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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今晚是花魁选人?”
莲夫人眉眼间带着得意,道:“是啊,这是十分楼的规矩,第一晚上由花魁选人,这比让客人争她热闹又不伤和气。你想想,来这儿的人谁好惹?打起来谁又担得住?花魁选人就不同,各凭真本事,输了也怨不得人。你说,老板娘会做生意不?”
江留醉连连点头,他这时倒不急着走了,想一睹那花魁和老板娘的风采。
莲夫人说完了,露出辛苦了一场的样子,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汗:“哎,怎么咱们只顾着说,都忘了正事?我有些乏了,少爷你想不想……叫位……”她一边说,一边将右手伸到江留醉的脸旁,五指如兰,悠闲地上下摇着。
江留醉会意,摸到装钱的丝袋,拿了一小块碎银放在她手心。这规矩倒是哪儿都一模一样。莲夫人的笑容开得更盛,嗲声嗲气地道:“我就知道少爷是个人物!爽快,够爽快!哎呀,瞧我这老糊涂,和少爷聊了这么久,还没问尊姓大名!少爷贵姓?”
“鄙姓江。”
莲夫人风情万种地掩口笑道:“原来是江少爷,你想叫哪位姑娘,我给你挑去。”
江留醉心里飞速地转着念头,口中敷衍道:“既然有难得一见的当月花魁在,我还是看看她好了……”他挤出一副馋馋的笑容,丢了个眼色给莲夫人,“我还想看看你们老板娘呢,是不是有你说的那么好?”他心里忍不住好笑,三弟最爱扮怪样,他这副色迷迷的样子,恐怕三弟也要拍案叫绝。
“少爷真是个聪明人!来来,我领你到这边来,老板娘就要带着花魁出来了。说起来,你的运气真不错,这位花魁从江南刚送来,样貌啊,啧啧,别说多水灵,一伸手准能挤出水来。你要是福气好,没准能被她看上。”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江留醉,很快笑起来,“江公子也算一表人才,说不定,今晚就是你的好日子。”
江留醉随口应着,不由想起另一位老板娘,蓝飒儿,她在哪里?如果找到她,就能找到燕飞竹。可是,那一个人来来去去竟是如此的莫测,说不见就不见了。江留醉的思绪一时被牵引到了远方,突然感到伤感。
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喧哗声,一听就知是来了大人物,江留醉目光射去,见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衣少年说笑走来。那华衣少年姿容清秀,眼里却始终有轻浮自负之意,似乎视一切为掌中玩物。江留醉最不喜自恃甚高的人,当即掉转头去不再理会。
莲夫人热心地道:“江少爷怕是不认识京中权贵,这位是左王爷的小儿子,左虎左爵爷。虽然他继承不了王爷之位,可左王爷顶疼爱他,比他世子还得宠呢。可不要小看了他。”
“我知道了。多谢莲夫人。”
左虎如主人般四处招呼,左右逢源。江留醉不禁想到江湖上关于昭平王左勤的一些说法,不由奇怪。据说左王爷为人谨慎小心,处处讨好金氏,也不敢得罪皇上和其他大臣,是出名的好好先生。但看眼下这情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昭平王府在这京城里仍是风光八面。江留醉看着左虎的神情,心中暗暗冷笑,狐假虎威也是他看不惯的。
突然楼里静了下来,百十人全无了声音。江留醉料想必是到了时机,该那所谓花魁出场了,于是无暇顾及他人,凝神细看楼中情景。
楼内忽有八架秋千当空挂下,上坐八位少女,乘风踏雾飘然荡出,如梦似幻。她们个个手持花篮,含笑散花。一时间犹如天女下凡,空中各色花瓣飞扬,又有如歌行板流水般泻出,衬得十分楼内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一行人拥着一个女子,众星捧月般从楼梯上走下。她们走得很慢,很悠闲,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步步仿佛行走于云端天际,有彩云相随,日月为伴。众人愣了一会儿,待看清为首那女子的姿态容貌之后,眼睛一亮,纷纷高声叫好。
江留醉一见之下,却像被人刚打了一拳,呆呆不动。打破头他也没想到,竟看到了蓝飒儿。
蓝飒儿翩然地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从头到脚换了装束。她一袭白色羽衣,耳边双髫静垂,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十分清丽脱俗。江留醉呆了一会儿,想,她难道到这里来做老板娘了?果真被她骗了。
蓝飒儿低眼垂眉,流露出女儿家的羞涩,江留醉从未见过。此时,他视线里醒目地跳出她身后一位穿了绛红丝绸长裙的妇人。
那妇人三十有余,给人的感觉只显成熟,并不觉老。她收拾得很干净,不多不少的妆,不多不少的首饰,连表情也不多不少。她含着笑,一边走,一边把目光扫过去,像是在招呼客人。
江留醉想,难道她才是老板娘?那么蓝飒儿是……花魁?!
