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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烛火映得他的脸庞散发出一种微红的、影影绰绰的光影,我看见他眼中的自伤与苦涩,深觉无奈与苦楚,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软了,想对他的满腔情意有所回报,可是那也仅仅是想想罢了。我轻声叹气,无言以对。
“你知道长平战况吗?”无情转移话题。
“你知道?”他不在长平,怎么会知道?
“我自有法子获取消息。”
无情缓缓道来。赵慕回到邯郸,进宫面君,赵王当即命他领军十万急援长平。此时,秦军已攻破长平,又派重兵据守长平,对邯郸虎视眈眈。然而,赵慕率军出邯郸城仅仅三十里,便下令扎营驻兵,十万大军停滞不前。秦军闻讯,嘲笑赵慕畏惧秦国虎狼之师,乃昏庸无能之辈,浪得虚名。邯郸城老少闻知,羞愧得抬不起头,对赵慕大为失望。而赵王和公卿诸臣,无不震骇。
我不相信赵慕是因畏惧秦军,才停滞于邯郸城外三十里,他必有什么奇谋。
无情继续说下去,果不其然,我所料不差。
赵慕下令众将士就地扎营,架锅烧火做饭,待夜幕降临,命一万精锐之士卸甲,仅带干粮与水袋,轻装疾行,昼夜不休。盘踞长平北部的秦军半夜发现敌袭,仓促迎战,远远望见赵慕帅旗,震惊之下阵脚大乱,溃不成军。赵慕亲率一万将士猛攻,退守长平城外二十里地的赵军配合攻城,三个时辰后,赵慕攻下长平北部。
第107节:长平初捷(2)
紧接着,邯郸城外三十里的九万大军,赶至长平助阵。
经此一战,赵军士气大振。
两日后,赵慕遣先锋军三万攻打长平西部,副将缪中贤领军。这一战尤为惨烈,缪中贤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与秦军激战一日,全军覆没,副将领着十余人突围而出。
自赵慕驾临长平,初战一胜一负,于是赵慕率赵军主力据守长平北部,与秦军成对峙之势。【。。】
听无情平静道来,我亦能感受到长平战况的激烈与残酷。
此次是赵慕首次与秦军正面交锋,以他纵横沙场十余年的军旅生涯所积累的作战经验,即便是虎狼之师,他应当也是丝毫不惧甚至是游刃有余,只是不知他为何让缪中贤领军三万攻打长平西部,还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我忽然想起一事,“秦军大将是谁?”
“秦公子嬴蛟。”无情道。
“他?”我微惊,公子嬴蛟并无行军布阵、调兵遣将之能,为何此次攻赵如此厉害?除非,他的身旁有杰出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
“你和皓儿要去长平?”他的问话惊醒了我。
我微微一笑,颔首,“现下正是长平最艰难的时刻,也许我能帮得上赵慕。”
无情黑眸一转,“也是,师傅的平生绝学应当好好应用。”
我问:“你和无泪要去哪里?”
他眼神悠远,“未定。”
赵盼兮忧心长平战况,急着回邯郸,要无泪护送一程。无泪本来不愿,我从旁劝说,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于是,赵盼兮乐不可支地与无泪一同上路。
无情执意护送我和皓儿到长平,皓儿乐得欢呼,我本想婉言拒绝,眼见如此,便打住不说。
一路上,皓儿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就像一只聒噪的小鸟,不过也缓解了无情与我之间冷凝的气氛。
我可以感觉到,无情总是偷偷地望着我,我猛然回头,他便急忙转开那痴迷的目光;他竭力掩饰眼角眉梢无意间流露的缕缕情意,却无法逃过我的双眼。
我不知如何让他不再记挂我,或者将我忘了,除了假装糊涂,我别无选择。
不日,抵达长平。
无情抱着皓儿下马,蹲下来谆谆教诲道:“好好练剑,下次再见时,你若没有长进,我就不再承认你是我的徒弟。”
皓儿发誓道:“师傅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练剑。”
无情摸着他的头,抿唇一笑,“乖,你有武艺防身,要保护母亲,知道吗?”
