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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主藏-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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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即矢口否认,然而庾桓氏成见过深,因怕庾渊会再负了桓夷光,竟勒令她发下毒誓,道是生生世世,冬水与庾渊之间都不可有任何瓜葛,否则她作为庾渊生母,就要永坠阿鼻地狱,受尽苦楚。

俗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冬水万万料不到,庾桓氏即到临死,还纠缠这段孽缘死死不放。然而这是这老者唯一的遗愿,她自然没有办法去拒绝。

看着庾桓氏在面前欣然地咽下最后一口气,冬水对她不但没有半分怨恨,反而有着无穷无尽的歉疚。

这世上若真有地狱黄泉,那么当她见到真的庾渊,得知一切时,一定会恨死了他们吧。

“庾桓氏一辈子都离不开庾渊,而作为一介外人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分开他们呢?”冬水深切自责,自忖早已不得入庾家门,倒不如借此时机,为庾渊迁墓回来,让他陪伴母亲,真正了却那“尽孝”的心愿。

“庾清腿伤未大愈,越早北上,越容易瞒得过他。”冬水转向小菊,“三妹,我们离去这段时日,家中诸事,你要小心应对。左右不出十四五日,我们必回。倘有人问起,只说我们是遵从老夫人遗命去寺庙还愿,寺庙具体所在,就连你也不晓得。”

小菊瞧她竟将这般紧要的事放心交托自己,甚为窃喜得意,忙点点头,道:“大姐、二姐,你们只管放心去,我都晓得的!”她神采飞扬,眼睛中都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全都仰仗你了。”冬水微微一笑,轻拍了拍她肩膀,以示鼓励。

次日一早,天色犹未大亮,一顶青篷马车已自庾家后门悄然离去,甚至连在门口打盹的小厮也没有惊动。

轧轧车行,一路北上。

乘渡过江后,又行了三日,只见土地愈来愈显荒芜,饿殍遍地,满目疮痍。

冬水早换过了女子装束,她自恃武功高强,虽然作为女子抛头露面,但仍一脸无畏;桓夷光则躲在车厢里看着外边情景,却觉心里忐忑不安,双手手心尽是冷汗。

这时已到了四月初,江北比江南冷些,可也已经将近入夏。车行处野草甚至高过车轮,偶有蛇虫因受惊一闪而过,往往吓得桓夷光惊叫迭迭,冬水只一笑置之,然而左手却始终不离盛有雄黄的药瓶。

路上人烟罕见,多有村落烧毁痕迹,所幸犹在东晋地界,除须防备野兽匪徒,其余则无碍。

眼见着邻近了淮河,冬水终于是调转了马头,向西而去。

桓夷光晓得这便离了故国,不自禁地更生心虚胆怯,可一想到庾渊,立时抛下了这些害怕,转而憧憬万分。

淮河与秦岭乃为南北分界之线,这番西行,桓夷光只觉树木郁郁葱葱,逐渐多了起来,仔细观瞧,这些树木与建康的大有不同。她从未出过远门,自然觉着事事新鲜有趣,冬水耐着性子解答她的一切问题。初始二人边走边聊甚为轻松,然而愈近秦岭,冬水就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及到行程第五日,冬水竟改作了白天休息,晚上行路。

“这密林深处甚易藏身,二妹何必比之前日愈发担忧?”桓夷光百般的不解,撩开了车窗竹帘四下看去,但见山野寂静宁谧,再是安全不过。

冬水微微一笑,扶她下得车来,拔出腰间匕首,在地上刻刻画画,转眼间一幅地图便赫然而出。

“咱们现在在这儿。”冬水伸手在一条长线上一点,娓娓道来,“左右现在无事,就与姐姐聊聊这天下局势。北方不比南方安稳,昔日前秦盛时尚好些,但自淝水之战罢,这大半疆土早已分崩离析。”

“去年,符坚败逃之后,慕容垂和姚苌便先后背叛,西燕君主慕容冲落井下石,趁他国中不稳,一举攻陷了阿房,已逼近长安。”冬水在长线左上一处轻点,“离咱们可是近得很。”

