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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赫尔克里·波洛深思地望着来访的人。
他面前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姑娘,长着一个显示性格坚毅的下巴,眼睛灰里透蓝,头发是少见的深黑色——古希腊人那种泛着紫蓝色光泽的鬈发。
他注意到那个姑娘身上穿着裁剪讲究而已旧了的乡间花呢套服,手里拎着一个破旧的手提包,还发现她明显的紧张神情所掩盖的那种不自觉的傲气。他心想:“哦,没错儿,她是‘郡里士绅阶层的人’——不过没钱!而且一定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才来找我。”
戴安娜·玛伯里声音有点发抖,她说:“我——我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我的忙,波洛先生。我处于一种非同寻常的境地。”
波洛说:“当然可以,说给我听听!”
戴安娜·玛伯里说:“我来找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啦,真不知道是不是还能有什么办法!”
“那就让我来判断一下吧!”
姑娘的脸蓦地绯红。她气喘吁吁地急忙说:“我来找您是因为跟我已经订婚一年多的男人要取消我俩的婚约。”
她顿住不语,挑战似地望他一眼。
“您一定会认为,”她说,“我是彻底疯了吧。”
“正相反,小姐,不管怎么说,我倒相信你非常聪明。我干的这一行当然不是去平息人间情侣之间的争吵,我也明白你对这一点完全清楚。因此,这件撤销婚约的事里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吧。是不是这么回事?”
姑娘点点头,清晰而明确地说:
“撤消婚约的理由是他认为自己要疯啦。他认为疯子不应该结婚。”
赫尔克里·波洛扬了一下眉毛。
“可你不同意他的话?”
“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才叫疯呢?其实每个人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啊。”
“倒是有这种说法。”波洛谨慎地同意道。
“只有你开始认为自己是个水煮荷包蛋什么的,人们才会把你关起来。”
“你的未婚夫还没达到那种程度吧?”
戴安娜·玛伯里说:“我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毛病,哦,他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头脑最清醒的一个。他身心健康——可靠——”
“那他为什么认为自己要疯啦?”
波洛停顿片刻,又接着说:“他的家庭里有没有人患过精神病呢?”
戴安娜勉强同意地低下头,说:“他的祖父可能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有姑婆之类的人也可能患过。可我要说的是,每个家庭都会有那么一个怪里怪气的人,您知道,有点弱智或者特别聪明什么的!”
她露出哀怨的眼神。
赫尔克里同情地摇摇头,说道:“我为你感到很难过,小姐。”
她翘起下巴,大声说话:“我可不要您为我难过!我要您为我做点什么!”
“那你要我做点什么呢?”
“我也闹不清楚——可这里好像有点不大对头。”
“那就给我讲讲你的未婚夫吧,小姐。”
戴安娜便一口气说道:
“他叫休·钱德拉,二十四岁。父亲是钱德拉海军上将。他们住在赖德庄园。自从伊丽莎白时代起那里就属于他们那个家族。休是独生子。他也参加了海军——钱德拉家族的人都是海军——这是一种传统——自从约摸十五世纪吉尔伯·钱德拉爵士随从瓦尔特·瑞利爵士航海起就是这样。休进入海军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的父亲想必不同意别的选择。可现在又是他的父亲非要他脱离海军不可!”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约一年前吧,十分突然发生的。”
“休·钱德拉在他的岗位上愉快吗?”
“十分愉快。”
“没有发生过什么丑闻吗?”
“休吗?完全没有。他在海军里干得很出色,他——他不能理解他父亲的意图。”
“钱德拉上将本人凭什么要那样做呢?”
戴安娜慢吞吞地说:“他从来也没有提出过什么理由。哦!他倒说过休必须学会管理家族的产业——不过——这只是个借口罢了。连乔治·弗比舍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乔治·弗比舍是谁啊?”
“弗比舍上校。他是钱德拉上将最老的朋友,也是休的教父。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庄园里度过。”
“那弗比舍上校对钱德拉上将让儿子必须离开海军是怎么想的呢?”
“他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谁也闹不明白。”
“连休·钱德拉本人也这样吗?”
戴安娜没有立刻回答。波洛等了一下,又接着说:“当时他本人大概也十分惊讶吧。可现在呢?他说了什么吗?什么也没有说吗?”
戴安娜勉勉强强地小声说:“大约一个星期前,他说——他父亲做得对——只能这样做了。”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
“当然问了,可他不肯告诉我。”
赫尔克里·波洛沉思片刻,接着说:“你本人这一方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大对头的事啊?也许自打一年前左右,有点什么事引起了当地人的议论和猜测?”
她反问道:“我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波洛平静地答道,声调却有点威严:“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什么也没有——没有您指的那类事。”
“那有没有什么别的?”
“我认为您真叫人恶心!最近乡间农场里倒经常发生一些怪事儿。要么是报复——要么是乡下疯子或者什么人干的。”
“发生了什么事?”
她勉勉强强地说:“有过一些羊引起人们纷纷议论……那些羊都让人割断了喉咙。哦,可怕极了!它们全是属于一个人的,而那个人又非常难对付。警方认为那是怀恨他的人对他的一种发泄。”
“可他们没有抓住干那事的人吗?”
“没有。”
她又严厉地添说道:“如果您认为——”
波洛扬起一只手,说道:“你一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告诉我,你的未婚夫有没有看过医生?”
“没有,我敢肯定他没有去过。”
“这难道对他来说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戴安娜慢吞吞说:“他不肯去,他——他恨医生。”
“他父亲呢?”
