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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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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眼前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冬水谷外的山道之中,在那里,他将她从小背到大;现而今,又有着什么机会,让他再背她到何时呢?

若有可能,真的是可以就这么背着她,一直走到老。

这痴心妄想一度远在天际,令他甚而陷入了无边的绝望,却想不到时至今朝,竟是唾手可得呐。

“马儿马儿,快快跑。”肩膀被人轻轻一拍,继而耳边一热,响起了一声轻笑。

他怔怔出神间,不防冬水早已醒转,看着二人眼前情形,不禁想起方才在寺中,看到那群孩子玩的游戏。那群孩子们两两一组,一人作马,一人为将,在与另一组孩提的冲撞之中,尝试着恍若厮杀战场的壮志豪情。

他们管这游戏,就换作“打仗”。

倘若战争便是如此的单纯简单,在一团和气嬉笑间倏忽开始又倏忽结束,那该有多好?

看着简陋如斯的“打仗”,李穆然与冬水在忍俊不禁的微笑后,忽地四目相投,竟觉心中骤起一阵悲凉。

谁又晓得,等再过十余年,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中,有多少会踏上真正的战场,有多少会在一片鲜血上建功立业,就如那许多正在寻欢作乐的官员一样呢?

经了这些年的世事变迁,他二人终究是明白了许多人世无常,红尘无奈;虽然仍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但到底晓得万事不可十全,对这些事实即便心存不满,毕竟于事无补。眼前所关切的,也惟有先保住了自己,方好顾及更多。

李穆然见她醒来,当即笑斥道:“死丫头,既然醒了,还赖着不肯自己走路么?”

“就不下来呢。”冬水紧紧抱着他的脖项,将眼珠一转,撒娇笑道,“我数一、二、三,看看你能不能跑到那块招牌底下。跑不到就打你!”纤手前指,偏巧是百步开外的一家青楼。那青楼人声鼎沸,其上彩袖招展,其下人来人往,一眼望去只见门庭若市,团团丽人的围拢之中,多是些达官贵人。

李穆然哭笑不得:“这不是欺负伤病员么!”然而嘴上反抗着,脚下却不敢耽搁,眼见着那只素手方立起第二个手指,他运着轻功,早已超了招牌一丈之远。

“好得很!”冬水将两肘架在他肩上,拍手笑着,正自开心间,忽觉李穆然脚步放缓,继而自己身子一沉,已被他放回在地上。

“石将军,请留步。”李穆然上前几步,出手如电,登时板住一名中年男子的肩头。对方的目光还未从那歌舞艳姬的身上收回,身子已被拉到街道另一边。

“李将军,你也来了?”那石姓官员微微一怔,旋即腆颜强笑,“大家都是自己人,虽说圣上下了令禁止朝廷大员嫖妓宿娼,但到底如何,彼此心里有数就好。您放心,下官万万不会说出此事,也请您高抬贵手,海涵一二才好。”这中年男子姓石名唐兆,乃后赵余裔。他本来也投靠在符坚帐下,淝水之战后见慕容垂得势,便叛出了前秦。这人带兵打仗骁勇善战,但贪财贪势,为人多行龌龊。李穆然虽与他早为旧识,但二人不过点头之交。石唐兆官位在李穆然之下,征战须受李穆然指令,是以见面便行下属之礼,以示谦卑。

“呸,你乱说什么?”冬水在旁听着,不禁上前啐了一口,一把搡开石唐兆,转而对李穆然道,“这人满口不干不净的,你拉他来干什么?”