她又在远远的右上画了个圈,道:“那里便是邺城,是前燕建都所在,前秦灭前燕后,便驻重兵防守在此。前几月,慕容垂纠合鲜卑、乌桓,建立后燕,而后率军二十万攻邺。”她微微一顿,悠悠道,“穆然哥哥,就在那边呐。”

“这么远?”桓夷光一惊,想起月余前李穆然前来救助冬水之事。她放出信鸽与李穆然到达之间相距不出四日,那鸽子虽是万里挑一,但要自江南直飞邺城,总也要耗上一两天的功夫。

那么这万里路程,他能不到三日便赶来,该当如何辛苦?

“她都晓得吧。”桓夷光瞧向冬水,见她仍一派淡然,不动声色。

她自不知,冬水与李穆然二人之间,早已不必言谢。

冬水续道:“除去慕容冲占据阿房,这岭北的大半地界更是被姚苌霸占。姚苌自封为万年秦王,声名雷震,引得羌胡十万户归附,其力量足以与慕容垂抗衡。”

“然而,在姚苌、慕容垂、慕容冲三股力量以外,符坚的余部也是不可小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是这个道理。”

冬水如数家珍,仅短短数语,已将这秦岭附近威胁说了个清清楚楚。桓夷光这才晓得,这林子虽然看似和静,实则其中早不知有多少道的埋伏设下,二人只要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正心神震荡,忽听得远远的传来几声嚎叫,仿佛山鬼泣啼,令人毛骨悚然;继而,一股肉糜烘烤香气渐渐弥漫了整个林子,引得林间野兽躁动不安。

这香气来得古怪非常,冬水见林间有几道黑色兽影循着味道狂奔而去,忙护定了桓夷光,就要赶车离开。

孰料,桓夷光尚未回到车厢,林子那边已传来人言。

“大夫人此计妙得很,这下又有猞猁肉吃!”

“多找些木柴回去。”

“嘿嘿,又打了胜仗,又填饱了肚子。你看那些羌族人,见到了咱们大夫人,一个个都吓破了胆子!”

那小队人马愈走愈近,冬水无法,只得先弃了马车,带了桓夷光躲进灌木丛中。那灌木丛刺多虫多,桓夷光大家出身,亏得她鼓起天大勇气,才匿在丛里,无声无响。

“咦,怎么有马车?”

“似是平常人家的。你们四下搜搜看,倘抓了人回来,与那几个羌人一并烧了吃。”

此言一出,饶是冬水自命胆大,一颗心脏也被吓得“突突”地跳个不停。

“烧了吃?”这士兵是何意思,难不成他们竟吃人么?

为人而自相残杀,已违天道纲常;若然连同类都吃,其残忍程度,实在令人发指。更何况,听那士兵议论,已知他们的首领“大夫人”有妙计诱捕野兽来充饥,既无果腹之需,又为何仍要吃人?

冬水灵光骤现:方才嗅到的肉糜香气,难道正是烧烤人肉所发?

想到此处,立时觉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吃下的早饭险些便要尽呕而出。回头一看,见桓夷光面色发白,显然也听清了那士兵的话。

那几名士兵听说是寻常百姓,遂放松了警惕,一边找着,一边打打闹闹起来。

忽听得“倏”的一声,一个黑黑的圆球自灌木丛上飞过,几滴水珠随那物落下,沾在二人头上。

冬水只觉脸上一凉,鼻端腥气扑鼻,旋即就听“啊”的一声凄厉尖叫,却是桓夷光再也抑制不住,终于一下子站起身子,高呼起来。然而呼声方罢,她身子一晃,复又软软瘫倒,则是被吓得晕死过去。

“姐姐!”冬水忙抱紧了她,紧接着右手拔剑,拦在了二人身前。

侧目斜瞥,但见那黑色圆球在地上滚了几滚,早已停稳。

她猜得果然不错。那黑色圆球的正面,怒目圆睁,虬髯鹰鼻,赫然正是一幅羌人面目。桓夷光也是因看清了这是一颗人头,才感大骇,竟至失态。

“这是……”冬水心头一惊,倏然想起玉宇阁食客传言。

“符坚之孙符登,年少英勇,颇有祖风。其妻毛氏,善骑射,敢担当,相夫征战,堪称女中霸王。二人麾下三万步兵,如虎如狼,枕人头、食人肉、沥人肝,便似人间恶魔啊。”

今日遇到的,竟是这支虎狼之师么?

