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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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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上戴着箬笠,身上披着蓑衣,赤着足,盘膝坐在船头。每人手中拿着一根钓竿,在那芭蕉阴下,凝神定志地钓鱼。宝芬见了。他以为这是乡下人来钓鱼,便高声问道:“喂,你那两个乡民,可曾看见宫保吗?”问了一声,那边连头也不曾抬。宝芬急了,又大声呼唤,知县李光典也帮着叫起来。那边一个老头儿方才慢腾腾地抬起头来,向这边船上望了一望。宝芬同他一对眼光,不知不觉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平视。到此时他心里才疑惑着,这便是宫保?本来项宫保的相片到处都有,就是没同他会过的,可以一望而知。怎奈他自下野以后,把连须胡子满留起来,乱蓬蓬的,同画上画的钟馗差不多。又兼他终日在园中汲瓮灌园,循河垂钓,风吹日炙,将从前雪白的脸,罩了一层黑油。身上穿的衣服,全是毛蓝粗布,家做的青布单梁鞋,又肥又大。他光着脚,也不穿着袜子,猛然看去,直是一个多年种地的老农,谁还能辨出是宫保来?所以远远看着,宝、李二人谁也不认得。及至一对眼光,宝芬才觉出来,乡下农民眼光中哪有这样的威棱,一定是宫保了。但是宫保何等身份,怎儿穿出这一套衣服来,未免太失身份。他心里狐疑着,那边却问请:“这位长官,打听宫保做什么,你莫非是要会他吗?”宝芬道:“本院是河南巡抚,特来拜会宫保,有要事相商,没想到园中寻了半天,不曾寻着。你们要知道宫保在哪里,快些指引指引,省得本院着急。”只听那边哎呀了一声道:“原来是大公祖驾到,治晚真真该死。你为何不早送个信来,愚兄弟也好在家迎候。这样不速之客,却叫我怎样接待?”说着已经跳过这边船上,同宝芬握手。此时却把李光典吓慌了手脚,一面整整帽子,一面掏出手本,抢行几步,高高举着手本,自己唱名道:“辉县知县李光典,给宫保叩头。”说着便跪下去。冒冒失失的,倒把子城吓了一愣,忙用左手一提,从地上将李知县提起来,真仿佛鹰提燕雀一般。笑道:“老父台行此大礼,却不是故意与我为难?连朝廷全矜恤我的足疾,放我回山,你怎么一定要叫我陪着你跪拜,这太也不近情了。”李光典平白吃了这一碰,马屁不曾拍着,倒拍到马脚上了。只得忸怩答道:“卑职参见宫保,是应该的,怎敢当宫保还礼呢?”子城笑道:“岂敢岂敢。你是我们河南父母官,我又在你的治下,怎敢失礼。”
  此时项子阶也过来了,又同二人见礼。子阶在江南做过多年的州县官,清廉爱民,大家都管他叫“项青天”。后来过班道台在省城候补,恰赶上项宫保回籍。本来官情如纸薄,两江制台同子城本是盟兄弟,子阶奔了去,本希望得一两份优差,岂知他哥哥这一开缺,制台便不肯买这笔账了,面子上极力敷衍他,一见着便是老弟长老弟短,把老弟叫得非常亲热。又说:“你我是自己弟兄,用不着客气。我必替你拣选一两份又清闲又肥美的差事,因为你多病,也好安心地将息将息。”岂知口上春风,实惠不至,等了两三个月,哪有一点声息。子阶也明白了,便请了半年假,回籍省亲,陪着子城,倒着实享了几天清福。这次在辉县园中,登山玩水,很有佳趣。宝芬来访他哥哥,他当然也得过来会见。
