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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势令张目做这做那伺候着,不离我左右,时不时还可以撒撒娇。自小我在恩主家长大,一直当个男儿一般教诲,从不着女儿妆,还是嫁给了张目才知道做女人的万千诀窍,撒娇更是趣味无穷。纵使他是鲁智深,你只要冲他一撒娇,他也矮了半截,随你的手指拨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一天给张目下一道条陈,今日要吃鱼,明日要吃虾,着张目一趟一趟往码头上跑,累得他七窍生烟,呼哧带喘,哪里还有力气到青楼勾栏里去生事?我也踏实多了。“驿丞叫我给弟妹送一碗汤来。”
祝氏也常来探望,送这送那。我执着她的手说:“各户而今都不宽裕,就不要再为我破费了,这样叫我心有不安。”
祝氏百般抚慰我,还传林驿丞的话说:“亏负谁,也不能亏负了我侄儿。”说得我几乎落下泪来:“多谢林驿丞了。”
六七个月以后,我越来越显怀,更不出门了。即便是李耳和王品两个光棍儿串门来,我也赶忙躲进内室,怕他们笑我是大肚儿蝈蝈。驿站又走了十几口子,只剩下半数,愈发冷清了。李耳和王品干脆连上卯应差都不去了,林驿丞也不管他们,他们未免游手好闲起来,时常跑我这里闲磕打牙,屁股黏得要命,一坐就是半天;轰他们走,他们还耍赖。
他们说:“家去也是半床冰冷。”
我就又动了给他们说媒拉纤的心思,这一回倒好,他们都没怎么推辞。张目说:“现而今驿馆正晦气,你俩悬红挂彩各娶一房媳妇,再备办四桌七盏十六碟,恰好冲冲喜。”
“张目,你会说一句人话不?”我骂他。
“洞房花烛就是喜兴乐和嘛。”他还狡辩。
“你一边去,别妨碍我们说正经事。”
“你们说,你们说,我只一旁听着就是。”
叫张目这么一搅和,我再没心性说下去,李耳和王品也没心性再听下去了,只好转了话题。李耳和王品因静怡至今仍心存隔膜,故而一得空就吵;他们一吵,我就偏头疼,赶紧哄着孩子到内室去,眼不见,耳不闻,心也不烦。只隐约听李耳说:“姓王的,天下人都恨透了慈禧这个老妖婆,怎么就你一个还念她的好呢,难道你不觉得好笑?”王品说:“你那些都是道听途说而已!远的不说,就说尊号吧,历朝历代谁的尊号有老佛爷这么多?大清国当今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圣母皇太后,尊号里每一条都是因她的一项功绩而加封的。你算去吧,她做了多少功德!”李耳嘿嘿一笑:“还功德呢!就是因为她一味庇护,义和拳在街上见着个洋人,上去就是一刀,也不管他是哪一国哪一族哪一教的,杀了再说。光绪皇帝阻止她,她还跳着脚的骂街,最终酿成大祸。”王品也不服软:“依你,像光绪那样只听康梁党的,处处照着洋人的葫芦画瓢,那样的话,大清国还是大清国吗?我们岂不都成了不知书不达理的老毛子了吗?”张目大概是听得不耐烦了:“要我说呀,光绪不是个玩意儿,慈禧更不是个玩意儿,你们俩再吵,都给我出去吵吧,我们该歇着了。”硬是将他们俩赶出门去。自家沽些酒,又买了猪头肉,招呼我一盅又一盅吃个半醉,好好地睡去。
早晨起来,敞开门换换气,见李耳跟王品还在门口吵呢,一个如此如此地争,一个这般这般地辩;不过语调都缓和了许多,许是一宿未眠,都累了。我就悄悄站一边听。一个说:“光绪帝无论如何怕也是熬不过今年去了。”另一个则说:“我听说老佛爷也支撑不了几天,病入膏肓了。”他们相对着,只管叹气。我就纳闷,都在驿馆里混日子,他们怎知道的这么多?皇上和老妖婆眼看不中用了,这个信儿,我却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俩饿是不饿,吵嘴就能吵饱了吗?”我问他们。不说还好,一说倒给他们提了醒,都开始闹饿得慌。我吩咐厨下赶紧熬一锅粥,浓着点。少顷,热黏粥上了桌。他们俩敞开肚皮,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一个不亦乐乎。
