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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心柔软易变,多少年梦想中的温情就在眼前,张开双手呼唤,他早已失去力气去抵抗,不如举手投降,向这弥足珍贵的虚伪情谊投降。
他抱住母亲,轻轻的,不敢多用一分力。
“妈妈——”
一个梦,氢气球,承重多久,不会落?
叛逆不羁的大男孩也哭泣,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抱里,仿佛回到最初,最初,宁子昂仍是孩子的时候,缺着门牙,笑嘻嘻跟在姐姐身后,不知忧愁是什么,不曾尝过嫉妒与怨恨。
一切纯真美好,并非虚妄,只是被一双手扼死在远远时光里。
六点钟闹铃响,叮叮叮,是到梦醒的时候。
余敏柔的笑容并未消减,她已习惯,用最温柔的语调讲最残酷的实事,一双唇上下开阖,喉头震动发声,舌尖触上颚,苦巴巴都是药,“亲爱的子昂,真可惜,我不是你的母亲。”
她柔软掌心还熨贴在他侧脸,一颗青春痘正冒头,妈妈呀妈妈,别狠心把我挤掉。
宁子昂惊诧,咋舌,久久构建不起完整语句,“妈——你在说什么?什么你不是……你不是什么……”
余敏柔放慢了语速,耐心再教导他一遍,“我说,亲爱的子昂,你从来都不是我余敏柔的亲生子,也不要妄想能从永安分走一分一厘。永安是我的,将来也只会留给我的女儿,绝不给血缘不明的杂种。明白了吗?”
这是第几次,她骂他是杂种,他记不清了,以往只当她恨他不听话,满世界闯祸,忍不住才骂出口。
原来,原来竟是真的。
宁子昂,宁江心的独子,余晋羡的外孙,是哪一位,在哪里投生?反正不关他事。
他是杂种一个,配不上宁子昂这样高贵姓名。
文雪兰总是学不到教训的,缓过神来,便开始陈述她的尖酸刻薄,“哈?以为谁不知道,余宝楠生下来就是白痴,眼歪嘴斜好像中风,一岁多不会爬,更不要讲走路,说话,念书。好在两岁就死了,死得好,免得长大了,宁家长子是个痴呆,走到哪里都丢人。”
出乎意料的是,余敏柔听完她这段话,并不生气,只是平静地问:“是宁江心跟你说的?”
文雪兰听见宁江心三个字,瞬间又抖了起来,难得一见,上帝又赐给她一次打击余敏柔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怎么不是?还说你余敏柔自己生不出儿子急得四处拜神求保佑,好不容易生了一个,没养多久就查出来是脑瘫,哈哈哈哈,余敏柔,你还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命啊!”
余敏柔说:“这种话,宁江心再坏也不会跟你讲,文雪兰,你的梦还没有醒吗?你真以为宁江心没有和我谈过你的事情,我公公宁先行又真是站在你那一边?唉……难怪你要落到今天这个下场,真是蠢到极点。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让全世界男人都围着你转?怎么不想想,要从我余敏柔手上抢东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即使我不要了,送去垃圾填埋场,也没有你文雪兰伸手的机会!”
