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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树新把赵洪河派进招投标小组,成为内线,已经是很大的努力。刘树新无法说出顾虑,看着骆伽不发一言。
骆伽已经不再是未通世事的小女孩,掌握了阅读人心的能力。她看出刘树新的迟疑,猜到他心中必有不想说的秘密,再次坚持:“局长,不管什么原因,请您告诉我。”
“那不是我分管的范围。”刘树新解释,这是巨大让步。
“刘书记,分散方案确实有很多问题。”周锐话题一转,他从智能交通项目着手,避开政治因素,是名正言顺的做法。
刘树新过于迂腐,想出手,却找不到合理方式,现在都什么时刻了,还在计较清规戒律!骆伽一语双关地提醒:“如果采用错误的方案,【wWw。WRsHu。cOm】您知道后果吗?”
李玉玺并非刘树新心中最佳接替人选,否则李玉玺也不用折腾到市里,去钓局长位置。刘树新却误解了骆伽的意思:“是啊,我们是首都啊,如果这么搞下去,非变成‘首堵’不可。”
骆伽失望,难道他也是只知道做事,不知谋略的人?
刘树新居高临下反问:“依你看,该怎么办?”他身体向前紧绷,紧张的肢体语言与他不慌不忙的声音很不般配。他竟也是倾听和提问的高手!骆伽忽然明白,刘树新绝非凡人,他其实是逼自己透露更多的想法。人与人的沟通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说出想法,比如向太太说,帮我洗洗衣服吧;第二种是委婉地问太太,衬衫真皱,明天还要参加公司会议,该怎么办?这种方法是说出问题,让对方提出解决办法。真正的沟通高手都会采用第二种方法。
“只要采用集中方案,便可以解决问题。”周锐仍然浑然不觉,歪打正着。刘树新三言两语,逼迫周锐提出解决办法,自己挖坑自己跳。刘树新本来被痛点击中,短短时间反逼他拿出解决方案,高手风范一展无余。与简单粗暴的李玉玺相比,他才是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骆伽取出周锐准备好的文件,这是为刘树新准备的“炮弹”:“您看,我这里有一份两种方案的对比。”
骆伽偏偏不把文件送上去,抬起头来看着刘树新。眼神相碰,两人心中都有了底。刘树新站起来走到沙发面前,低头看文件,漫长的沉寂之后,点头:“明白了。”
115.周二,中午十二点十分
王锴把骆伽约来海棠居,又一次伸出双臂去拥抱,但骆伽径直坐在椅子上。王锴习以为常,笑着坐下:“明天就要发标了,有把握吗?”
“没有。”
“你即便赢了,能拿多少奖金?”王锴一边说一边取出薪酬表,递给骆伽。
二十万,比现在薪水翻了一倍,骆伽毫不动心,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发展永嘉集团为捷科代理的协议:“王总应该脚踩两只船,以备万一。”
“我们都应该脚踩两只船嘛,如果输了订单,你怎么办?”王锴心里好笑,他劝骆伽跳槽,骆伽却要发展自己为捷科的代理商。
“我是新人,输了便输了。”
王锴当定了骆伽与惠康之间的媒人,这是最佳的解决方案。韦奇峰关系深厚,拼下去没有好处,骆伽废了第一次投标,是见好就收的最佳时机。他哈哈一笑:“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雷励行还能留在捷科吗?如果他走了,你跟方宏伟继续混吗?”韦奇峰任何时候都是一尘不染,向骆伽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韦奇峰,很高兴认识你。”
这句话刺中骆伽,雷励行岌岌可危,一旦他离开捷科,自己处境艰难。韦奇峰出面便击中要害,竟比想象中还要高明,看来,今天的会面竟是有意安排,韦奇峰要把自己挖到惠康。
116.周三,上午九点十分
开会就是说套话,一些人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何况成天参加会议的官员。这基本就是走个形势,演个戏,说说台词。其实大家见面,哪怕斗得你死我活,在面上还要一团和气。李玉玺愉快地夹着笔记本参加局务会议,他进了领导的私交圈,再陪领导办件坏事,取得信赖,晋升指日可待。
领导们亲切友好地寒暄,互敬互爱,各自落座。刘树新居中而坐,众人按照级别和资历在会议桌两边排开。这架势跟古代上朝没啥区别,皇帝老儿坐中间,文武大臣排排站。李玉玺是常务副局长,自然坐在左首第一。中国人以左为尊,左比右好,左仆射比右仆射官大,左贤王在右贤王之上,原因很简单,心脏靠在左边,本身就不正。
会议很成功,深入浅出地研究了局内外的重大问题,比如食堂里面有老鼠,群众意见很大。领导进行了深入调研,顺便与群众共进午餐,表示认真落实局党委的某某政策,于是群众感动地流下了眼泪。领导很感慨,中国的群众多好啊,多么通情达理啊。
按照通常的惯例,会议就应该隆重胜利结束了,李玉玺拍拍屁股站起来。谁知刘树新开了腔:“还有一件事,跟大家研究一下。”李玉玺屁股拱开了椅子,又拉回来坐下。刘树新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刚才,洪河跑到我的办公室,扯着嗓门喊,那个追尾肇事逃逸的兔崽子还没抓到。”
李玉玺悬着的心放下来,撞死人逃逸,这是人民内部矛盾,老百姓间打架,没反党反社会主义,也没影响通管局创收,小事上不了台面。其他领导也是这意思,沉默不语。刘树新接着说:“洪河还嚷嚷,路上越来越堵,老百姓很不满。”
领导们心里又嘀咕,五年前北京汽车不到一百万,现在二百三十多万辆,道路每年只增长百分之三,交警还是三千多人,管得过来吗?而且老百姓堵车堵急了,能不违反交通规则吗?领导们奇怪地看着刘树新,老百姓堵车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怎么能上局务会呢?
