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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干行被他一喝,还是摆出一张苦脸道:“胡公您不知道,您走后,韩中正拿出了个章程,那章程里一二三四,写的清清楚楚,建议总督亲统联合剿匪办,尔朱平负责实务,人员将从地方乡绅家抽调,同时还说,该联合剿匪办在执勤期间,该和督查系互相监督。”
慕容平南不动声色的听着。
看他似乎依旧不以为然,李干行焦虑的道:“胡公,这联合剿匪办说是暂时,一旦被定下来,就难撤了,那丘林德来江东这些年从未曾有过什么实权军马在手,假如被他和尔朱平…”
“哼。”慕容平南冷笑着打断了李干行的话:“丘林德岂能尽用尔朱平的人,这是韩中正一石双鸟之策,偏偏那两人利欲熏心,明明知道饵上有毒也要吞。”
李干行听慕容平南这么说,面色紧张的道:“胡公,这江东本来就国弱汉强,若不是您镇着哪里来这么多太平的日子,可他们这样,这样不是让胡公您一番心血…”
说着,他还叹息了一声,说这世道,做忠臣干点实事就这么难吗?
慕容平南虽然知道李干行喜欢阿谀奉承,有时装腔作势太过甚至会令人不适,可他听到李干行这句话之后,也有些神色黯然,慕容平南还记得自己那年被先帝派来江东时的模样,没想到一转眼数十年就这样过去,自己虽官至行省总监青春却早已不再,国事则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坐镇江东掌管监督大权,所知要比寻常官吏要多的多。
数十年来,他见过的阴暗血腥之事已经多的无法计算,但仔细想来,最可怕还是这些年起,先帝之后新皇上位,却只知道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不问人间事不管天下难,结果世道越发……
说起来慕容平南还真是个想为大燕做点事的人,可是如今他面对的,不仅仅有以韩中正为首的,天晓得怎么崛起又早已尾大不掉的汉人新兴势力,更致命还是国姓同僚们的明枪暗箭。
比如那丘林德,比如那尔朱平…
这些蠢货当真不知道,韩中正等崛起之日就是我国人灭亡之时吗,还是说他们想到也不管不顾呢,偏偏这些家伙还最爱说自己滥用汉人,我难道想用汉人吗,可国人子弟不争气我又有什么办法。
慕容平南想着这些,郁闷的闭起了眼睛,再睁开后,他看了看自己面前那张忠心耿耿忧心忡忡的脸,心中不禁更为苦涩。
就算用汉人,我却用的什么人,李干行这种人,也就是个跑腿的小人,那夏都行,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容平南忽然觉得,也许当年慕容太祖就不该放马南下,这中原的花花世界已经把草原儿郎们的骨头都养酥了,当年横扫天下的国营兵如今只知道遛鸟斗狗逛窑子,北地附军的后代们也同样不争气,他们主子怎么样他们就怎么样,今日韩中正说的其实不错,大燕的兵已经烂了,要是放在开国年间,如钻天豹子那样一个区区的都尉,也能纵横江东数载?
笑话!
“大人。”李干行小心翼翼的叫了声。
慕容平南才回过神来,吩咐他坐,又道:“你将所知慢慢和我说一遍。”
“是。”
李干行就把慕容平南走后,韩中正等的一番话再详细的说了一遍,慕容平南听完时心中已经有了点谱,这时又有人来。
如此一直到夜深。
第二日白天,慕容平南和韩中正等人又是一顿来回,等傍晚时分,慕容平南一得知尔朱平已经回府后,立即再驱车前往登门。
这时,韩中正也已经回府。
韩中正身份身家都不凡,偏偏他在金陵的家宅只是处普普通通的三进院而已,并且地处城东远离南城官区。
等佣人们端茶递水退下后,随行他来金陵的丁云忠就憋不住悄悄的问韩中正道:“大人,这事就这么定下了?您真不掺和一手?”
