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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也只有行此步,方可保此局不败。冬水淡淡地牵动着嘴角,在沙盘上拿磨圆的石子一颗一颗摆着方位。手下的血脉青紫得骇人,以致多少天过去,服侍在旁的女兵都夜不能寐——只因看了那双素手一眼,便被吓得当场昏厥。
手上指尖上布满了深可及骨的指甲划痕,想来,是在不经意间,自残而成。
唯有这般的剧痛,才能让如被刀割的心脏得以麻痹,稍稍缓上一缓吧。她恨着这双手,明知每一枚石子的落下,便使得帐外的“九天之阵”完成一分,然而,她无法阻拦。
三万西燕子弟,便要在这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然而,她若停下了手,前秦就是灭顶之灾呐。更何况,做为陪葬的,是李穆然。
在淝水之战时,她就曾经左右权衡,然而结果是这样的明了:她宁愿两国交战,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也不愿李穆然有个万一。
纵然,如今的他早非六年前的他,但她还是不忍置他于不顾。
至亲之人,这份量是天下何物都无法比拟的。
当这“九天之阵”完成,与秦岭西端的“九地之阵”遥相呼应,杀气纵横肆虐于山川之间,风云变色之际,鬼哭狼嚎之时,便亦是她这一生的大错终铸之日。
每次都说不肯杀人,然而到了最后,双手却都浸满了血渍。
在谷外遭遇逃兵之际,她一杀便是百人,而此次,更是数万条人命。造孽如斯,那么,即便有来世,也只是与李穆然化作两个恶鬼,徘徊于幽冥地府吧。
“你当真相信轮回之说?我就不信。”闲话之时,谈及那日在林中的赌誓,毛氏忽地笑道,“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岂不干净?”
“我也不信。”却不料,冬水回以一笑,将手中的两枚石子轻轻敲击着,道,“你去问穆然的话,他也不信。”
毛氏一惊,眉目间掠过一丝不信:“那在林中,你们定下那般的约定,全算不得数么?”
冬水长长地叹了一声,道:“我虽不信,却希望来世存在。”
“这是何意?”问了两句,也听到两句回答,然而毛氏却愈发迷糊起来。
冬水仍旧是把玩着那两枚石子,口中不急不缓地答道:“只为了人这一生,总要加进些‘畏’,方可对自己的善念,坚守下去。”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那是《荀子·天论》篇的首句,也是她与李穆然不信鬼神,不信轮回的启蒙之句。
同样,做为谷中兵圣的孙平,也一向教导着他们,这世间没有鬼神,打仗之时倘若依靠占卜祈祷,百战百殆。所以,他们从来不知畏惧,甚至敢于在夜里,摸进谷内浩瀚无边的墓地,在星光月色下,追逐着先贤尸骨所化的磷火,嬉戏玩耍。
然而这一切,都结束在那一日。那一年,她十岁,李穆然十四岁。
“师父,徒弟不日之后,就当来陪伴你于九泉之下。”
两个小孩子你追我赶之时,不意重重坟堆中当真出了人声。李穆然大惊之下,忙一个回身护住了冬水,而后镇定了心神,试探着问道:“什么人?”
“我。”苍老的声音响起,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显得尤为虚弱。
“李大伯?”李穆然吁了口气,携了冬水,到了那老人身边,“李大伯,这么晚了,您来这干什么?”磷火之中,那老者的脸庞阴郁非常,隐隐地透着死意。李苦道乃谷中的“老子后人”,是较之周蝶更为洒脱的智者。平日中,他特立独行,身上有着俯仰天地的超凡,令冬水二人不敢轻易接近;然而这时,他却只是一位濒死的老人,生命就如同身边的磷火般微弱渺小,仿佛瞬息即逝。
十岁的冬水,尚不知出口须得择言,当即大声责难道:“李大伯,你们道教讲的是道法自然,怎么连你也相信什么九泉、神鬼呢?”
