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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些人来找我……”
贡开宸问:“通过谁”
“通过一些人。”
贡开宸问:“通过修小眉”
“……这您就别问了。他通过一些人来找我,希望我能为他在大山子总公司之间搭个桥,他想收购一部分中小企业……我觉得这个做法,都是符合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委用红头文件批准的政策的。”
贡开宸问:“中央政策的基本精神是什么要在这种收购和参股中,使国有资产保值,增量。但是当时,大山子却流失了六七个亿的国有资产。”
“我只是介绍他们认识。他们具体怎么操作,我没有参与。我从来没有对大山子总公司的任何一个领导说过,要他们廉价出售企业给那些大款。”
贡开宸问:“你收了张大康多少礼”
“我不认为这是收礼,更不认为这是受贿。只是朋友之间往来。他到我家。我也请他吃饭,我也送他名人字画……”
贡开宸拍案而起:“只是朋友之间的往来你是执政党的省委副书记你当然可以有朋友,你也可以请朋友吃饭,你更可以送朋友礼物,但你不能搞这种物质交换……”
“我没有搞交换。”
“当时你知道张大康在压价收购,你没有去做工作。为什么”
“这是谁说的完全是诬蔑请他们拿出旁证。”
“当时在场的还有大山子矿务局财务总管言可言”
宋海峰一愣,不说话了。
“你儿子十六岁就去美国留学……”
“这件事跟张大康完全没有关系。”
“跟谁有关系谁资助的”
“……”
“你夫人承包了省里三个地级市的街头广告灯箱和街头广告的制作,又插手了一条高等级公路的发包。而这条高等级公路的发包最后给国家造成了一个多亿的损失……”
“这些事我完全没过问。事先也不知道……”
“海峰,跟你说起这些事情,我心情很沉重,很惭愧。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沉重、不惭愧你拉着郭立明到处去活动,为什么你利用郭立明的身分去沟通方方面面的关系,难道也是别人对你的诬蔑”
宋海峰慢慢地低下头去:“……”
“组织上就不该查一查你的这些非组织活动当了省委领导就不该接受组织的监督和检查”
宋海峰的头垂得更低了。
“要学会从头开始自己的生活。从头来。懂吗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责任心,就配合组织搞清自己的问题,认真忏悔自己给国家给党给人民所造成的损失,接受组织给予的任何处分,抬起头来,从头开始,重新做人。绝食吓唬不了任何人。绝食也解决不了你后半生的前程问题。海峰啊,不要一错再错了重新选择生活,对你来说也许是痛苦的,但这也是你惟一的出路”说着,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宋海峰浑身颤抖起来。
“还有一点,也并非是不重要的。你还应该帮助组织上搞清楚其他人的问题。不管涉及谁,你都应该说清楚。隐瞒,是不可能久远的”说完这句话,贡开宸便不再管宋海峰如何反应,只顾自己大步走出了房门。推开房门的时候,差一点碰着了一直在房门外守候着的焦来年。门外还有两位专案组的同志,他们是来给宋海峰送饭的。贡开宸从他俩身旁走过时,颌首向他们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让他们把饭菜送过去。他俩迟疑了好大会儿,才端起盘子走到房门前,试着推开房门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开始宋海峰没动弹,但不一会儿,却对他俩轻轻地挥了挥手,做了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居然没像前几回似的,生硬地让他们连盘子都拿走。他们看到事情有转机了,便赶紧走了。听到门扇轻轻碰上,宋海峰微微一震,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已然关上了的门,再回过视线来看看这一盘精致的饭菜,迟疑着,犹豫着,终于去拿起了筷子。但当他的手一接触到筷子时,一阵哽咽涌出,他紧攥着筷子,用力戳住桌面,头一低,眼泪就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八十一、贡书记反躬自问写下请辞报告
潘祥民今天的确“心事重重”。赶到省委大楼,他通知焦来年,说他立即要见贡书记。贡开宸这时正在203常委小会议室里,召集常委们跟新到任的那位省委副书记见面。得到焦来年的报告,他跟那位新来的副书记打了声招呼,便随焦来年一起回到办公室。
“新来的副书记已经到任了”潘祥民问。
“正在给他介绍情况哩。”贡开宸递了支烟给潘祥民。
“很抱歉啊。你让我在北京办的几档子事,都没落实好。”
“已经非常难为您了。非常难为您了。”
“听说你还是去看宋海峰了”
“那怎么办”
“这小子的情绪没那么对立了吧”
“绝食是不绝了。但看来要他真正适应当前这个角色,还得有个过程。”
“自找呗”
“还有什么急事吗那儿的小会还在开着哩。等谈完情况,咱们再找个时间好好聊聊北京的情况”
“别急。再耽搁你几分钟。听说你给中央写了个检讨”
“你情报搞得挺快啊谁告诉您的一定是北京方面的什么人口罗”
“甭管谁告诉我的吧。有没有这档子事”
贡开宸点了点头:“省常委里出这么大的纰漏,我当然得检讨。”
潘祥民忙问:“没提出辞职吧”这是他急着要见贡开宸,并急于搞清情况的主要原因。
贡开宸一愣,试探着问:“怎么,北京方面有人希望我主动请辞”
