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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他这次扯下这弥天大谎,伤她如此沉重,他也曾以为待得二人相处日久,木已成舟,即便被她发现真相,也不过大发一场脾气作罢,万万闹不到决裂的地步。
然而,他竟是低估了冬水的绝然。
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冬水几番想原谅了他,不过李穆然终是犯了她心中的大忌:她当日为保李穆然性命,摆下“九天之阵”,西燕三万士兵因而命丧秦岭。虽知这便是沙场的残酷,但午夜梦回之际,无端端地,却仿佛总会听到那些士兵临死前的哀嚎。对于人命的在意非常,可说是她平生的怪癖,但她心结难解,也只有顺其自然。
冬水深吸口气,只觉着一阵阵冷寒袭来,冰凉彻骨。她遥望远方,怅然道:“李穆然,我对你本就无情,眼下惟有断义。”语毕,掌缘若刀,登时将那一截衣袖削断。
“我与你今日割袍断义,永生永世,莫要再见了。”冬水强忍着泪水,越走越快,终于跑入了林中。
这厢,李穆然手持那半幅衣袖,骤然间,不知当悲当怒,只是怔在当场,喃喃重复着:“本就无情,惟有断义;本就无情,惟有断义……”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似乎终于品出了其中苦涩,他兀然间一攥拳,仰天长啸起来。那啸声恍似虎咆龙吟,其中冲满了无穷无尽的凄凉和悲苦;渐渐地啸声由伤转凶,刹那间,竟充斥了屠戮气息,却是李穆然心痛到了极处,赫然兴起弃世之意。诚然,如斯的一往情深也换不回一句谅解,他又何必费尽了心神乞她一笑呢?
既然就此恩断义绝,那就莫要怪他重返旧路。冬水不要他屠戮人命,他就偏偏要去滥杀无辜;冬水不要他冲杀战场,他就偏偏要去前秦,助符登和毛氏一臂之力。
他定下了主意,当即翻身上马,抽出长剑,直奔那家茶寮而去——冬水自是不知,这万里追风驹本就是当年符坚赐予他的坐骑,跟他将近两年时间,在战场上生死与共,是以与他寸步不离。
李穆然此时心性如魔,将二人决裂之因全推在那茶寮之上。须臾间,万里追风驹停在茶寮门前,他二话不说,闯进大门后,竟而一剑一个,将伙计、掌柜连同一干食客尽皆杀死。杀了这十数人后,尤觉余怒未消,便沿路追赶,居然追上了先前在茶寮闲话的赵大哥等一伙人,复又一剑一个,未留一个活口。
此后,他驾马直奔长安城,加入符登大军,借助混入长安城的亲信之力,仅用月余功夫,便攻下城池。
后来,他也枕人头、食人肉,领着千军万马横扫一方。到得次年,符丕败于晋将冯该,被杀;诸将拥立符登为帝,李穆然因立下赫赫战功,果然被封王,此已皆为后话。
却说当日冬水南下,她心中无法忘情,只有一路前行,竟是不知休息、不知饥渴,就这么一味茫然地赶着路,不一日功夫,已到长江北岸。
独立江畔,她已易容为庾渊模样。顾盼江水中昔人样貌,想起自己这一生一世的情缘,免不得心中一苦,又要落下泪来。此番伤痛不比庾渊之死,甚至有过之而未有不及。亲眼见到庾渊死在面前时,她只是心疼到不能自已;然而亲耳听到李穆然承认骗了自己,她却是满心的信念在一瞬间崩溃殆尽,倘若不是定力极强,在那个刹那,她几欲癫狂。那是二十多年来的信任以及依赖,她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李穆然怎么会处心积虑地骗她呢?她一心以为,两人会这么相濡以沫直到白首,只不过企盼这些许的幸福,却也不可得么?
正自愁眉不展,忽听遥遥地传来一声吆喝:“庾大官人,好久不见!咱们可嘴馋得紧呐!”