  怎奈船小人多,晃晃悠悠的,直要翻船。子城笑道:“咱们舍船登岸吧。”大家全赞成这话,一个个步上湖岸,在芭蕉树下休息。宝芬乘势刺探子城的口气道:“老前辈这次回籍,晚生很抱不平。两宫晏驾,幼主登基,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老前辈两朝柱石,反倒投闲置散,真真令人不解。”子城听了这话,吓得变貌变色,低声说道:“大公祖快不要这样说。我们做臣子的,世受皇恩,无论朝廷怎样处治,全是感激涕零,难道还有不足的意思吗?再说治晚足疾甚剧,步履艰难,难得王爷这样体恤,准我回籍养疴。这正是殊恩旷典,优待老臣,我再存一点旁的意思,便是天地鬼神,也不见容。”子城说到这里,很表示出一种义形于色的神气来。宝芬不觉暗暗赞叹,项宫保真不愧是一位纯臣!怎么王爷这样糊涂,还一定要扳他的差头?子阶插嘴道:“家兄足疾很厉害,连行路全得有人搀扶,在外封疆,还可以将就两年,若在朝中充军机大臣,实在是虐政了。虽说他赏有二人肩舆,但是到了内庭,依然还得走路,他如何能行。王爷叫他回籍,正是格外成全,天高地厚。如今优游林下,真乃天赐之福。大公祖既来到舍间,当此溽暑酷阳,多多住上几日,也领略领略山野风味。咱们何不到湖中水阁上,畅叙幽情。来来来,叫他们换一只花船来,咱们四位荡湖为乐。”说着取出一管箫来,呜呜地吹了几声。只见远远的由芦苇丛中撑出一只花船,船面上的舱房,俱是玻璃透明窗户。船头上悬着一块匾额,是黑地银字,近了才看出来,是“小沧海”三个字。宝芬赞道:“这名字起得又新颖又阔大,我们驾这出游,真要小沧海了。”
  船拢到岸边,宝芬先跳上去,然后由子阶架着他哥哥,慢慢上船,李光典也随着上来。这船里设置很完备,正舱当中,放着楠木方桌、楠木小椅子,桌上放着粉绽的茶盅、盖碗。那一边放一张木床,床上铺着坐褥靠枕。项宫保朝着宝芬拱一拱手笑道:“这半天公祖太劳苦了,在床上倚一倚吧,治晚因为足疾,不能久坐,我们大可以卧谈。”宝芬也不客气,便同项宫保对面躺下。项宫保絮絮叨叨的,只说乡间的风景怎样好,这园里出的野味怎样香。少时荡至荷花丛中,子阶随手取了不少莲蓬、菱角之类,献与两位客官,请他们尝新。
  宝芬此时想要探刺宫保究竟有无野心,只是张不开口。自己无话可谈,便想起被可忠戏弄的事来,一五一十全对宫保说了。宫保很抱歉地劝道:“公祖不要生气,小孩子家,太不知道规矩,等治晚见了他,一定请出家法来,重责一回。”宝芬又说到实地纱袍褂,是从杭州定织来的,一场跪拜,沦于泥涂,言下颇露惋惜之意。子城道:“这也难怪公祖,本来我们宦场中人,衣服是不能不考究的。”这一句话,打入宝芬心坎,立时将宫保引为知己,彼此谈起衣服的问题来。子城道:“这个问题,不要小看了,常言说得好,三辈子仕宦,也晓得穿衣吃饭。不要说旁的,就以皮衣服说吧,公祖的皮衣服一定很齐全了,治晚说出两样来请教公祖,不知可曾见过没?”宝芬被这一问,不觉冷冷地答道:“晚生别的事不敢说有研究,至于皮衣,却是专门学问,下自滩羊,上至海龙、倭刀、玄狐,差不多全有几件,不知宫保要问的是什么?”子城哈哈大笑道:“这几样俗套,治晚问他做什么?”宝芬很诧异的,心里说:怎么连玄狐全看成俗套了?到底他们项宅是世家,经多见广,与众不同,我倒得请教了。想到这里,不觉蓦地立起身来,朝着宫保请了一个大安,郑重地说道:“晚生好比井底之蛙,求宫保赐教,不要客气才好。”子城见他这样,不觉好笑,你们旗人,对于军国大事要肯这样用心,国家也不至糟成这样了。一面想,却一面请他坐下,笑道:“治晚所说的衣服,也并没有什么新奇,就是金丝猴、银丝猴两种,公祖一定全见过了?”宝芬一听这种名词,便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追问道:“什么金丝猴,还有银丝猴?怪呀,晚生活了四十八岁,金丝猴的衣裳虽然不曾见过,这种名词倒是耳熟已久。