皓儿努力地点头,忽然皱起眉头,“师傅,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一起?”
无情眉心平展,笑道:“师傅有要事在身,下次若有可能,我便与你们一起,好不好?”
皓儿开心道:“师傅要说话算话哦。”
话落,皓儿凑在无情耳畔低声说了片刻,而后独自走开,似是有意让无情与我单独谈谈。
无情起身,看着我,轻轻一笑。
我问:“皓儿说了什么?”
“皓儿才智过人,日后必定有所作为。”他答非所问,冷风荡起他的衣袂,翻飞如帜。
“你要去邯郸和无泪会合吗?”我不知此时此刻该与他说什么。
“应该是。”无情微牵唇角,眸光飘忽不定。
“保重。”
“寐兮,若有需要我之处,可以找我。”他眸似墨夜,暗沉如渊。
“我如何找你?”我脱口而出,立即又觉得不妥,尴尬道,“我想……我没什么事的。”
无情的黑眸仿佛淡月初升,兴起一抹微薄的光亮,“若你需要我,便吹奏一曲师傅喜欢的《扬之水》,我自会晓得。”
师傅时常一人坐在竹林吹奏那曲《扬之水》,当时我尚年幼,不知师傅为何每日都要吹奏半个时辰,学艺两年后,我才有所了悟。也许,师傅在悼念他的意中人,或者,师傅只是怀念生命中曾经遇到的、相知相亲的友人,怀念前半生的点点滴滴。
可是,我吹《扬之水》,无情为什么就会知道我要找他?若他不在我身边,又怎会听得到笛声?我恍然明白,他是在暗示我,他会守护在我身旁。
如此情深,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心意坚定,便鼓起勇气,直视他,“无情,我会好好保护皓儿和自己,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无情迈步上前,站定在我跟前,面目沉静,“这是我自愿的,你不必感到内疚。”
我想对他说,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无法回报你什么,我的心只能给一个人,一旦付出,就再也收不回来。
可是,我终究什么都没说,只道:“既是如此,我不会吹《扬之水》。”
面色暗冷,无情低沉了嗓音,“寐兮,我从未想过祈求你什么,我只是做我想做的,做我心甘情愿做的,这与你无关。倘若有朝一日,你转回目光凝视着我,那便是我的幸运,也是我所期待的,但我永远不会强人所难。”
我在心里叹道:这是何苦呢?
第108节:长平初捷(3)
我女扮男装后带皓儿来到赵军大营,士兵并没有为难我,自去通报,不多久,士兵领我们来到帅帐。
帅帐前站着两位卫兵,旁边站着一位身形高挺的甲胄男子,正是左越。
“侯爷正与数位将军商议要事,您可先至帐中歇息,待商议结束之后,侯爷自会去找您。”左越冷声道,面上却无半分不敬。
“赵叔叔要商议多久呢?”皓儿见是熟人,连忙发问。
“我也不知,许是半个时辰,许是两个时辰。”左越道。
“皓儿,我们先去营帐瞧瞧,你赵叔叔空了自会来看你的。”我拉起皓儿的手,“劳烦左勇士带路。”
左越面无表情地转身前行,我却知道,如此面色,是他惯常如此。
营帐距离帅帐并不远,左越将我们让进营帐,“若有什么需要,命人转达给我便是,我会尽力满足您。对了,待会儿会有士兵送来午食。”
我笑道:“左勇士客气了,您忙。”
左越点点头,退出营帐。
这营帐窄小简易,自然比不得城中宅院厢房。既来之则安之,我和皓儿用过午食,赵慕仍是不见人影,我们便躺在木板床上歇息片刻,想不到一觉醒来已是天黑,若不是皓儿叫醒我,我还做着美梦呢。
多日来只睡过一夜,不困不乏才怪,歇了一下午,神清气爽多了。
用过晚食,我与皓儿出帐,走到一处高地,仰望夜空。