左虎朗声道:“秋老板,你不把花魁娘子介绍给我们,还想吊人胃口?”蓝飒儿闻言,抬眼看了看他,很快收回目光。江留醉离她只有两三尺,发觉她不仅洗净了铅华,也洗净了干练,完完全全是弱女子的神态。
那妇人展颜应答道:“左爵爷这个罪名可扣得大了,我秋莹碧担待不起。她的名字嘛,要她自己说才合适。”她伸手推了推蓝飒儿。蓝飒儿的脸已红透,定定神曼声说道:“小女子名叫若筠。”声音如善奏者抚乐至妙处,令人闻之便醉。
江留醉开始疑惑。这语调与芙蓉全然不同,莫非他看错了人?这少女与蓝飒儿相像,却并非同一人?说到年纪,眼前的这位若筠比蓝飒儿看起来年轻许多,他记得蓝飒儿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风情。
若筠渐渐适应了十分楼的气氛,一双秀目悄悄地打量四周。当视线落到江留醉身上时,她的神情仍是淡淡落落,似乎心并不在十分楼内,早已魂游他方。
江留醉想,这真不是她?
这时楼内传来一阵叫嚷吆喝声,十几个锦衣华服少年面带倨傲,如潮水般涌进楼来。楼里立即起了变化,秋莹碧丢下左虎,带着若筠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不仅是她,莲夫人和其他几位所谓的女教长均趋上前去,和每个来人打招呼。
江留醉此时虽无莲夫人在旁,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自然,除了金氏子弟外,谁能有这般威风?一边是金氏子弟颐指气使地谈笑,一边是左虎和其他客人冷清独坐。这种场面左虎见得多了,打了个眼色给四周的客人,众人忽然都安静下来,金氏子弟的嗓门变得格外嘈杂。
为首的黄衣少年见状双眉一扬,走向左虎,热情地道:“原来左兄先到一步,小弟可来晚了,不知花魁选中左兄没有?”眉眼间却是取笑之意。
左虎瞥了他一眼,把眼望向他处,淡淡地道:“金王府的人没来,好戏怎会开始呢?”
“看来有好戏看了,左兄,我等着。”那人回头对其他人笑道,“左爵爷说了,要我们看他的好戏,大家擦亮眼,千万别错过了啊。”众人哄笑声四起,左虎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嘿嘿冷笑。
黄衣少年朝向秋莹碧,微笑着打了个响指,便有人递上一盘黄金,恭敬地奉向她。秋莹碧随意地看了一眼,笑道:“世子何必如此客气!”那黄衣少年正是雍穆王金敬的独子金逸,他将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若筠,一本正经地道:“应该的。”举步走到她面前,含笑看她。
若筠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眼光乱走,不敢与他的视线相接触。然而,躲不过金逸炽热地注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瞥之下,慌乱的眼神又想逃走,却终于停在他的眸中。金逸笑意更盛,那是一种极有把握的笑,他深深地盯着她,相信她终会被折服。
她静望着他,突然也一笑,嘴角绽开初放兰花般恬淡的笑容,看得金逸失了神。若筠在此时转过身去,依到秋莹碧身边,轻声道:“请夫人吩咐。”金逸望着她的身影,目光里尽是依恋之态。秋莹碧扫了一圈所有的客人,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江留醉瞥了眼其他人,虽是衣着华丽、钱袋充足之辈,论气势无人及得上金氏子弟。许是有雍穆王撑腰,金氏的人个个神气十足,容光照人。优越显赫的家世背景,使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出舍我其谁的傲然,如同鹤立鸡群,十分突出。
相形之下,左虎的威风简直算不得什么,但他一点儿不在意,或是必须显得不在意。他远远地瞧着若筠,眼中亦是一股迷恋的深情。若筠在这时不经意地遥遥看了看他,左虎浮起一个神秘而满足的笑,移开了眼。
江留醉收回视线,他有很多不解,可惜莲夫人走得太远,缠着一个金氏的少年说个不停。有个蓝衣少年瞧了他一阵,见他东张西望,上前拱手搭话道:“你是外乡人?”