石唐兆不识好歹,竟嬉笑着看向冬水:“这位姑娘是谁家的?莫气莫气,是当今圣上制令有差,我们可半点不敢看轻了你们。”

李穆然心中大恼,当即拦下了冬水,冷然笑道:“石将军,这句话若叫主上听了,你这次的‘当归’解药,可还想要么?”原来,石唐兆反复无常,也曾于邺城之下叛逃慕容垂,然而慕容垂难舍他是名将才,又看准了他的小人禀性,早在他的饭食中下了“当归”。

“解药?解药?”孰知,石唐兆听了这句话后,不惧反笑,竟而忽地拔出腰刀,在当街又叫又跳,耍起疯来。看他似癫似狂,对面的青楼姑娘们不禁吓得说不出话来,连客也不拉,便匆匆合紧了大门,再不敢出来。

转眼间,青楼前门可罗雀,人人怕被这疯汉手中的钢刀砍伤,均绕道而行。李穆然和冬水站在一旁,一时间也被这石唐兆的作为惊住,竟全然忘记将他制住。

但见石唐兆又叫了几声“解药”后,兀地弃刀在地,堂堂的一员武将,赫然在大街正中,顿足痛哭起来。平日间铁铮铮的一个汉子,转眼间,便哭得泣涕横流,满脸眼泪和鼻涕搅作一团,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想来,他是被那解药控制已久,尊严自由尽失;现在又听我用那‘解药’二字威慑他,心中当真气苦已极。”李穆然长叹一声,问冬水要了块手帕,递予那石唐兆,旋即放缓了语气劝道:“唐兆兄,千错万错,都是兄弟的不是。你要是气恨难消,便打我骂我罢了。”

他却不知,历来人哭最怕人劝,石唐兆听他良言唤出自己的名字,心中更起了一阵委屈难过,当场哭了个不亦乐乎,直教李穆然与冬水束手无措、大感尴尬。

冬水觑见李穆然没了法子,又见石唐兆哭得如斯伤心,想起这人似与李穆然能否得到解药大有干系,遂撇下了满心的烦恶,上前几步,声道:“这位将军,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给我们听听,或许就能好些。”

石唐兆为人素好美色。冬水虽不及桓夷光与毛氏那般貌似天仙,却也清婉可人,石唐兆见她近前来劝,顿觉自己哭哭啼啼的有些不妥,旋即拿手帕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抹,沉着头偷眼瞧向冬水,瓮声瓮气地说道:“此处不便讲话。”

李穆然睨了他一眼,斜跨了一步,正挡在他与冬水之间。他打心底看不起这偏将,但念及同染“当归”之毒,到底还是留了三分情面,当下勉强平息了心中怒火,道:“既然如此,便由我做东,咱们找家茶馆叙话。”言罢,一手揽了冬水,另一手则提着石唐兆,大步离去。

其时天已墨黑,李穆然带着二人转了几条巷道,眼见前方是一处业已破败的茶寮,当即着手一丢,登时将石唐兆惯在一张长凳之上。

“此处左右没人,究竟怎么,你大可直言。”李穆然挽着冬水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那凳上的中年男子。石唐兆被这一惯,胸口正撞在长凳一旁的木桌棱上,抚着胸口大喘了好几口气,方坐稳了身子,转头一瞥,正撞见李穆然清冷绝然的目光。

往昔未中蛊毒时,石唐兆也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若遇上李穆然这般强逼,势必要与之拼个鱼死网破;然而如今受毒蛊惑,他竟而生生将一身的血性磨作了奴骨,一见李穆然发威,先自一个打晃,从长凳上顺势跪在了地上,再没半分大将风骨。

“李将军,您老菩萨心肠,便请您和圣上讨个好,赐我一个死罪吧。”他三跪九叩地,行了大礼,但方方说完这句话,陡然间身子一震,又忙不迭地摇起头来,“不不不,不要死,不要死。我只要那解药,只要解药就好。”

他说到“解药”二字时,面容扭曲在一处,双眼暴出血丝,竟透露出至死不休的恨意来,但他口中满是缠绵悱恻,却尽是恋恋不舍。

这般的爱恨交织,当真是匪夷所思,纵然博闻强识如李穆然二人,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难不成,是那三月一次的解药里又有玄机?”李穆然隐隐约约觉出此事背后又有着什么阴谋,看石唐兆的惨象,不禁心下黯然。难道自己以后,也会沦落至此么?那倒真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他深知那一次便可清除所有毒素的解药定被慕容垂藏得极为隐秘,是以那胡氏郎中去拿的,只能是三月一次的解药。他自忖有了此药后,便可自行服用,等上三年时间炼制成了真正解药,就是大功告成。孰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见了石唐兆后,方知那一切皆属虚幻,委实是痴心妄想,一场空空呐。