“我建议开个扩大会议,商量一下解决办法。”刘树新拍板,获得一致通过。这种事实在太小,不值得领导们反对。这次扩大会议把赵洪河拉进来,屏蔽那些无关的人员,形成交叉火力。刘树新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如果骆伽看见,便会打开小雷达,嗅出其中隐藏的陷阱。
李玉玺毫无提防,第二天的扩大会议竟演变成这样。
赵洪河一口气提出六个问题:罚款流失、交警健康、肇事逃逸、恶性交通事故、交通拥堵和保驾护航。刘树新演戏配合,询问解决办法。李玉玺越听越耳熟,扩大会议怎么向智能交通上靠啊?这个项目他主抓!还有项目小组啊!怎么变成这种局面?他出言提醒刘树新:“信息中心和计划建设处已经立项,正在招投标,这些问题都会尽快解决的。”
“哦,信息中心谁在主抓?”刘树新和蔼可亲地看着李玉玺。
李玉玺心里犯了嘀咕,却绕不开张大强:“信息中心张主任。”
“真巧,我在人大看见他,参加马列主义和现代科学技术的进修去了。”刘树新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
你没事去人大干吗?那儿又不是天上人间!李玉玺不信,又不能说出来,谁暗地里扎自己针?刘树新的笑容越来越近,像贴在自己脸上,李玉玺向后缩缩:“现在,方处长负责。”
刘树新突然退后,老迈的身躯速度如同武侠高手:“不妥吧?这么重要的项目必须有技术把关的。大强小毛病是有的,业务是精通的,大事是不含糊的,立场是坚定的,头脑是清醒的。”他挥手站起来,“这样吧,把大强叫回来,我们听听汇报。”李玉玺脊背通凉,局势再次改变,他预感到了致命的威胁,如同野兽正在坠落陷阱。陷阱多深?里面有什么刀山火海?抢回的主导权又被迫交出,怎么办?李玉玺脑中驰骋,思考对策,恍然间口干舌燥。他低头喝茶,手腕颤抖,杯水波澜,茶水倾覆而出,哗地跌落桌面。
刘树新眼皮一挑,抓起纸巾,轻轻拂去茶水,提醒他:“玉玺,你歪了。”
什么歪了?李玉玺方寸大乱。
“杯具。”刘树新说。
李玉玺忍住冲天的怒火,自己怎么悲剧了?刘树新站起来送客:“你的茶杯歪了。”他通过党委扩大会议,已经把二期工程抓了回来。
117.周五,上午十点二十分
人都是这样,受了猛烈打击或深度刺激,开始处在懵懂的梦游状态,失去自信,对每一言和每一行都深深怀疑和反思。张大强绕着校园慢悠悠跑步,四十分钟跑出五六公里,往事一幕幕闪现,惊得浑身肉皮吃紧。他经历这次打击,从天上落到地面,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越发觉得以往都飘在空中。他不是笨人,以往眼珠长在头顶上,什么都看不见。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了很多。张大强换下锃亮的皮靴,蹚上五年前的翻毛皮鞋,油光发亮的大背头变成小平头,头发服服帖帖趴下来。一周过去,他甚至开始感激李玉玺和方恩山,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自己清醒了,眼睛亮了,心沉下来了,这是好事。
他还想通另外一个道理,在官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当群众,要么向上爬。
当群众很简单很舒服,哪儿都需要具体办事的人,本职工作做好,只要没有野心,领导不能拿你怎么样,反而要尽心拉拢你,争取你的拥护,吃香的喝辣的。张大强过去用群众的心态当领导,很傻很天真。
当刘树新派人通知他汇报的时候,张大强宠辱不惊,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会议室,检查投影机,将文件打印出来,在每个领导面前放上一本,连方恩山都不遗落。一切完毕,距离会议还有十分钟。张大强又摸出一个规矩,与下面群众开会可以迟到,和上面领导开会必须提前。
方恩山进来,张大强客气大度地挥手,表示一切都过去,不用再提。赵洪河第二个进来,张大强心里感恩戴德,嘴里什么都不说,言谢就轻了。群众有话就说,领导必须把话藏起来;群众可以实话实说,领导说话就要有艺术。
两位局领导同时进来,张大强没有上前谄笑,反而把他们引到中间位置,每人手边都有一杯茶和一份文件夹。刘树新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宏观的概述,然后是精致的彩色印刷,他满意地点点头:“大强,你学习这段时间收获很大。”
张大强没有张狂地自夸,而是含蓄地点头:“谢谢领导,学习确实不是奢侈品。”
学习是必需品,并非奢侈品。张大强前半句没说,领导反而越琢磨越有味道,各自若有所思。这也是张大强的心得,群众把话都说完,领导从来只说半句,引人思索,深藏不露,才能故弄玄虚。李玉玺如坐针毡,张大强如果与赵洪河联手,方恩山势单力孤,便在刘树新面前失了优势,大事不好。
汇报开始,张大强从智能交通的由来,到解决方案,渐渐讲到争议的部分:“智能交通建设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分散思路,各省都在采用;另一种是捷科提出的集中思路。两种方案对投资和设备的要求完全不同,在项目组内产生了不小的争论,这是下一步招投标的关键,我们势必要进行充分论证。”
张大强将分歧抛在光天化日之下,方恩山看着李玉玺,赵洪河看着刘树新,难道扩大会议会变成双方决战的战场?李玉玺大怒,这是他分管的项目,不等项目建成,刘树新就要退休,怎么还乱管闲事?他拿定主意绝不放手:“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项目组应该充分论证,不能仓促。”
这句话合情合理,重点却在项目组,一旦摆脱刘树新,他就能掌控一切。刘树新听出言外之意,问张大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