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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门口,室外强烈的阳光使这里变得很暗。迎面走进来一个人,并不匆忙。善于观察生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老年人,虽然他很强壮。他看见邻居不由得一愣,当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像普通人一样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惊了一下。但,出楼的人却更加吃惊,惊奇得叫了出来:“怎么是你?”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着。
“嗯。”对方冷淡地回了一句,就匆匆地上楼去了。显然,他根本不把老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社会的现象有那么多偶然,人生理状况的好坏,或者说不同,往往决定一个事物的走向。如果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主管记忆力的大脑细胞像年轻人一样,古洛就不会走那么多的弯路了。老人本来想着要打个电话,但在给孙子买雪糕时,他已经把刚才的邂逅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夏侯新生神采飞扬,一笔成功的交易,对他这种商人来说,是最大的报酬和激励。他的心情是那么好,甚至点上了一支烟,虽然他已经戒了很长时间了。“如果我到了六十岁,就恢复抽烟。”他下着决心说。
一缕青烟滞留在空中,像是永远不会消散了。“说什么往事如烟,烟也可以存在很长时间。”夏侯新生不由得为自己的哲学观察得意起来,“将来,等我没事了,也研究研究哲学。”他往烟灰缸里弹着烟灰。这时令人丧气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未来的哲学家和秘书是有暗号的,所以当他听到敲了四声,他就知道来的不是让他高兴的人。
“请进!”越是对那些不受欢迎的人,就越是要拿出周全的礼仪。这就是有教养人的所为,夏侯新生总是这样教育下属们。
一张红润的年轻的脸,这种面相是在向岁月挑战,是在克服着大自然的规律。另一张恰恰相反,这是一张老年人的脸,虽然没有多少皱纹,但无情的光阴却在许多细小的地方给人以暗示。
“噢,是你们呐。”夏侯新生笑了笑,但谁都能看出来他是不欢迎这两位客人的,“坐吧。不,请坐。你去倒些饮料来,要好的。”他嘱咐着女秘书。
女秘书静悄悄地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也很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这安静的作风肯定影响到房间里的气氛。多么静谧,像是走进了停尸房。
“有何贵干?”夏侯新生终于败在了这两个脸皮很厚的警察手上。
“还是那个案子,就是简万库被杀的案子。”古洛没有马上回答,他等着拿来饮料的女秘书走了出去后才说道。
“这案子还没结呀?”夏侯新生瞪着眼睛问。不像是装的,他确实吃惊,“这效率……对不起,不是说你们,我是说政府部门的效率都够呛,要是放在我们这里,企业早就破产了。”
“不是效率低,而是我们十分慎重。你们企业摆弄的是物和钱,我们却处理人命,人命关天呀。”胡亮说。古洛不由得诧异地看了胡亮一眼。“好小子!回答得真妙。”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什么也比不上人的生命,就是动物的生命也是可贵的。你们要问我什么?我可……”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敲门声打断了,“进来!”
一个风度翩翩、黑眉秀眼的壮年男子走了进来,古洛认出了这个人就是办公室主任陈寿。
“哎呀!你们来啦。”陈寿笑容可掬地伸出手和古洛、胡亮握手。
“你也坐下吧。”夏侯新生冷淡地说。“这……好吗?”又是个不愿招惹是非的人。但他还是坐在墙角的沙发上了,脸上还保持着带着笑意的皱纹。
“这个简万库的老家,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地方吧?”古洛说。
“原来知道,现在忘了。”
“那我告诉你,是兴隆县。想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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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来。就算是吧,和我有什么关系,本人可是这里生、这里长的。”
“你没有去过兴隆县?”
“没有。那里没有我公司的业务。”
“简万库有个舅舅,叫周伟正,你知道吗?或者说,你认识吗?”古洛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但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
“我怎么能认识他的舅舅呢?就是他我也不熟悉。好像我已经向你们反复说过很多次了。我再一次声明,我和简万库本人顶多是个上下级关系,他的亲戚和我根本搭不上。一些农村人,你也太小看我了。”夏侯新生轻蔑地撇撇嘴。
“农村人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不用看不起他们。何况,简万库的舅舅不是农民,他是我们的同行,一个老警察,县公安局的。”
“是吗?我不知道,更不认识这么个人。我很奇怪,你们问我这些干什么?是不是来找我解闷儿的?如果下次你们再拿这些问题来的话,那就恕我无礼了。”夏侯新生有些生气了。
“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总经理是想说……”好脾气的陈寿立刻出来打圆场,他似乎知道警察的震怒非同小可。
“你别插嘴!我在和他们说。”夏侯新生这回是真恼怒了。陈寿的脸色闪过一道阴影,他似乎也被激怒了,但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懂得什么叫忍耐。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算我多嘴还不行?”