待张目起床,已经是盆干碗净了。
看他们怪可怜见的,我就四下着手给他们找相宜的小姐,托了几个媒婆子。想是才子佳人,得相配偶,不是什么难事;谁料到天公作怪,事有不然,媒婆子一个个都将我给回了,说是小姐们一听说是驿馆中的人都摇头不允。我对她们说:“李耳和王品都不是惹闲花沾野草的浪荡子,长得清秀,又都饱学。”媒婆子们说:“要搁在头二年,听说是驿馆里的爷要娶亲,小姐们都打破头抢着要嫁呢。现而今,驿馆破败了,都不愿跳这个火坑了。”气得我真想跳起来给她们左右开弓几个耳光,再撕烂她们的狗嘴,教她们势利来!张目怕我气坏了身子,便说些风凉话儿耍子:“怪都怪那些个从驿馆离散出去的混账,出去乱说,闹得整个通州城都知道驿馆穷得难以为继了。”我不做声,只是不胜叹息。回想当年驿馆兴隆时,这些当差的,哪个不是吃得脑满肠肥?于今穷了,就树倒猢狲散,竟而还要四处去败坏。心情不悦,又不便明说,怕传到李耳和王品的耳朵里,伤了他们的少年心性,只好溜达到后院,跟祝氏念叨念叨,痛快痛快嘴巴。祝氏毕竟是当地人家,又比我阅人多,便说:“这有何难,他俩的婚事包在我身上,保管找两个绝色女子嫁与他们。”
我笑道:“那就好了,这几日愁煞我了。”
祝氏说:“瞧你乐的,竟跟个孩子似的。”
我们又扯了些家长里短,我问:“这些日子没见林驿丞了,他忙什么来?”祝氏脸色一沉:“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一惊:“又有什么变故了吗?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祝氏将嘴贴近我的耳朵,悄声说:“这一回,怕是要出大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子,赶紧说:“姐姐就别耽搁了,痛痛快快地告诉我吧。”祝氏说:“你没见这两天通州城里突然驻进了这么多的兵勇吗?”她这么一说,倒真是提醒了我。这些日子通州城确实多了很多身着铠甲的人,夜里总能听到阵阵马嘶,也能瞧见一拨拨提着灯笼巡街的马队。因我只顾得张罗着坐月子,没往心里去,马虎了。
我问祝氏:“林驿丞说没说过,他们又要作什么妖啊?”祝氏摇摇头:“他就是为了摸清底细才四处去查访,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正说着,门口有一阵阵的咳嗽声,祝氏说:“他来了。”我起身打开门,见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林驿丞。看到我,他很惊讶:“你怎么在?”我笑了:“许你来串门,就不许我来呀?”林驿丞一屁股跌坐在竹椅上,接过祝氏递过来的热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抹抹嘴不说一句话。我问他:“通州城要出麻烦了?”林驿丞缓缓地说:“麻烦可能不是出在通州,而是出在京城。”
十二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蒲先生还没回来。房二爷急需和他谈谈,就在香铺门口一边坐等,一边一袋接一袋地抽烟,抽到腮帮子都疼。周遭街坊对蒲先生的印象都是他忒老实,老实得近乎于窝囊;也正因为他有这么个名声,才有那么多涂脂抹粉的大闺女小媳妇往他的铺子里拥,然房二爷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眼能看到蒲先生的骨子里,甚至能从蒲先生的一举一动中发现许多故事的蛛丝马迹,只要循着这些线索追查下去,一准会解开不少的谜团。“二哥怎么这老晚还在这卖呆儿?”蒲先生回来,见了房二爷很远就打招呼,一脸的笑。
房二爷问他:“等你半天了,你做什么营生去啦?”
