。也许你不信,但我有些担心,那个凶犯最后的目标就是我。
铁案确实吃了一惊,他看着这个不可捉摸的藩王,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朱由林继续说,是的,我可以确信,他会来杀我的。
王府的中厅一片死寂。
忽然,朱由林抬起手,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九】
漆黑的夜里,几只夜宿的野鸟被惊起了,看守城门的小卒黑子抬头向夜空仰望。忽然,他见到一道寒光掠过,一眨眼,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吻着地面了,整个世界都在不断地颠倒着。黑子看到一丈开外的自己浑身是血,不停地舞动双手,而肩膀上则缺少了一样东西——自己的头颅。
段刀骑在他的口外黑马上,轻蔑地看着地上这颗还冒着热气的人头,然后他大喝一声向南明城最大的钱庄冲去。段刀已经三个月没下山了,他的大黑马已变得懒惰,他的长刀已快生锈了。黄昏时分,断了一天粮的段刀终于打定主意,他要去南明城里的钱庄“借”点银子,还要让几颗可怜的人头祭祭他好久没有舔血的长刀,顺便还带走某个能令他满意的女人。
大黑马的马蹄践踏着南明城最宽阔的街道,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得很远。泥雪随马蹄踏过而飞溅,落在街边小店的门板上。这一晚,整个南明城都能听到这恐怖的声音。从大黑马经过的临街窗户里,传出孩子们的哭声,但没人敢点灯,所有的窗户都和这茫茫无边的黑夜一样。在被窝里颤抖的人们又开始想起段刀和他的马蹄声带给南明城的恐怖回忆。每隔三个月,居住在大山深处神出鬼没的南七省头号强盗——段刀就会骑着他的口外黑马,佩着那把夺去无数英雄和小人性命的长刀闯入南明城。谁都无法阻挡他,就连总捕头铁案也不是他的对手,最富有的钱庄将被洗劫一空,最漂亮的少妇将被他掳走永不复还,最华丽的宅邸将被他付之一炬。
南明人三个月一次的恶梦,终于在今晚降临了。
停。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在南明城的黑夜中显得异常尖锐。段刀本想不管他,径直放马冲过去把拦路者踩倒了事,可他已经有很久没遇到过敢于阻拦他的人了,他忽然对那少年产生了某种兴趣。段刀勒住了缰绳,大黑马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使劲地用马蹄敲打几下地面。
段刀慵懒地坐在马鞍上,眯起细长的眼睛看着前方。他看到了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月光忽然从云朵中闪出,这杀气腾腾的夜晚骤然变得柔和了起来,明媚的月光使他看清了少年的脸。
小朋友,请让开。
不。
再说一遍,请让开。
段刀提起了长刀,刀尖上,黑子的血还没有干,缓缓地滴落到地上。月光下,他的刀锋隐隐地闪着青光,在黑夜里耀眼夺目。
不。
少年依旧平静地回答。
起风了。
段刀摇了摇头,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他甚至还对少年的勇气有几分钦佩,可惜,此刻在段刀的眼中,少年已经是死人了。
段刀的双腿向里用了用力,大黑马的肚子被马刺弄疼了,它喷了喷鼻子,撒开四蹄向前冲去。段刀的手中,缓缓地划过一道弧形的白色寒光。
马蹄声碎。
南明城所有的人都躲在窗边倾听。
月光竟如此明媚。
少年冷峻的脸在段刀的眼中越来越清晰。
长刀的寒光挟着一股冷风,对准了少年的脖子,段刀确信,没人能逃过这一击。
最后一瞬,段刀终于看到少年从背囊里拔出了剑。可惜,段刀最终没能看清楚那把藏在少年背囊里的剑究竟是什么样子。
段刀看到的只是一道流星的轨迹。
流星划过他头顶的夜空,这是段刀一生中所见到的最美的流星,他不禁为之轻声赞叹。
他知道流星就是少年手中的剑。
流星只能存在一瞬。当流星消逝的时候,段刀忽然感到喉咙口有些凉,一股寒风钻进了自己的脖子。少年依旧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剑已经回到了少年背囊之中。
大黑马停了下来。
段刀脑子里晃过了许多个念头,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于是他抬起头,看到了那轮美丽无比的月亮。
然后,段刀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从大黑马上栽了下去,一只脚还挂在马蹬上,硕长的身体就这么倒吊在马上。
长刀依然紧紧握在段刀手中。
大黑马终于明白了,它仰天悲鸣了一声,这长嘶让整个南明城为之一颤,然后掉转马头,向城门狂奔而去。段刀的尸体依旧被吊在马蹬上,他的眼睛还睁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