江留醉连忙还礼笑道:“是啊,刚来京城,有劳阁下关心。”蓝衣少年努了努嘴,指了个座位,两人坐了下来。
“花魁该选人了吧?”江留醉问。
蓝衣少年嗤地笑道:“兄台急得很呀!是要选人了,不过,来得及喝一杯。”
他指着金逸和左虎等人:“花魁看赠礼的轻重贵贱来挑人,当然,尊驾要是相貌文采特别出众,可能有望。”他说着,朝江留醉打量了一下,摇摇头,“你是不能指望了,等着看他们到底谁的手笔更大。不过,每个人都得意思一下,你也须准备赠礼。”
江留醉客气地招呼蓝衣少年:“对了,还未请教……”
“萍水相逢,不问也罢。你若想认识别人,我倒是可以向你介绍。”蓝衣少年挥了挥手,一脸洒脱。江留醉不禁打量起这少年来,他长得平平,没任何出色之处。那人笑道:“莫非相交不知名姓,便不放心?”
江留醉有几分欣赏他的直率,道:“没关系,阁下不想说,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只想请教,金逸带来的都是什么人?”
蓝衣少年点点头,看着金氏那十几人,慢慢道来:“离金逸最近的那个穿紫衣的高个子,是安乐侯金致之子金萌,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秀气斯文的年轻人,是他的弟弟金荟。那边和那个老太婆谈天的,是安熙侯金放的养子,其实是他的外甥,改姓金的金濂……”江留醉听他把莲夫人称作老太婆,差点笑出声,这个人也挺刻薄。
“至于那个个子最矮,最自以为是的人,就是随喜侯金敏的大儿子金菏,模样该算姓金的之中最一般的,却偏要做出翩翩公子的样子,让人恶心。”江留醉注意到他唯独对金菏加了几句评语,可见这蓝衣少年对金菏分外讨厌。
“金菏身边不喜欢讲话的那个,是他的弟弟金荪。金氏五侯中,只有崇善侯金敞没有儿子,我看他几时会像安熙侯一样去认个养子来。啊,对了,还有安阳侯金政的大儿子金不凡,你看到没,那个阴着脸的家伙,穿红衣的就是他的二儿子金不庸。”
蓝衣少年说得眉飞色舞,自顾自地往下说:“看到了吗?他们向花魁送礼了。好家伙,那么高的珊瑚树,哇,你看,多耀眼的宝石!左虎今次颜面扫地。”
江留醉望了左虎一眼,他胸有成竹地端坐着,等着金逸等人张罗完毕。蓝衣少年赞叹完后,又道:“你看那递盘子的两个小子,是金氏的旁系,金采和金杉。别看他们不起眼,也是从三品的大员。他们兄弟俩长得好,雍穆王格外喜欢,提拔得比旁人来得快。至于一旁附和金逸的三两人,都是金氏旁系的人,名字记不清了,在朝中也有头有脸。”
蓝衣少年说到这里,停了停,含笑对江留醉道:“喂,听傻了吧,京城可不比你来的小地方,达官贵人多得是,你得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