他便这么怔怔地看着石唐兆朝己磕头,直磕到了满头乌青甚至冒出血来,也不知制止。一旁冬水早看出不对,静思片刻后,忽地探手去握住了他的手,道:“穆然,不管怎样,我总陪着你就是。”

闻听此言,李穆然眼神流动,到底回过了心思。“是了,只要有冬儿在身边,还有什么苦受不过呢?”他寻思着,缓缓露出了笑容,向前稍稍欠身,说道:“唐兆兄,你这么拜我,不怕兄弟折寿么?”言罢伸手一拂,但见地上烟尘氤氲,一股气力自下而上,登时将石唐兆稳稳托住。

石唐兆见他不许自己再拜,一心认作他不肯帮忙,心头一场气逆无从发泄,当即大剌剌坐在地上,气得“哇哇”大叫。一时间,他丑态尽出,哪里还是那叱咤风云的阵前将员,分明便是街头上撒泼耍赖的地痞混混。

那声音沙哑无比,堪与乌鸦鸣叫一争高低,冬水听得直皱眉头,但听他叫得凄厉,还是不禁心软下来,遂柔声问道:“石将军,那解药究竟怎么了呢?”

石唐兆此时已失了分寸,对她的问话竟不理不睬,只知一味哀号。所幸四围尽是早已关门的店铺,否则定会引人来瞧热闹。

李穆然见他无理取闹,渐感不耐烦,终于怒喝一声,陡然伸手一拍,顿将身边一张木桌震了个粉碎:“姓石的,你若还算个男子汉,便早早自裁了事!若只会在这里耍无赖手段,趁早给爷滚开!”

“有胆子就杀了老子!你小子靠着卖身才当了这个大将,就不算耍无赖手段了?谁不晓得慕容月在家里偷……”石唐兆恍如迷了心智,竟而没头没脑地讥笑起李穆然,然而后一句话还未说完,蓦然间脖子一凉,已被一柄明晃晃的长剑架上。

“你再多说一个字看看。”李穆然面色凛如寒霜,浑身上下杀气蒸腾,仿佛阎王降世,修罗现身,可见确是动了真怒。

石唐兆本是有意相讥,好借李穆然的手给自己一个了断,不想一见真章,心中兀然间充满了畏惧害怕,身不由己地缩作一团,颤声乞求道:“将军,是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老宰相肚里能撑船,万万犯不着和小人计较。”边说着,边干笑着轻轻挪开了剑锋。

这一下变脸兔起鹄落,着实出乎意料。李穆然一时间气也不是,恨也不是,怔了怔,终究冷笑一声,道:“杀你?没地污了我的手。”语毕翻腕提肘,长剑倏然回鞘。

“你这人太过可恶,便是穆然杀了你,我也不帮你。”冬水在旁也动了肝火,见石唐兆一脸的嬉皮笑脸,不自禁地心起鄙夷,见他不再发狂,遂开口又问道,“那解药究竟怎么?你要不说,穆然不杀你,我也杀了你!”她心无杀人意,但值此非常之时,更兼看出这男子怕死怕得要死,便也装模作样,抽出剑来恐吓威胁。

果不其然,石唐兆见她也凶神恶煞起来,立时抖如筛糠,什么都招了。原来,那三月一次的蛊毒解药虽然有效,但却另有自身奇毒。石唐兆说不清解药成分,只知每次服罢,眼前便仙云缭绕,浑身上下舒泰万分,轻飘飘地便似浮在空中做了神仙。这极乐之境让他千万分地割舍不下,却不知暗暗已中了圈套。细细算来,近些时日尚未到那三月的时限,但浑身上下已难受得紧,他一心想着那解药,腆颜去问慕容垂乞要,却被御前侍卫一顿好打,给赶将出来。他捱不住那药瘾,也曾想着自我了断,然而转念一想到服药后的奇效,登时好不容易攒起的胆子尽皆散去,再不敢轻谈“死”字。心中郁闷之下,只得天天来青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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