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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呆了一呆,随后说道:
“还是十五点,在莫斯科宾馆大门口,您一个人是不让进的。”
“好吧。讲讲您的模样,我来找您。”
伊万提前半小时来到会面地点,他自己也不明白干吗要来得这么早。他无事可干,手里拿着三颗钉子,装出一个急不可待的恋人的样子,在离宾馆大门不远的地方转来转去。人们在镶镜子的大门口进进出出,所有的人都匆匆忙忙,仿佛怕迟到一样。人行道边上急速驶来一些小汽车,多半是出租车,但许多外国牌子他不认识。伊万注意观察过往行人,留心他们的服饰,很快就学会了怎样认出谁是外地人,甚至包括从豪华高级轿车里出来的人。外来人中有许多人在当地是有威望的人物,到了这里,在莫斯科,他们也竭力显得与众不同,走起路来不是随随便便,而是十分庄重,抬起下巴,目光也显得意味深长,从来不露笑容。此外,外地来的首长爱穿宽松的名贵大衣,而且手上一定有公文皮包。
伊万发现外省达官显贵的司机和随从往往面露拘谨的笑容,有时互相使个眼色。有两次他见到摄影记者和电视台记者,他们既不跟旁人打交道,也不左顾右盼,对准目标摄完像就走。
伊万等候的那个克格勃人员相隔二十步他就认出来了,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认出这个人来。或许是因为紧紧系在风衣上的那根腰带加上运动员一般的姿势,那人完全心无旁鹜,走路不慌不忙,不四处张望,但眼睛却瞟着左右两侧。腰带、驼色风衣、身材高矮和不带帽子,这些特征克格勃人员在电话里都说了,可是伊万即使不知道这些一般的特征也能断定是他。他拦在那人前面,伸出几颗钉子说道:
“你好,朋友,很高兴你按时赴约,”他拉住那人的手,把他拉到大门口,“你在前面走,我能跟上,”从看门人身边走过时伊万又补了一句,那看门人仔细看了这位客人一眼,显然是要记住他的相貌。
房间颇为幽雅,看样子无人居住,空气不新鲜。伊万也不征求主人同意,打开通风的小窗口,倒掉烟灰缸里的烟头,说道:
“我叫伊万,您呢,我将尊称您为‘头儿’,因为您不会把您的名字告诉我,我也犯不着让脑子里塞满杂七杂八的东西,”说着他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好吧。”“头儿”点了点头,在写字台边上坐下来,略带嘲弄的神色,仔细地看着他。
伊万突然明白了,他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跟他通电话的那一位。一方面这无关紧要,然而另一方面,伊万心里明白,他得换个语气和方式谈话,对上司必须恭恭敬敬。
“情况就是这样,首长同志,”伊万小心翼翼地开口说,“现在我的命运由您决定。”
“唔,伊万,详细讲讲你的情况,可别讲假话,否则迟早会真相大白,那你就完了。出生呀,洗礼呀,上学呀,偷东西呀,打架呀,一五一十全都讲出来,一直讲到受审判刑,先讲一讲,然后写出来。”
当克格勃人员看完伊万所写的自白以后,把那几页纸推到一边,问道:
“我不明白,我们的工作人员干吗要你来?这种淘气鬼在首都成千上万。”
“那人在穷乡僻壤呆腻了,想往高处攀,”伊万答道;他心里明白,这一刻正在决定他的命运,他没有能力左右局势。
“头一次找你谈话你干吗要同意,又干吗要给我们打电话?”
“是我猜出了你们是个什么机构,”伊万坦白地说。小伙子看中了跟他谈话的人,决心跟他实话实说。“去研究所我不够格。杂工我不想当,警服我见了心里就作呕。大型体育项目我早就过了年龄,我也不愿意到共青团委员会去值班守卫、写点告密材料向上爬。”
“可以去建筑工地干点活嘛,”克格勃人员随口说道。
“我头上挨过打,不过没有受到什么重伤。首长先生,我想干的不是套上挽具拉车,而是拿着鞭子赶车。”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吗?伊万,你啥也不会呀,你是白纸一张,得从头教起。你判过刑,进不了我们的学校,射击你没来得及学会,打斗起来像个普通的流氓无赖。你一无所长。”
“我会动脑筋,亲爱的先生,您对这一点十分清楚。这会儿您是故意气我,检验我的克制能力。那么我在这一方面也毫无问题。”
“是这样吗?”克格勃人员毫不掩饰他的惊讶。“有意思,你那聪明的脑袋里是怎么产生这种念头的?”