暮春的天气温暖熙和,冬水却在林间阳光照耀下,瑟瑟发抖。一想到此战无论被俘或战死,都将入人口齿,任她平日如何泰然自若,此刻也难以镇定心神。

“原来是两个女娃娃。”那几名兵士团团围上,其中一人见冬水手中持剑,姿态凝重沉稳,知她会武,当即掏出怀中一物,“呜呜”吹起,声如牛角。

冬水脸色顿变,晓得他是在招应同伴前来增援,如此一来,自己即便能侥幸逃出,桓夷光势必和庾渊是相同下场。

她宁死,也不要看到那日的血色再度在眼前展开蔓延。

“冬儿,都是我的不好。”桓夷光被那呼声唤醒,心知只因自己一时紧张,已拖累二人陷入险境,委实过意不去。

“无碍的。”冬水微笑道,心里却无头无绪,如同乱麻。

“任老大,只应付这两个弱质女子,也值当叫我们来?”一名女子的朗朗笑声传来,语声之中,藏着敢与天下须眉尽相争锋的凌人狂妄。

听这声音,冬水不禁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世人口中的“女中霸王”,究竟是怎样的凶神恶煞。

此前听食客谈论,都说符妻毛氏是再恐怖不过的人物,毕竟,假如一名女子混迹于男儿群中,敢于和男子一般大块地嚼吃人肉,比起同样吃人肉的男子来说,是要更令人震撼百倍的。

对于食人一说,冬水不敢苟同,但却对那“女中霸王”四字的称谓,起了莫名的好奇。

巾帼不让须眉,在冬水眼中,早成一种必然,但在世人眼中,这般女子终究还属异类。

古史记载的第一位女将,为商朝武丁之妻——妇好,成名之战乃其率一万三千兵众,大败西羌部落——鬼方。

同样,作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女将——符毛氏,也是与羌人对垒,这莫非是一种轮回不休么?传说妇好力大无穷,手持一柄长斧,可以一敌百,却不知,这符毛氏是否也有如斯神力,如斯神技。

冬水昂起头来,右手紧紧握着剑柄,潜运内功护定周身。她却不信,凭自己的傲视四海之心,会在气势上输与这“女中霸王”。

随着马匹踱近,树叶挡在那女子脸上的黑影渐渐褪去,她的面目也逐步显露清楚。

冬水与桓夷光不禁缓缓摒住了呼吸,及到看完全时,心中都是一声赞叹:好似天人!

因上阵打仗的缘故,毛氏肤色略黑,两鬓也早见斑白,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国色天香的容貌,反而为那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又平添了岁月的韵味。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上她身上铠甲,一片金光灿灿,令她恍如一只金色凤凰,映得身边众人都睁不开眼睛。她左腿旁挂着一张铁胎弓,背后斜绑一支箭袋,箭羽油彩五色缤纷,煞是齐整;右手则提着一柄厚背金刀,刀刃上泛着重重赤色,足见刀下冤魂多不胜数。

刀乃兵器之王,阵上杀人最为爽利痛快,毛氏以刀为器,的确与她性格身份,再是相称不过。

“大夫人,这女子不简单的。”“任老大”上前一步,躬身指了指冬水。

“是么?”毛氏对冬水上下打量,目光如刺,令冬水颇觉不适,“这位姑娘,此处乃是非之地,你们虽是无意闯入,却也逃脱不了性命。二位可万万不要见怪。”她轻描淡写,仿佛取人性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冬水冷然一笑,将桓夷光挡在身后,而后举剑齐肩:“要动我二人,除非赢过我手中三尺青锋。你的手下与你亲如兄弟,你不会甘愿让他们犯险吧!”她臂上一震,那剑虽非名器,竟也发出龙吟之声,回音徘徊于山野之间,久久不散。

毛氏翩然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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