“何苦争这里。”
“……”
“金陵处,留些人打听消息就可,常州可让正川安排…”
韩中正大概说了几句后对丁云忠道:“至于你。”
丁云忠连忙竖起耳朵,韩中正一笑:“我调你去李默身边如何?”
丁云忠不解的看着韩中正,韩中正却淡淡的说了一句:“等你这次去就知道了,凡事多听李默的,多学着点。”
丁云忠很是信服韩中正,也很尊敬李默,虽然不解也立即点头。
见他这样韩中正心中很是高兴,于是透露了一句:“李默的左一军辎重营要大换血,此事对你未来有好处。”
但就这一句,丁云忠就懂了,他不禁兴奋的看着韩中正,心想,大人这是要玩老瓶装新酒呢,但左一军那边可是五千人之众,假如再扩一扩,自己在三十之前混个旅将或许也不是梦?
韩中正看他那摸样就知道他想的,笑骂起来:“别自作聪明。”
然后道:“姑苏有李默,你,加上那小儿,足矣。”
韩中正口中的小儿,自然是沈庆之,丁云忠听的出大人对沈庆之的亲睐,他倒没什么嫉妒之心,立即问:“那么大人,庆之他您准备怎么安排?”
“把他丢野地里最好。”
“……”
韩中正说完自己也笑了:“那小儿太过凶悍,丢在督查室算什么事情,本座原来是准备让他负责姑苏剿匪办一职,并准备全权放手让他去干,结果…”
“大人,和他明说就是。”
“正川极其看重他,加上这次他这般威风让骁骑心折,且让我再想想吧。”
丁云忠嘿嘿一笑,又问:“大人,那慕容平南那边您说他会做什么?”
“不知道。”
见丁云忠提到慕容平南,韩中正丢出这一句后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屋檐下,看看天色,微微叹了口气,说:“此人才能出众。”
丁云忠心中虽然诧异,却没吭声。
不过他也理解,大人和慕容平南斗了多年,可能正是因为棋逢对手大人才会这样的吧,这时外边有一小厮跑了进来,带着一个穿粗布衣服的汉子,丁云忠就听到那汉子对韩中正禀报说慕容平南去了尔朱平府邸后又去了丘林德处。
等那人退下,丁云忠听到韩中正微笑的低声说了一句:“可惜你也只能如此。”
该是评价的慕容平南。
说着韩中正回头问丁云忠:“云忠,你知道世上什么最厉害吗?”
“云忠不知大人说的哪个方面。”
“是岁月啊。”韩中正仰天长叹:“所谓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上至名臣将相下至黎民百姓贩夫走卒,问谁能敌的过它的魔力。”
第二卷 第八回 一语成谶
“大人…”
“慕容平南终于还是老了,已无锐气,之前能使夏都行冒险一回,已不容易,谁能想到,这般虎头蛇尾之举竟出自他之手呢,就算孙正川三千军马在城外又如何,就算我宅边暗藏上千护卫又如何,我若是他,昨天就会封闭九门,调集军马直扑这里,如此才算痛快淋漓,只可惜,他老了。”
大人疯了吗,看着韩中正忽然流露出的狂态,丁云忠不由腹诽。
“大燕风雨飘摇,他慕容平南不过是个裱煳匠,偏偏还被一群同僚扯着后腿,又得不到当今陛下的亲睐,才被一直冷落于这江东地,但他本不该如此命运。”
“大人还真是看重他。”
“何止看重,你看江东虽然有匪,但还不至于一片糜烂,你以为谁的功劳最大?”