李穆然忙捂住冬水的嘴,低声叱责,然而李苦道并不发怒,只是看着两个孩子笑了笑,道:“荀子那套呐,将人都教得坏了。”
“此话怎讲?”终究还是少年气盛,李穆然虽较冬水沉稳,到底受不得激。
李苦道淡淡地说道:“我也不信会有来世,会有鬼神,但这一生一世,总要存些敬畏,方好为人呐。”
“孩子们,你们还小,而谷中是圣地,所以你们的心中没有污垢杂念,但难保以后。”
“你们以为,这世上自有公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惜世事难料,往往就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
“若是今生今世,那些作恶的,总也得不到应有的惩戒,别人看在眼中,会怎么想呢?”
“正如你们读史,那些皇帝们,可都是好人么?然而就算做了许多坏事,又能如何呢?”
“古今枭雄,也无外如是。这些人,口口声声敬神拜天,实则,都是不信鬼神之人。”
这是李苦道唯一一次对他们悉心传教,在清冷的蛾眉月下,伴着四周的磷火飞翔,谷中寂静如死。生命如水,自这老者身上不绝如缕地流逝。上窥天道的智者,尽余生的最后气力,将满心之中对于人世的信仰,化作言语中的无数光华,渐渐改变着两个孩子此生的道路。
“善良总是与软弱相伴,既然无法反抗,只有希冀于神鬼与未来。倘若人人都相信头上三尺有神明,此生作恶,来世便沉沦地狱,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清静安宁许多?反之,若人人都只知人生一世,再无其他,那么会多出多少的及时行乐,不顾他人死活?”
“神鬼虽是人口编出,却不是为了耸人听闻,只是为了,以这无法企及的力量,最终维护着尘世的善念而已。”
听着李苦道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化于虚无。李穆然和冬水却不伤心难过,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瘦削的老人身影颓然倒下,满心充斥着无法言表的敬畏。
此后,他们再不去这墓地中玩耍,偶尔闲暇了,也仅是悄立在墓地畔,看着墓中的磷火依旧飞舞盘旋,想象着这些磷火原本是蕴藏了多少的超人智慧。思绪往往随之游离,一恍惚间,似乎就是几百年。
对这大道理似懂非懂,毛氏想了想,终究不以为意:“等阻了西燕大军,咱们便当北上增援长安。冬儿,李穆然的才能较你如何?”
冬水手上微微一颤,“嗒嗒”的石子敲击声不觉稍有错乱。怎么,到底将主意打到穆然身上了么?
她正踟蹰之际,不知当如何回话,忽听毛氏笑道:“是我疏忽了,你我这般的女子,本就倔强好胜,断断不该拿男子与你相提并论。”她停了一停,又道:“只是李将军也确是人才,眼下用人之际,能招降了他,再好不过。”
“是么?”冬水淡然一笑。她拿不准李穆然的忠心究竟怎样,虽然慕容氏待他极不好,但慕容垂肯如此拉拢他,也确实是出自真心。
他是重情重义之人,若不降,又会怎样呢?
毛氏应诺过不杀,然而过了这一阵子,等北上去了长安,符坚那三人,可原谅得了他么?符坚当年是那么的看重他,可是他却投靠了在符坚后院放火的慕容垂,仅这一罪,便不容诛。
如此,二人这半个月的苟延残喘,又有何意思?已在鬼门关口转过了一圈,到底还是要回去呐。
找个时机,还是带着他一起逃了吧。然后交待了庾家,便能回谷,这一世,当真是不要再出来了。
冬水想到此处,嘴角不觉牵动出一丝笑容。想不到,每次都是要逃,对庾渊如此,对穆然也是如此。自己是怕死,还是不怕死呢?
毛氏见她微笑,自以为得计,遂道:“冬儿,李将军对你情深义重,那天在林中,所有人都见得清楚。你是我军中之人,不如你二人联姻,想来,他必是降的。到时,你夫妻二人齐为我军效力,攻城略地,一统天下之时,他封王来你挂帅,满门忠良,不成一段佳话?”