“你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父辈的恩恩怨怨浮沉往事为什么要算在他身上,他不是宁子昂,又是谁。
一段恩怨往事织起一只严密囚笼,禁锢了一代人,余敏柔和文雪兰,仿佛仍生活在当年的故事里,循环往复,不得往生。
余敏柔转过身又落座在沙发上,尖细的高跟鞋不断地来回踢打着文雪兰青紫满布的身体,她好整以暇,要看最后一幕如何收场,“你以为宁先行把你接走带去安胎是真的要认了你肚子里的小杂种?超声波早就照出来,你肚子里不止一个。宁先行答应我,绝不多生一个男丁同宝楠分财产,你的儿子……文雪兰,你儿子本来一落地就要被送到外省去,永远也不要想姓宁,永远也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可惜,是我的宝楠心太慈,给了你们钻空子的机会。要不是他早逝,你文雪兰生下来的贱种又怎么能进宁家大门,堂而皇之地取代宝楠的位置?”她的宝楠,还未学会开口叫一声妈妈便夭折了的宝楠,又被宁子昂顶替了位置的宝楠,她一狠心,索性给宝楠改了姓,横竖宁家也没有人疼他,不如跟着她姓余,墓碑上便刻的是余宝楠而不是宁宝楠。
“噢,差点忘了,你根本不清楚自己生的是龙凤胎吧?我说你蠢到家,真是一点都没有错,宁先行宁江心父子俩骗了你一辈子,你还在对它们感恩戴德念念不忘。”余敏柔笑着,目睹文雪兰本就枯槁的脸上血色殆尽,痴痴呆呆地望着地板出神,不知想到谁,竟是一脸木然,再无多余情绪可供叫嚷发泄。
她继续说:“双生子一落地,宁子昂就被送到我身边来,宁先行那个老不修居然说,反正因为当年为的宝楠是脑瘫儿的事情,孩子始终不曾露面,同样是宁家的孙子,换一个,没损失。可笑,我余敏柔的儿子跟你文雪兰的种哪里能够相提并论?不过你看,我还是很善良的是不是?你的儿子在我身边被养得这样好,名车美女,嗑药吸毒,杀人放火做尽,更不要说不学无术,花钱如流水,我现在叫他认你,你看他肯不肯?”
真向宁子昂招招手,再指着地板上大口大口喘气的文雪兰说:“来,子昂,十七年后母子相认,多么感人。快跪下喊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老婊*子一声母亲。以后跟你母亲、你妹妹回青山,她们俩去夜总会里卖,你就给他们守着门看着家。”
宁子昂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有如天方夜谭,是余敏柔说的毫无边际毫无根据谎言。
他的母亲怎么会是余敏柔脚下那个满身脏污不知廉耻的妓*女,怎么会是曾经被他踩碎了下颌骨的泼妇。
不不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只要醒来,只要醒过来,他还是永安继承人,是余敏柔和宁江心的亲生子,是掌控整个戬龙城的余晋羡的外孙。
醒来啊,醒啊!
他不住地后退,不住地捶打着自己。
疼痛是真的,疯狂也是真的,唯有思想始终在说谎。
余敏柔戳着文雪兰眉心,撇撇嘴,轻蔑道:“我早告诉你,他只认钱的,你穷成这样,他怎么会认你?除非你一夜暴富,家财万贯,他才有可能喊你做……阿姨?小姐?还是贱货?你这种人,早就翻不了身了,再多钱也被看不起,更何况穷成这样,一根烟都买不起。怎么傻掉了?不去抱一抱你的乖儿子,告诉她这么多年你过得有多苦,多难?告诉他一定发奋求上进,到时来找我报仇?”
文雪兰一动不动,傻傻看着痛苦发疯的宁子昂。原本以为麻木不仁的心,再被人割伤一刀,一样是痛,痛不欲生,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余敏柔你少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病得头脑不清晰,连自己儿子都忍不得。我文雪兰生了几个孩子自己还不知道,用你来告诉我?老娘就只有阿眉这一个女儿,你自己的儿子,别他妈赖到我身上!”
余敏柔捂着嘴大笑,乐不可支,指着大吼大叫的文雪兰,叫宁子昂来看,“快看快看,多感人,为让你依然过上等人生活,她宁可装作没有你这个儿子。只可惜,我已经安排人,明天就登报,要和宁子昂断绝母子关系,我过世之后永安的继承人只有宁微澜一个。至于子昂,以后就要交给你这个亲生母亲来养,不过事先说明,他酗酒抽烟,嗑药成瘾,花销巨大,要幸苦你多开工多赚钱,不然养不起这位贵公子、二世祖。”
“他再不济,也是宁江心的儿子,永安也该有他一份。”文雪兰气愤得浑身发抖,双手握拳,忍耐着,忍耐着最后一口气。
余敏柔已准备离开,连最后一眼也不留给宁子昂,相处十七年留下的只有仇恨,女人的心,能比岩石冷硬,“是呀,你都说他是宁江心的儿子,跟我余敏柔有什么关系?”