丁云忠一愣,难道慕容平南,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人。
韩中正叹道:“可惜非我族类。”
“大人这是说,敌之英雄我之仇寇?”在私宅里,丁云忠说话也没太顾忌。
韩中正微微颔首:“那两人岂会听他的?何况这剿匪办一开,便是肥缺无数,看吧,今晚开始就不晓得多少人来求情要入其中。”
说完他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料定今晚再无什么事情便回屋睡去了,韩中正走后,丁云忠就一个人独坐在檐下的青石上,用手指在地上划出几条沟来,然后嘀咕起来,姑苏,常州,金陵,金陵,姑苏,常州,六合…
他在悠闲的猜测韩中正的布局,他附近一片民房中一些精壮汉子,直至城头的巡查官兵等,都警惕的看着四周,默默的护卫着这片宅院。
满城官吏等,有不动如山的,也有悄悄走动的,商谈的无非是今日慕容平南在韩中正面前终于吃了个憋,如今是三人压一人的局面了,云云。
在城南,慕容平南还在和丘林德秉烛长谈,灯光下慕容平南的脸色沉重,他明白韩中正此举将会带给他怎么样的冲击,所以才一改往常强硬的姿态,几日来苦口婆心奔波于各部堂府上,希望能让他们明白其中真意。
但丘林德等怎么可能不知这些,他们只是无所谓罢了,大燕的未来管他们何事?对他们来说手中权兜中银才是真的,尤其现在,韩中正帐下那个叫什么沈庆之的,斩了夏都行,孙正川又破监察厅一万嫡系,使慕容平南实力大损!
在城西,尔朱平家人来人往,多少国姓的大爷二爷三爷们纷纷来拜见这位新鲜出炉的选材官,想求个肥缺,尔朱平不甚其烦但一个也不好得罪。
城外,孙正川帐下的虎贲们正枕刀而眠。
他自己则衣不解甲手不离刃,端坐于帐中,翻看着一份江东地形图。
在遥远的姑苏城,沈庆之正提着刀,坐在墙头,独想心思。
他们的头顶,那片夜空里,有一条长河如链横过了天幕,此时残月悬于杆上,风吹大旗猎猎。
这就是安熙十七年初夏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晚上。
也就在这一天夜里,北方帝都的燕京学堂藏书阁忽然起火,无数珍本被焚。
今夜值守的藏书阁学生管事叫梁子任,是个高高瘦瘦的河西人。
他因为醉酒不小心打翻烛台,在烧了被褥后才惊醒。
当时火势已经蔓延卷至了书柜上,但努力一些还是能扑灭,然而就在梁子任准备动手熄火的瞬间,不知道怎么的,他看着这片熊熊火光将书卷烧噬的景象时,心中竟忽然涌现出了一丝快感。
他不禁想起自己离家北上帝都求学时一路的艰辛,和入了燕京学堂后无人理睬的悲催,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他,本以为自己能在帝都一举成名,谁知道那些学子学官们竟无一人理睬他,甚至还有人公然取笑他的乡音。
理想和现实,如此大的落差,令梁子任早就对此地的人和事藏有诸多不满。
因此今夜,他借着酒意,看着这场自己无心造就的灾难越来越大后,竟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随即他就提起包裹转身离开了这里。
等赶来的人好不容易将火扑灭,才发现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查遍学府也不知踪影,可能畏罪潜逃,对此,燕京学堂的总学官冯适不由盛怒,他记得那个只比他小两岁的学生的那张脸和那古怪的口音,说起来,当时还是他同意让梁子任负责这里的呢。
冯适愤怒的骂道:“读书人不惜书,忘恩负义毫无担当,若不横死来日必定祸国殃民!”
谁能想到,他竟一语成谶。
梁子任这时已在城外。
大燕自北而来,龙兴之地就在帝都上方,因此慕容立国时干脆拆去燕京城墙,表示从此国家再无边患,国运将有万年,加上如今官兵懈怠,所以,梁子任脱身出城时毫不费力。
但出城后不久,梁子任的酒就醒了。
今天北方起了一片茫茫的晨雾,薄霭如烟一样笼罩在帝郊平原上,一条南来北往的管道上依稀几个行人。
站在城外树林边的梁子任忽然觉得天地之茫茫,自身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一列马车从燕京驶出,马车前旗号飞扬,上面写着一个杨字。
后面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