冬水身子一震,忙打起精神,向来声处一拱手,朗声笑道:“难为老伯挂念。前几日北朝动荡,小可耽搁了几日,今日就回玉宇阁。”一言未竟,就见那梢夫扳桨摇橹,划着一条木船,靠到岸边。
那梢夫“哈哈”笑道:“庾大官人一去数月不返,可是馋坏了全城的人。只是……”他兀地皱起眉头,续道,“大官人面色差得很。若是身体不适,还是莫要去玉宇阁操劳。”这梢夫天天在江面上载人来往,慧眼如炬,极善察颜观色,绕是冬水佯装欢喜,但心中的凄苦还是自眼神中流露而出。
冬水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等回到玉宇阁,自然一切都好。”言罢,踏足船头,但觉江风渐大,席卷着满江的水汽吹在自己身上,不知为何,非但没有带来半分凉爽,反而更增心中沉闷。
那梢夫见“他”神色沉郁,虽不知是为了何事,但感于这世家子弟平日对贫民百姓照顾有加,绞尽脑汁,想找个法子开解“他”。
想了一会儿功夫,忽地眼前一亮,那梢夫一扯嗓子,竟唱起从渔夫处听熟的渔歌来。那渔歌自古传唱至今,虽然吐字已有不清,但调子高亢响亮,尽是渔夫满载而归的喜悦之情,在这江风之中顺风直上,当真是响遏行云,铮然动听。
其时朝阳初上,江面流金,浪涛化作白练,似蛟龙般腾挪来往。冬水挺立船头,望着滔滔江水,听着朗朗渔歌,终于豁然开朗,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她虽然一时之间,还难以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境界,但见这江水奔流不息,受其感召,也深知当宁定了心绪,任由往事自行逝去。
那就这样吧。她深明自己的秉性,一旦知晓这些,终己一生,就再难原谅李穆然。那么,既已无望,何必不忘?
进到建康城后,轻车熟路,先行奔赴玉宇阁。
金碧辉煌处,人涌如潮。
冬水精神一振,整整衣衫,阔步迈入大门。
甫一进阁,目光就被大厅当中的杂耍所吸引。但见那戏者两手各持着四五只长竿,竿顶各置一个白瓷盘子,正轮转不停,引来四周不住的叫好声音。自杂耍向外,团团围着近百张桌子,正值午时,故而座无虚席。食客们一面品尝佳肴,一面观看表演,均是兴高采烈,红光满面。
店内新招的跑堂并不认识庾渊,见冬水气宇轩昂地走进,忙迎上前来,笑容可掬:“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冬水环顾四围,甚为满意,遂“哈哈”一笑,道:“请你家掌柜的来,只说有人前来踢馆。”
那跑堂脸色一变,看“他”不像信口胡诌,登时慌了神,忙退后几步,踉跄离去。不一时,庾福随着跑堂疾步走来。此时他当任已久,大场面也见过了许多,是以昔日的惶恐畏惧早已退去不见,唯余一身精明强干,丝毫不输当年的郝掌柜。
正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冬水见他换上一身绸制长袍,一扫往日捉襟见肘的窘相,反倒透露出些许贵气来,不禁拍手笑道:“庾大掌柜,这才有个掌柜的样子。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
庾福认出来人身份,忙躬身拜倒,听东家打趣,又不觉复露出羞讷神色,抓了抓后脑勺,笑道:“少爷,盼了您许久,这杀才却乱讲什么‘来踢馆的’,当真吓了我一大跳。您随我来,正巧少夫人也在。”语罢,横了那跑堂一眼。那跑堂听得浑浑噩噩,愣在一旁,犹自不知上前行礼,及至看到掌柜使来眼色,方才恍然大悟,急忙走上一步,唱了个大喏。这跑堂恁是油嘴滑舌,生怕东家怪罪,忙不迭地自责“有眼不识泰山”。他身为跑堂,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早说熟了这些赔罪的话,此时绞尽脑汁,一讲就是一大串,冬水听着有趣,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庾福见“庾渊”心情大畅,便一挥手令跑堂去招呼其他客人,而后在前引路,带“庾渊”入了后院,走到一处至为偏静的所在。那是玉宇阁单隔出来的一处偏院,原是几间储藏室,后因玉宇阁改制,故而冬水与鲁樵子将之改建为一整座别院,用作客房。但因其价格不菲,是以少有人问津,此处便一直闲置。
二人停在偏院门口,四处寂静无声,一缕缕的碧桃清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引人心醉。冬水内力精深,侧耳倾听,竟可清楚听到院中手拨木珠的声音,不禁笑问道:“那是……是在拨算盘么?”