至于银丝猴,不但不曾见过这衣裳,连这名词也不曾听说过。宫保既然见教,一定有这衣裳,何妨取出来,也叫晚生饱一饱眼福,今生今世,总算没有白来。”子城道:“你不要忙,听我细细告诉你。金丝猴这种衣服,统起吾们中国来,不过只有几件。大内有三四件,老恭王有一件,现下老恩王有一件,其余就不知道了。我有一件,还是那一年出使朝鲜,大院君送给我的,我始终不曾穿过。本来是一件圆领宽袖的袍子,后来改作了一件皮袍子,只挂了一个山东土布面子,放在箱子底,每年晒一晒,却不曾穿。”宝芬在旁边可惜道:“这样好东西,宫保却留着不用,太可惜了。”子城道:“这往后更用不着了,布衣蔬食,终老林泉,何必再糟蹋这样珍贵之品。”宝芬乘势逼一句道:“宫保年逾知命,精力犹强,朝廷一定是要起用的,怎么会终老林泉呢?”子城摇头道:“不中用了。当年强国的雄心,早就消磨净尽了,如今唯有闭门种菜,以饯余年。兴国大业,只能望之诸君,老夫得为一盛世老农,余愿足矣。”说罢又哈哈大笑。宝芬又追问:“金丝猴的来历,承宫保指教,晚生受益良多。还有那银丝猴呢?宫保何不一气说清,晚生也好顿开茅塞。”子城道:“这话说起来很长。还是先伯文诚公当左帅平西之时,总管粮台,随同出征在新疆地方。正赶上雨雪连绵,天气非常寒冷,大有堕指裂肤之苦。先伯身体素弱,哪里禁得起这样酷寒。彼时带的皮衣服倒实在不少,什么猞猁、倭刀、海龙、玄狐,全穿遍了,哪里济得一点事。后来实在无法,只可派人在本地收买御寒的皮衣。买了几件,也都寻常。高低是一个喇嘛僧,秘密对先伯说:‘钦差要寻御寒衣服,除非是这庙中主事的大喇嘛,他有一件银丝猴僧袍,乃是无价之宝。这件袍子尺寸很大,要披起来,连头带脚全裹在袍子里边。不要说在屋中不知寒冷,便是卧在山坡雪道上,可以安然睡觉,睡醒了还要出汗。’先伯听说有这御寒衣服,自然要托这说话的喇嘛僧出银去买。喇嘛僧却摇头摆手,连说不成功不成功,这件东西乃是大喇嘛心爱之物,无论花多少钱,也是买不来的。先伯很为难,说照这样,可怎么好呢?喇嘛僧秘密献策,说除非钦差能应我一件事,我便能将这东西取了来。先伯道,只要你能取来,无论什么事,只要与人无害,我便能帮你做成。喇嘛僧道:‘小僧出家,并非出自本愿。只因此地人全在僧籍,大喇嘛看中了谁,便强迫叫谁出家,无论何人,不敢违拗。小僧先代,本做过尚书,只因得罪皇上,远戍新疆,万里荷戈,来至此地。后来尚书死了,无力还家,后代子孙便在此落户,已经四五辈了。虽然沦为贫贱,却仍然辈辈读书。可怜到了小僧这一辈,却被大喇嘛硬要去为僧,小僧引为终身恨事。钦差大人,如能开天地父母之恩,将小僧拔出僧籍,并将我一家老幼带回中原,小僧情愿将那银丝猴皮袍盗出来,献与钦差大人,作为进见之礼。’先伯听了大为赞赏,说难得你这样有志气,真乃下幽谷而升乔木,不管此物能拿来与不能拿来,本官必将你带回中原,并将你全家一同带去。喇嘛僧再三致谢,方才去了。
  这一天晨光始动,喇嘛僧领着他的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前来谒见先伯。先伯当时接见,才知道银丝猴皮袍已经随他带来。先伯喜出望外,忙取出细看,是一件黄哔叽僧袍,里面挂的皮桶,其白如银,毛头甚厚,平结在一处,如天衣无缝,分不出丝缕来。用针挑出猴毛一根,足有六七寸长,扯直后一放手,它仍然缩回去,团结在一处,并无丝毫痕迹。先伯看了,爱不释手,立时披到身上。不大工夫,觉得一股温暖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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