也许在她看来,不对宁子昂下手,已经是她对他最大的宽容。
暗涌
宽大而温暖的床,晒不干阴云的阳光。
哭红的眼,眼底倒影隐约化成了雾,一层层被风吹散去,骤然间聚拢,以傲岸而冷漠姿态,灌注成如王者驾临一般气势。
他懒懒坐在窗前,挡住她眼前最后一道光。
灰蓝色沙发柔软,衬托出他侧脸坚毅难驯轮廓,一双腿修长挺拔,即便在这样难得的假日午后,仍不放弃眼高于顶的自负情绪。
面前茶几上散落一叠叠被翻得哗啦啦响的文件,他看得仔细,时而皱眉时而侧目,躲藏在身侧的日光狡猾,为他收敛不及的锋利棱角,涂抹一层柔软熏然光晕,令无人能撄其锋芒的社团老板霍展年变作温润谦和的三十岁儒雅商人,衔接精准,未有生硬。
商海沉浮,名利追逐,他一人拥千面,应付媒体、客户、员工、竞争者,未尝出错,游刃有余。
只看眼前,他可以将昨日的掌掴和侮辱视作过眼烟云,依然能够以一张和善温柔脸孔,诉说满是关怀问候。
真可怕,春夏交融草木苏醒的四月天,令人头皮发麻,四肢冰冷。
是一条冷血的蛇,躲藏在暗处,看你苦苦挣扎,生死浮沉,再伺机而动,生着毒牙的嘴,一口咬在颈后。
睁开眼,醒过来依然晕沉沉找不着北,如同宿醉过后的清晨,脑神经被撕裂成碎片,除却懵懂地坐起身发呆,再没有能力做其他事。
霍展年的目光终于从厚厚的财务报告上挪开,落在她被晨光映得泛红的面颊上,薄薄嘴唇弯起一道优雅的弧,问候她:“终于肯醒了?已经将近十一点,要现在吃早餐还是挪到午餐一起吃?”
宁微澜傻傻呆呆,脑子里空无一物,他问什么,她都答不上来,只直愣愣看着霍展年,大而无神的眼珠子没了焦距,似乎在问,“拜托请问你到底在讲什么?”
松软床垫晃一晃尔后下沉,是霍展年放下工作坐到床上来,粗糙而温暖的掌心贴着她额头,停了停才皱着眉头说:“怎么还是这么热,明明掉了一夜点滴,又打过退烧针,凌晨时已经到正常体温,现在又烧起来。”
“我还想睡。”她声音干涩,转过脸来对着他,似机器人一般毫无音调地吐出这几个字,一双眼才醒,湿漉漉好似幼兽,看得他的心瞬时便软下来,索性陪她一道躺在床上,拉上被子,软乎乎的小人揽在怀里,头枕在肩上,一并抱得紧紧,吻着她颤动的眼皮轻声安慰,“睡吧,一会再叫医生来看看,是吃药还是打针。”
她的手也伸过来,扒拉在他腰上,虽毫无力气,却让他心中一喜,又待她在他怀里蹭了蹭,嘟嘟喃喃说:“爸爸我不想打针。”
霍展年哭笑不得,长叹过后,轻拍她后背,哄她入睡,答应她,“尽量不打针。”
转一个念头又担心起来,她会不会真的被他逼疯,失忆,失心,神志失常,看来还要叫袁光生来家中报到。
直到家庭医生敲门进屋,他仍保持着揽她入睡的亲密姿势,丝毫不避讳他的——所谓个人喜好。
“阿宁,醒来,医生来了。”可惜摇不醒她,高烧不退,她已然神志不清,分不清霍展年是哪一位,中年医生同娇俏护士又来做什么,迷迷糊糊受人摆布,听见医生同霍展年商量,“这个样子还是应当送去医院,查清原因,发烧可大可小,还是入院观察更可靠。”
得霍展年首肯,中年医生便去联系医院。
同一时间吴若愚的电话播过来,四周空旷,他显然在上班时间费尽心机找到安全地点同他讲电话。
计划付诸实践,又是一番惊心动魄,吴若愚如实相告:“张田死了。”
“怎么回事?”恰时霍展年正开车,送满嘴胡话的宁微澜去医院治疗,听到这一句,也不由得上了心,张田是他埋伏许久的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