“我想上将本人也不大相信医生。说他们是一群江湖骗子。”
“上将本人自我感觉如何?他身体好吗?幸福吗?”
戴安娜低声说:“他——一下子老多了。”
“近一年吗?”
“是的。他垮了——只像他过去的一个影子了。”
波洛沉思地点点头,然后说:“他当初同意他儿子的订婚吗?”
“哦,同意。您知道,我们家的土地跟他们家的土地相连。我们家也有好几代人住在那里了。我和休订婚时,他挺满意。”
“现在呢?他对你们俩撤销婚约怎么说呢?”
姑娘声音有点发颤地说:“昨天上午我遇见了他。他看上去可怕极了。他用双手握着我的手,说:‘这事对你太残酷了,我的姑娘。可这小伙子做得对——他只能那样做。’”
“所以,”赫尔克里·波洛说,“你就找我来了?”
她点点头,问道:“您能帮我做点什么吗?”
赫尔克里·波洛答道:“我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我至少可以去一趟,亲自去看看。”
2
休·钱德拉的健壮体魄给赫尔克里·波洛留下的深刻印象超过了其他方面。高高的个子,体态无可挑剔地匀称,宽肩膀,厚实的胸脯,一头浅棕色头发。他浑身散发着巨大的青春活力。
他们一抵达戴安娜的家,立刻打电话给钱德拉上将,接着就去了赖德庄园,发现长长的露台上已经准备好下午茶。那里有三个男人正在等待他们到来。钱德拉海军上将,白发苍苍,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老得多,肩膀好像让过重的负担压弯了似的,眼神沉郁。他的朋友弗比舍上校正跟他相反,是一位健壮的干瘪老头儿,一头红发,鬓角开始灰白了,一个闲不住、脾气急躁的、敏捷的小老头儿,有点像条狼狗——不过有一双特别锐利的目光。他习惯皱起眉毛,低着脑袋朝前探,那双锐利的目光咄咄逼人地审视着你。第三个男人就是休。
“长得挺帅吧,对不对?”弗比舍上校说。
他发现波洛正在仔细观察那个年轻人,就用一种低沉的嗓音说。
赫尔克里·波洛点点头。他跟弗比舍挨着坐在一边。另外三个人坐在茶桌另一端,正在活跃而又有点不自然地交谈。
波洛小声说:“对,他很健壮——漂亮,是那头年轻的牝牛——对,可以说是那头献给波塞冬的牝牛……人类的一个健美的样板。”
“看上去健康得很,是不是?”
弗比舍叹口气,那双锐利的目光斜视着扫了赫尔克里·波洛一眼,然后说道:
“要知道,我晓得你是谁。”
“哦,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波洛庄严地扬一下手。那手势似乎在说他并不是一个无名之辈,他在用真名实姓出游。
过了片刻,弗比舍问道:“是那个姑娘把你找来——办这件事吧?”
“什么事——”
“小伙子休那件事啊……唔,我看出你全都知道了。我也十分明白她为什么去找你……真没想到这类事也属于你的职业范围——我的意思是说这更应该属于医学治疗方面的事嘛。”
“无论什么事都属于我的职业范围……这会使你感到惊讶的。”
“我是指我不太明白她指望你能干些什么呢?”
“玛伯里小姐,”波洛说,“是一名斗士。”
弗比舍上校友好而同意地点点头。
“是啊,她确实是个斗士。她是个好孩子。她不会放弃的。可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法儿斗的。”
他的面色忽然显得既苍老又疲倦。
波洛把声调压得低些,谨慎地问道:“据我所知,这个家族有过——精神病史?”
弗比舍点点头。
“只是偶尔发生,”他喃喃道,“间隔一代或两代。休的祖父是上一次犯病的人。”
波洛朝那边三个人瞥了一眼。戴安娜正在很顺利地控制着交谈,一边笑,一边跟休开玩笑。你想必会说他们仨是世上无忧无虑的人。
“犯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波洛轻声地问。
“那个老家伙最后变得相当粗暴。三十岁前他一直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随后他开始有一点古怪,过了许久大家才注意到这一点。于是不少谣言便传开了,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事倒是给捂住了。可是——嗯,”他耸起肩膀,“最后他疯得越来越厉害,捂都捂不住了,可怜的老家伙!要杀人啦!不得不经医生诊断,是疯了。”
他顿了顿,又说:
“我相信他倒是活到高寿……休当然就是害怕这一点,所以不愿意去看医生。他害怕给禁闭起来,给关着再活许多年。这不能怪他。换了是我,也会那么想的。”
“钱德拉上将呢,他是怎么想的?”
“这事儿把他整个儿搞垮了。”弗比舍简短地说。
“他一定很爱他的儿子吧?”
“他的儿子是他的一切。要知道,他的夫人是在一次划船游玩时,出了意外事故淹死的。孩子当时才十岁。从那里起,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孩子。”
“他同他夫人的感情非常好吗?”
“他崇拜她。人人都崇拜她。她是——她是我所认识的女人当中最可爱的一位。”
他顿了顿,接着突然问道:“想看看她的肖像画吗?”
“非常愿意看看。”
弗比舍朝后推开椅子,站起来,大声说道:“带波洛先生去看一两样东西,查尔斯。他是一位不错的鉴赏家。”
海军上将含含糊糊地扬一下手。弗比舍便沿着露台走去,波洛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