庾福点了点头,道:“小年过后,玉楼开张。少夫人在娘家中住不下去,只得回府。然而二少爷……”他虽然欲言又止,但冬水对他所要说的,自是了然于胸。想来,桓夷光久滞娘家,以她那几位兄弟的脾气,定是冷嘲热讽,要她回到庾家;然而回到庾家后,又碰到庾清这个缺肝少肺的表哥,总之,这段日子,着实是受了不少辛苦吧。
就听庾福续道:“这偏院总之少有人住,少夫人白天就到这边散心,晚上再回家。少夫人见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就自学了珠算,帮我们打理帐目。”
“打理帐目?”冬水略略一惊,当真是没有想到,这远离人间烟火,恍似天人一般的桓姐姐,有朝一日,竟也学会了与铜臭之物打交道。看来,自己离去的这些时日,她虽遇着逆境,但终究是毅然熬过,甚而已学着自立起来。
如此,自己即便离开了庾家,也不用多有忧忡了。
她淡然一笑,正要抬手叩门,忽听院内骤起一串散碎脚步声音,继而一名女子声音响起:“阿福,你说话这么大声,不怕吵着夫人么?账目还要一会儿才整理好,你就不知道多等等再来,每次都这么心急?”
一声未息,就听另一温婉声音缓缓传出:“小菊无礼,还不快去开门?阿福,你在玉楼那边辛苦了,进来喝碗茶吧。稍歇会儿,再有半刻功夫,账目就能整好。”
一语竟,但听“咔嚓”一声,门闩被拨开,旋即门扉敞开,一名丫鬟俏生生立在门后,脸上略略带些责怪,然而她眼波一转,目光立时凝到冬水身上,愣了好久,也无法移开一分一毫。
冬水站在门前,就这么微笑着,看着小菊渐渐将嘴张大。呆了片刻,终于,小菊高声叫起出声来:“夫人,夫人!是、是少爷,少爷回来啦!”声音中欢欣无限,冬水听来,不禁双眼发潮,笑叹了一声,趟过门槛,步入院落。
庭院之中,碧桃花瓣散落遍地,桓夷光身着淡黄长裙,静静坐在一台青石圆凳上。她面前是一张青石圆桌,其上放着个温润如玉的月白瓷壶,另有三只月白色的茶盏冒着腾腾热气,分置一旁。
她望了冬水一眼,好似浑不在意,不过纤手一探,却拿过第四只茶盏,倒满了香茗,放在自己侧畔,淡然道:“旅途劳顿,此处别无长物,就请先满饮此杯,权作解渴吧。”话未说完,声音先自发涩,随即双眼一红,赫然已是泪盈满眶。
(十六)迷途终返,负荆请谅哀伶仃
四人甫一坐定,冬水方将茶水饮尽,正待开口说话,蓦地听桓夷光在旁淡笑道:“二妹,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就将面具除下吧。”
冬水不觉愕然,侧头一看,但见庾福憨憨一笑,道:“少东家,少夫人和小菊都告诉我了。总之,我都帮着你们就是。”他感于冬水的提拔以及桓夷光的信任,虽知那真实身份,称呼却始终不改,仍然认了冬水是这玉宇阁的当家。
冬水倒被桓夷光这大胆做法吓出一身冷汗,但看庾福目光清澄恳切,又见小菊在旁笑得欢喜,心立时放下去一大半,遂微笑道:“也罢。这面具总之也戴不得几天了。”说罢,伸手一揭,登时露出原本相貌。
桓夷光一愣,问道:“怎么叫做‘戴不得几天了’?”
冬水道:“姐姐既已掌权玉宇阁,又有着阿福这般的好帮手,我当可放心了。眼下之事,只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