蒲先生一边从怀里掏摸,一边说:“给二哥你找个小姐讨个八字来。”房二爷接过合着八字的纸头,瞄了两眼:“那小姐怎么样?”蒲先生眉飞色舞地说:“鲜鲜润润的一个姑娘,梳个好头,打个好鬓,扎缚了一双好小脚。”
说着,二人进了香铺。平日这老二位都将生意看得天大地大,断不许任何人在店铺里抽烟,怕污了气味;这会子,他们俩抽着烟,聊着天,也不管什么气味不气味了。依着房二爷的意思,还要对酌两杯,蒲先生直说他乏了,改日吧。房二爷也不好勉强他,只得将他送出铺子,临走说了这么一句:“宰个人也是力气活儿呀。”
“二哥,这个玩笑万万开不得。”
“你也可以当做玩笑听就是了。”
“二哥,你可屈枉死我了,我一直忙着给你说亲来着。先头有个小姐,样样都好,就是聘过人家,没等嫁过去就做了望门寡,我嫌不吉利,才又找了这一家。”
“三弟,你不也是一个人度光阴吗?”
“我跟你有所不同,我好静……”
蒲先生费了一大堆的唾沫,跟他解释,房二爷也只是笑。蒲先生进了花铺,只觉得有点魂不附体,他不知道自认为瞒得过天瞒得过地的事,怎么竟没瞒过房二爷呢?静怡师父确实是他杀的!照说,他跟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只因她缠磨王品太紧了;他怕王品被她迷了,耽误了办差,便趁着静怡师父送知客出门的时候,紧随其后,将她杀了。这些年,他蒲先生着实隐秘得紧,王品始终都不知道有人在监视着他,更不知道监视他的人是蒲先生。每回传递消息,王品都将信压在西坟地倒数第十二块碑下边,并不晓得谁来取信,一直都蒙在鼓里。本来寻思天衣无缝,只因日子久了,难免有些昭彰,这一次叫房二爷抓住了把柄,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只是不清楚房二爷会拿这件事做一篇什么文章,故而茫茫然不可言,折腾了半宿都睡不着觉,最后他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李耳说:
给我传信的那个人死了,他是得了光绪帝驾崩的消息,当天就上吊了的。我对他也不是特别了解,不过是隔仨月碰个头而已。只知道他是在德国读军事的,回来没让他领兵打仗,而是让他守了两年城门,说是晾晾他身上的洋气。后来光绪帝召见了他,总算对他有知遇之恩……知道了这个噩耗,我又气苦,又思念,竟害起大病来。
“我给你请先生瞧瞧吧。”王品三番五次地这么说。
“用不着,我只想安静……”我心烦得很,哪还顾得上斯文体面,轰他出去。
我知道他是慈禧老妖婆那一头的,光绪帝病的时候,老妖婆若肯请一个太医来看脉,也不至于夭折,我将这笔账都一并推到了王品身上。我觉得光绪帝这么一殁,中国真的没救了,光绪帝尸骨未寒,老妖婆即刻就又扶起一个吃屎的孩子当宣统皇上,企图仍旧垂帘听政。万幸的是,光绪帝咽气的当天,她也一命呜呼了。我越想越绝望,就拿起一瓶鸠来——原来预备这个,是怕万一被敌手识破,不得已时封口用的——摆弄了半天,竟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偏这时候,王品进来了,还以为我服毒自尽了,赶紧舀一瓢粪水要灌我,好让我吐出来。幸亏我醒得早,反应也及时,一巴掌将水瓢打落在地,一骨碌爬起来。不然,这大大的好处就都便宜给我了。接连几日,屋里都是臭气熏天,半箭地都闻得到,招来苍蝇嗡嗡地飞。我埋怨王品道:“这屋子还住得了人吗?”王品一脸无辜地说:“怨不得别人,谁叫你拿装鸠的瓶子玩耍来,吓也能将人给吓死了。”
国丧期间,到处都是兵,戏楼也不许开张,只能在屋里憋着。二更天,刚服了一服药,便听见外面敲门。我问:“这时节敲什么门呀?”外面应道:“都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