“我们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和简万库的案子有牵连。不过,这是例行公事,你不要生气。”古洛只好陪着不是。夏侯新生笑了笑,陈寿也笑了。夏侯新生看了陈寿一眼,很有些自豪的样子,又笑着对古洛说:“对不起,我的态度不好。怎么,他到你们那儿去了?可按理说,他应该先来公司呀。”
“为什么?”古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但机会总是转瞬即逝,快得看不清它的样子。
“没什么。我想一般人应该这样。”
“对,你说得对。”古洛诚心诚意地赞同道。
人是从蛮荒中走出来的,他们的骨子里、血液中、深沉的下意识中存在着那时的遗传,其实就是野兽般的遗传。尽管农耕文明,特别是工业文明改造了人们,让他们衣冠楚楚、谈吐风雅,但时不时的他们还会显露出野兽的本能。除了行使暴力外,当危险逼近的时候,他们会有直觉,会作出一定的反应。许多人都是这样想的,但这是彻头彻尾的胡言乱语,没有人会对看不见的危险感到心惊肉跳,也没有人会对自己不知道的死期将临而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更不可能觉察到眼下就会有什么不测。知道这一点的就是一个好警察,因为他相信理性。周伟正就是这样一个有经验的、出色的警察,虽然他已经退休了。
他看到了邻居脸上那惊奇的表情。“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他半带嘲讽地想。虽然他想对了,但他却轻易地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办。“这个不长进的败家玩意儿,他怎么不知道这是在找死呀!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以为我可以呼风唤雨,扭转乾坤?不,他不知道我是怎么小心翼翼地过活的,不知道我为他费的心血,我这是在玩火呀!”他深深知道对方的厉害,但为了代替父母将他抚养大的姐姐,他冒了这个险。这是对人心那个最不可测的东西的冒险。就像真正的赌徒一样,这是性命的赌博,而且是没完没了的赌博,直到某个尽头,那时天就亮了,赌局该散了,人们该回到坟墓中长眠了。
他拿起电话,不是为了直觉,而是要和外甥联系,问问情况好些没有。虽然他临走前,已经用电话安排了一下,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电话没人接。“这不可能呀!约好的今天五点钟通话呀。”他有些纳闷了,外甥从来不会失约的。他想打手机,但他的习惯是从来不使用手机,也从不记对方的手机号码。从这点说,他确实老了,落伍于时代了。更何况他和外甥的联系只通过一部电话,这是他对对方的承诺,就是尽可能地置身局外。他每隔半小时就打一次,直到晚上十点,以致他都掌握了电话里蜂音的节奏。
他开始担心了,难道对方真下手了?这是可能的,因为他知道这种冒险基本上结局都不好。但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会,如果是个有理智的人,是不会做出这种傻事的。难道外甥又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咎由自取了……但我自己呢?如果简万库出了问题,我也难逃灭顶之灾,这是肯定的。”想到这里,他感到浑身都渗出冷汗来,口干舌燥,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连高度数的白炽灯都变成了昏黄色。“我该怎么做?难道坐以待毙,或者束手就擒?或者去解释一下,保住自己的命再说……不,这绝不可能。”多年的公安工作让他是那么现实,幻想或者梦想很少占据他的头脑,他也几乎没有侥幸的心理。
他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拿起了香烟,紧张使他忘掉了吸烟。烟有时就像强心剂,当然也许是抽烟的人有意将它作为振奋精神的良药。吸了一口,他的情绪就变了:“想整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想当初,我开始干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过万一以后翻脸,就只好鱼死网破了。也许现在就是这个时候了。豁出去了!”他激动起来,狠狠地抽着烟,房间里顿时烟雾腾腾。一支烟抽完了,他又接上了第二支,烟又一次让他转换了想法:“冷静!要冷静!任何时候都要保持理智。你是个警察,一个真正的警察是不会屈服在感情之下的。让我好好分析一下,和过去分析案情一样。”他坐到写字台前,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下了一个“一”字,就在这时幻觉出现了,他似乎又回到了上班时的那些日子。以前有了案子,他就经常在家里,按照时间顺序和人物勾勒出案情,这种方式让他破了不少疑难案件。
“第一,”他边写边想着,“简万库死了,为了那经济问题,或者还有别的。对,别的,别的是什么呢?”他画了一个问号,“第二,就要收拾我了。用什么方法?雇凶杀人?这简便,只要有钱,也最容易逃脱法网。第三,我该怎么办?虽然我很强壮,如果是过去我会把杀手杀了的,但现在毕竟老了,眼花耳背,不是那些职业杀手的对手了……报警?主意不错,真正是鱼死网破了,可这对我的伤害更严重,虽然保住了命,但今后也是身败名裂、虽生犹死……要不,走步险棋……”他想的险棋就是和对方谈判。外甥死了,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对方答应他,从今以后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不现实的想法。“太幼稚了。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不是与虎谋皮嘛。”他苦笑着,摇摇头。忽然一个想法出现了,很自然地出现了。“对了,我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的设想都是空中楼阁。简万库到底死没死,我还没有整明白呢。先要确定这个前提,才能想下一步的对策。”
他想了很长时间,在人们需要帮助的紧要关头,首先会想起和他最亲近的人,周伟正也不例外。他先想到了儿子,但很快就否定了。他知道儿子是真正的忤逆不孝。“这副蛇蝎心肠到底像谁呢?”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妻子是个温柔内向的女人,从来没和他吵过架,一贯是用崇拜的眼神和敏捷的行动来执行他的命令,虽然使用“命令”这个词汇有些夸张。可她死了,是人类最无可奈何的病魔——癌症将她带走的。那些日子他真像下了地狱一样,就是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堪回首。也正是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