潘祥民笑了:“瞧你紧张的我担心你头脑一热,又要请辞。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贡开宸却没表现任何轻松的神情,突然沉默下来。潘祥民不觉又有点紧张了:“怎么,你提出这请求了”贡开宸缓缓地摇了摇头。潘祥民忙又松一口气:“对。还是得沉住气。好了。这我就放心了。你开你的会去。我回去也得做检讨了。我那位夫人为我赶时间一定要坐飞机回来,跟我没完没了叨叨了一路,差一点要把我从九千米高空扔下来才解她的气……真烦死了……哎,还有件事也非同小可,北京可是不少老同志老熟人都问起你续弦的事,他们都挺关心这件事……”贡开宸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这坎节儿上,谁还有那个心思……”潘祥民却说:“考虑考虑吧。你要不愿在北京找,我替你在省里踅摸一个。不过,最好还是别在省里找……”贡开宸实在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便赶紧说了句:“谢谢啦。这事,您就别操心了。”潘祥民笑着走了,走到办公室门口,突然又站了下来:“开宸,我再说一遍,辞职这样的事,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随便提着玩的别冒傻气儿”
在“请辞”的问题上,贡开宸没跟潘祥民说实话。这些日子,他的确又在考虑“请辞”。尤其这两天的晚上,每每回到枫林路十一号,已换上厚厚棉睡衣的他,躺在那张已经有点陈旧了的黑藤木躺椅里,怔怔地看着正前方墙上挂着的那幅行书体七尺中堂,沉思。那幅七尺中堂“敬录”着王安石的一句话,全幅一共只有六个字:“仰畏天俯畏人”。这些年,他特别感慨这六个字意义的周全,感慨它内在蕴含的那一股“政治力量”的强大。谁说作为“封疆大吏”的,手中掌握着千百万普通民众生杀予夺大权,是可以“无所畏惧”,又能“为所欲为”“仰畏天俯畏人”啊好一个“仰畏天俯畏人”这正是多年来贡开宸内心境界极真实的写照。战战兢兢。真是战战兢兢。K省这片几十万平方公里国土上,生活着七千万平民百姓。作为K省的一把手,他对他们在政治上负有总责。有时候半夜里是很怕听到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的啊。“横刀跃马”“气吞长虹”固然是一个好领导者所必备的品质和气概,但我们的“贡同志”积他一生的体验,实实在在地说,“仰畏天俯畏人”更重要啊在大山子出现的那个“黑窟窿”,不仅吞没了几个亿的国有资产,还吞没了他身边亲自培养的一个……不,应该说一批“优秀”干部……这种“吞没”肯定是有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的。在这个“漫长”的发生、发展的过程里,我干什么去了我手中拥有足够大的权力,我怎么没能制止了这个“过程”的发生、发展,以至……最终的“泛滥”我的政治敏感性、政治把握力和觉察力到哪儿去了我真的……真的老了吗当然,这里有体制本身的漏洞,有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的难度……但毕竟不是每一个省都发生了省委副书记被“黑窟窿”吞噬的事件啊。这真是令人十分尴尬,十分难堪啊……教训在哪里
我们的用人制度有需要进一步改进的地方吗党内,尤其是常委会的生活会需要进一步加强吗少数人少数机构的监督,包括干部之间的相互制约、相互帮助当然是十分必要的,但是,怎么有效地减少党政干部手中过大过“滥”的审批权,让他们不能干预不该由他们来干预的那些事情,集中精力做好必须由他们来规范统筹的事情,并且在这个“规范统筹”的过程中,怎么让他们能有效地得到人民群众和新闻媒体的监督制约还有一点也许也并非不重要,那就是党的高级干部之间的思想沟通……思想换防……思想“软件”的及时升级……仅仅靠一生一次或几次的“党校培训”,就够用了吗况且有些同志一生中可能还得不到这种无比珍贵的一两次的“换防”和“软件升级”的机会……人民日报是按规定订阅了,但订而不阅的现象存在吗党的文件是下发了,但在用它积极地规范他人的行为的同时,我们这些高级干部们是否也同样地用那种积极的姿态,在用它认真规范自己的行为我们在干部中始终强调在政治上要保持高度统一,我们也十分注意更新他们各方面的知识,但我们是否同时关注到,在长期纷繁复杂,有时甚至是相当尖锐沉重的政治生活进程里,在缺乏必要的及时的监督制约的情况下,在个别高级干部身上潜伏着某种人格危机和人格变异的可能吗我们是否注意到干部,特别是高级干部人格的进一步完善和心理的持续健康的重要性我们能否承认这一点,一旦人格发生了变异,一切都会跟着变———虽然他们原先都是比较优秀的,起码在我们选拔他们的时候,他们曾经是“优秀”的,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当时的确是优秀的,甚至可以说是很优秀的……等等等等……
面对历史的种种追问,我们还应该说些什么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应该立即行动起来,做一些什么,使同样的事情不再发生,最起码在自己负总责的领导班子里,不再出现“被吞噬”的事……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一把手,怎么很明确地让中央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内心的沉重,让中央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发生了这样的事,说明我作为K省一把手,是不称职的,是辜负了中央的期望的。想到这里,他毅然拿起早就放在躺椅旁边那个矮腿茶几上的一摞公文纸和那支铅笔,用他一惯使用的那种粗放的字体,在纸上写下了这样一个标题:《我的辞职报告》。
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沉思中的贡开宸被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本能地把已写上标题的那页公文纸,反扣在茶几上,然后去接电话。“哪位”他问。对方居然没有回答。“哪位”他又问,对方还是不回答,但却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微声和同样细微的喘息声。“怎么回事说话”他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