“要不您怎么会派人住在离劳改营最近的火车站呢?这就是说,您对我们这种人感兴趣啦?您查阅我们的个人档案,跟管教人员保持联系。你们需要人,不是佐尔格①,不是什季里茨②,你们不是在国外,而是在国内开展工作。你们缺乏敢于拼命的人。”伊万还想说,克格勃分子还缺乏可以塞入绞肉机的人,把人绞杀以后他们不用负任何责任;但他确实不傻,这些多余的话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①②均系二战时期的苏联侦察英雄。佐尔格于30—40年代以德国记者身份被派驻德国、中国和日本,获取珍贵情报,1941年被日本警察逮捕,1944年被处决。什季里茨长期打入德国间谍机关,他的事迹在电视连续剧《春天的十七个瞬间》中作了详细描述。
“会杀人吗?”克格勃人员问道。
“没试过,看情形而定。”
“去杀几个人!这就是全部情形!”克格勃人员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他开始生气了。
“这种情形应当说相当糟糕,”伊万停了一下,答道。“一个人要是训练有素,那我可对付不了,再说你们有这方面的专家。至于那些流浪街头的废物,你们不会为那种人弄脏了手。您的话含糊不清,您拿个主意不就得了。”
克格勃人员不是个泛泛的头儿,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招募者,一位上校,听了伊万的话只是笑了一笑,心想这小子当“一次性注射器”使用倒还合适,说道:
“明天十二点呆在你的地下室里,有人会来找你。”
“一言为定。请给点钱,我没有钱吃饭。”
克格勃人员给了伊万五十万卢布,把他送到门口。
伊万拿到了身份证和户口,安置在一个汽车库里洗车。工班班长冷冷地对他说:
“每天来和走的时候登个记,别的事与我无关。”
就这样,伊万每天来车库两次。车库里的人很多,他从来没有签过什么工单,工资少得可怜。工人们得知他不喝酒,压根儿就把他忘了,仿佛没有他这个人似的。后来伊万才弄清,这种罪犯在车库里几乎占一半,他在这些人中间毫不起眼。原来这个车库归国防部,在里面工作的伙计们身上都有一层“铠甲”,使他们免除在保卫祖国的队伍里服役的神圣义务。
伊万练习射击和肉搏,只有一个教练,那人是谁,练习什么,在哪儿练,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用带光学瞄准器的步枪射击成绩平平,打活动靶则十分蹩脚。但在15—25米距离用“TT”型手枪进行射击时,伊万不论是卧倒、翻跟头,跳进或跳出窗户时都干得很漂亮。他不善于在等待中瞄准靶子,但要是所谓举枪就放,那他可是个天生的行家。
伊万练桑勃式摔跤不算出色,但他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教练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家,而且训练时马马虎虎。正好过了一个月,伊万单凭力气大和动作协调就能把自己的师傅摔倒在体操垫子上。伊万使用冷兵器水平也一般,总之他角斗起来不怎么样,别的小伙子只要在阿富汗打过两年仗,准能打败他。然而与其说是单打独斗成绩微小,倒不如说是师傅对训练的鄙薄态度及其本身水平甚低,促使伊万再三琢磨:他们训练他去干什么,克格勃机关干吗需要他。
前面已经说过,伊万·彼得罗夫是个机灵的、甚至头脑聪明的人。把目前的情况盘算一番以后,他明白了:训练他完全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国外工作不可能,当警卫队员不合适,再说他也没受过这种训。可是在他身上花费了金钱和时间呀。
他记起劳改营一个小丑式人物讲的话,说是联邦安全委员会用一些人作为杀手的教具,让年轻的克格勃分子学习如何杀人。这种想法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但伊万马上把它反驳掉了。挑选牺牲品不过是小事一桩,犯得着为此派一名军官住在小城里,翻阅个人档案,长达数小时地找人谈话,虽然教得不好,但总是在教人怎样射击,怎样使刀,怎样猛地击倒并抓获对手吗?那种事不值得劳神费力。可见训练他另有目的。
四个月以后伊万的种种问题得到了答案。在进行课目时靶场里出现了伊万称呼为“头儿”的那个招募人员。懒洋洋的教练顿时变成了另一个人,神色庄重,目光严厉,跟客人小声谈了几句便穿过靶场,摆好五个升降靶,在靶场中央扔了两块垫子,把灯光关到昏暗程度,说道:
“常规武器,‘TT’型手枪。练习。卧倒时射击两发,向前翻跟头以后射击两发,另一发在跑离靶子时边跑边射。只射头部,任务明白了吗?”
“明白了。”伊万把口香糖吐出来。“我还剩几颗子弹,因此你的前额上可以得一颗,免得你一见了上司就变乖了。”
教练员惊得目瞪口呆,上校则笑了起来,说道:
“别逗了,伊万,关于你已经有些不好的传闻。真是怪事,我工作了多少年,对这一点还是没法习惯。似乎谁也见不到谁,可是所有的人都互相了解。”
“我谁也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伊万气鼓鼓地答道。
“我们小卖部的女售货员们当真编了一些你的故事,说你这人力大无穷。好啦,别讲故事了,按要求执行吧。射击完成得好,我就让你享受另一种待遇。”
伊万脱掉茄克衫,从栏架上取下“TT”手枪,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拉开枪机,看了看枪管里面,啪的一声退下弹夹,数了数子弹,来到火力线。
所有的练习项目他都迅速做完,五发子弹实际上是连射出去的,就像用自动步枪射击一样。伊万把手枪在食指上转了一转,也不去看靶子,回到栏架跟前。
“这么有把握?”上校问道。
“我什么把握都没有,长官,”伊万答道。“但我心里有数。”
上校伏在望远镜上看了一看,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的担子可以卸下了。”
第二天伊万·彼得罗夫接受了第一件战斗任务:消灭——克格勃人员是不使用“杀掉”这个词的——一个男人,那人总是在某一时刻从家里出来,然后坐上“伏尔加”车。有人对伊万作了说明,没有讲那人的姓名,只说他是个危险的敌方间谍,为了揭露他反间谍人员已经干了将近一年,但无法将他当场抓获,可是他给祖国造成了巨大的危害。然而事实上这人是个已经暴露的联络员,外国侦查机关已有半年多没有启用他,但他了解许多不该了解的情况,审判他找不出理由,但消灭他却不妨。克格勃方面打算在伊万完成任务后把他也消灭掉,为此派出了两名有经验的杀手。
伊万听取了详细指示,拿到了暗杀对象住地几条小巷的平面图,还有撤离的路线和他完成任务以后“脱身”的那个地铁站的位置。
说不清是某种预感还是他早就相信人家在跟他玩一场不诚实的游戏,伊万接受任务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明白这就是早已为他准备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