月朗星稀,皎洁的孤月悬挂天边,清辉稀薄,月光苍白。
夜风激荡,掀起衣袂,袍角翻飞,整个人似要乘风飞去。
夜幕下,整个军营静如荒野,只余呼啸而过的凄厉风声在耳边轰鸣,一切井然有序。放眼望去,营帐连绵无际,错落有致;岗哨万分戒备,巡视兵频繁走动,每张冷硬的脸孔都散发出冷铁的刚硬与热血的激昂。
我知道,赵慕麾下,没有毫无章法、毫无斗志的懒散将士,只有军纪严明、士气昂扬、热血沸腾的勇士、将士。如此精锐强兵,即使不及秦国三十万虎狼之师,也有胜算。
回到营帐,皓儿宽衣就寝,我继续等候赵慕,不过连日奔波令我太过疲乏,不多时便昏昏然地睡去。
朦胧间,我仿佛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缓缓睁眼,暗黄的光影中,帐壁上映着一抹人影。
人影坐在床沿,握着我的手,这一刻,营帐静谧,暖意自他的掌心汇入我的掌心,即便是雪,也能融化。
我翻身坐起,望着他,浅笑盈盈。
甲胄光寒,遇上昏暖烛光,泛着流彩的红光。
“我吵醒你了?”赵慕笑道,俊颜难掩倦意。
“你不来,我睡得不沉。”
“寐兮。”
“嗯。”我看得出来,他有话要说。
“让你奔波劳碌,我很过意不去。”夜光流转的黑眸,流动着歉疚与爱意。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种话吗?”我给他一抹明了的微笑,靠在他胸前。
赵慕紧紧地抱着我,甲胄的冷硬与寒意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但是我宁愿相拥得再久一点儿,只要他在我身旁,我怎样都可以。
他的手掌摩挲着我的背,惹得我丝丝战栗。我问:“这一战,是不是很难打?”
他放开我,抚触着我的脸,“这一战蓄谋已久,自公孙玄出使邯郸,便已开始。”
我极为震惊,想不到公孙玄来赵竟是别有企图。
无论秦王是否知道我与皓儿的行踪,更无论公孙玄能否将我和皓儿接回秦国,长平之战早已谋划在案,且秦军早已备战。公孙玄自请在邯郸游玩,是为了令赵国放松戒备之心,更是为秦国密使在北疆的策反赢得更充裕的时间。秦国以重金笼络匈奴呼衍部与雁门郡数城守将或副将,引发雁门郡叛乱,身在邯郸的赵慕必定挥军北疆平叛。
赵慕治军严谨,在赵国极有威望,秦国唯一忌惮的便是赵慕。因此,秦国使计引发北疆之乱,调离赵慕,秦国攻赵便有利多了。事实也是如此,当赵慕忙于北疆平叛时,三十万秦军越过秦赵边境,直入长平,赢得开战最佳时机。
雁门郡叛乱的消息传回邯郸,公孙玄早已秘密离开。
原来,我只不过是秦国攻赵的一颗微小的棋子。
即便赵慕知道秦攻赵,可他身陷北疆无法抽身,秦军行进便可如狂风过境,攻入邯郸并非难事。万万想不到的是,赵慕会在短短时日内平定北疆叛乱,且这么快获悉长平战况,连夜赶回邯郸。
赵慕领军十万支援长平,统率全军,秦军必定如临大敌、当头棒喝。
十余年前,赵国灭卫,卫国王室被屠戮殆尽,一夕之间,卫国覆灭,生灵涂炭。如今秦国攻赵,亦是如此,关乎赵国生死存亡,赵慕必须谨慎再谨慎。
一念至此,我忽然想起我的使命与责任。自寻剑后回邯郸,再到北疆,我从未想起过亡国灭家的仇敌就是眼前的男子,也从未想起过提醒自己不能太沉迷于情爱,此时此刻,似有马蹄从心上踏过,悲痛流遍全身,寒意自脚底升起。
自与赵慕袒露心扉,我一直将那沉重的使命与责任压入心底,一直逃避,不想作出抉择。
我知道,我应该放弃赵慕,应该选择家国使命,可是,我不想做出对不起赵慕的事,更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