“封王挂帅?”冬水微微一惊,这王妃好重的承诺。仅对两名俘虏而言,这句话,的的确确是有些夸大了。然而她所提的法子,也诚然是可行的。试想,当年自己若允嫁,李穆然甚至能将毕生的理想尽皆放下,如今只是将其上砝码换作了叛离慕容垂,转投前秦,他又怎会拒绝?
更何况,应允之后,对于二人的看守必然松懈许多,到时逃离此处,也不会太难。
“我答允你。”说出这四个字的瞬间,冬水心中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但面色却平淡依旧。这便是尔虞我诈吧,她的心中陡然间晃过些微的彷徨,原来终有一天,自己的心机已能让自己觉得害怕。
“这便好。”毛氏欣喜非常,正要出帐吩咐,忽见一名兵校飞跑进帐,险些撞个满怀。
“李……”那兵校见冬水在场,忙顿了一顿,道,“那后燕的将军,像是中了毒。军医看过,都说没用。”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身边一阵风过,正是冬水情急之下,运轻功直奔出帐。
帐外兵士见这女子疯一般向军营的最西端跑去,纷纷持戟阻拦,无奈这女子端地身法太快,往往是眼前白光一闪,那袭素衫便赫然到了几丈之外。
“莫要拦她!”眼看着愈来愈多的兵士团团围上,冬水的速度虽快,却也无法突出重围,毛氏断然高喝。毛氏的声音在整座军营中久久回旋,闻声者莫不后退数步,为那满脸惶恐的女子让出了一条大道。
“谢过了!”百忙之中,冬水犹自不忘回首一敬。
“穆然!”声到人未到,然而席上的男子已是身子一震,强自想起身迎她,可是正自发毒,心如万蚁啮咬,委实动弹不得。
帐帘被刷地掀开,冬水直冲而进,还没有调匀了自己的内息,便探手扶住了他的左手脉门。
“莫要把脉了,你不知道的。”李穆然摇了摇头,想抽回手,但浑身乏力,竟做不到。
“胡说!”冬水嘴上犟着,但心却一分分地沉了下去。那脉搏忽沉忽浮,忽紧忽慢,几乎所有的症状都集于一身,她实在是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毒。
怎么会这样子?难道注定,她又要在旁束手无策,看着自己在意的人药石无医么?
她倏地站起身子,瞪着缩在一旁的军医,厉声喝道:“你们明明答应过我不伤他的,为什么还要下毒!他若有了万一,我定把你们都杀了来偿命!”
“冬儿……”李穆然连连苦笑着,眼角却湿润了。原来,她也有暴怒的时候,也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么这一次,自己才当真是虽死无憾吧。
“不是,不是……”那军医被吓得更加缩成了一团,期期艾艾,一句话也说不清。
毒势略缓了些,李穆然看那军医吓得狠了,遂捂着胸口,勉强完成了那军医的后半句话:“不是他们下的毒。冬儿,你太狰狞了。”语罢,兀自不忘打趣。
“不是他们,还会是谁?”冬水怔了怔,问道。
李穆然轻叹一声,道:“慕容垂,还有她,我的妻子。”
他合上了眼睑,仿佛又到临别之日,高高在上的妻子一改往日的冷漠,反而是笑容可掬,递上了一杯醇酒,道:“若是走得久了,只怕叔父会不高兴呢。”
他一向认为她是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欢颜,正如他一向只当那是一句戏言,浑没料到其中的深意。想来,慕容垂已对他生了疑心,是以下了这般的慢性毒药,倘若他延期而归,抑或本就存了逃心,便势必毒发。
他记得这毒。最妙的是,此毒名称竟与一味中药相同,它被唤作“当归”。
在久攻邺城不下时,曾有几名将员离心叛逃,结果便是因中“当归”之毒,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之下,又乖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