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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水不禁脸红过耳,连声道谢,双手接过那枝檀木凤钗,细细端瞧。但见檀木木身颜色厚重,其间仿似凝有水纹,随着四周光晕,轮转不停。凤头雕划精巧玲珑、栩栩如生,双眸嵌入紫檀,甚为灵动;凤喙之中衔叼着两串细如米粒的绿檀木珠,随着钗身微晃,簌簌作响。
庾渊看她瞧那木钗之际目不转睛、双颊生晕,不禁心中大悦,又思筹少许,终究鼓起了勇气,道:“不如,让我替你戴上?”
此语一出,李穆然在旁不禁一震,心里一阵不快,当即沉着脸缓缓走远;而林中那二人正沉浸在一派喜和之中,谁都未能察觉到身边的异样。
李穆然垂着头越走越远,心如乱麻,委实是理不清也剪不断。世事难全,有得必有失,更何况,他从未得到过冬水,又何谈失去。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恐怕当日他力邀冬水出谷,上天早就铺陈好此后一切。看着这一年来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消息,他往往不禁有些得意:倘若这只是一场生意,他如此空手套白狼,当真是赚得盆满钵满。
只可惜,这不是一场生意。直面冬水时,他会懊悔心酸;直面庾渊时,则会责备自己是出卖兄弟。大抵日后即使可以飞黄腾达,这一生一世,也难以活得开心快活了。
直到今日,看见那二人终于得在一起,心里的悔过才轻了些,但铺天盖地的悲哀再度席卷而来,令他身心俱疲,难以展颜。
再走几步,就要出林时,忽听背后簌簌,有人奔来,继而耳边响起冬水的声音:“穆然哥哥,你要走了么?”
素衫一晃而过,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云鬓上那枝绿檀凤钗。
冬水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盯着他,逼得他不得不去对视,心里的慌乱在那道清纯的目光中,无处隐藏。
他强笑,点了点头,道:“我和师父定过誓约,一日不达理想,就一日不回谷中。如今既然见过了你,自然该当离开。”
“也好。”冬水沉吟道,忽地抿嘴一笑,“本想着你和我一起带他入谷拜见叔伯的,眼下也只有作罢。你回去建康一路小心呐,等再过上几日,我就和他一起回去。”
语罢,她招了招手,又沿来路跑回。瘦削的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密林中。
林间积雪上清清楚楚地留下四行鞋印,鞋印一大一小,一来一去。
李穆然微微皱起眉头,凝目看向自己一路走来的鞋印,只见其中依稀踏有浅浅的绣花鞋印:回想十余年来与冬水朝夕与共,她始终紧随自己,不离不弃,这早成彼此之间最为深沉的默契与习惯;想不到时至而今,二人还是免不了背道而驰。
自此往后,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讲到冬水携了庾渊入谷拜见谷中诸位前辈,桓夷光忽地眼波一转,问道:“李将军是帮前秦来攻打我们,表哥是东晋人,你却一直没有告知他真相么?”
冬水轻叹口气,这个问题,着实是她最为难解的心病。她本不属于任何国家,无奈却逃不离这个乱世,无意之间,更是踏足其中,抽不了身。她两手扣在一起,能感到手心湿漉漉的尽是冷汗。许久许久,她才开口:“的确,直到死去,他也不晓得穆然的身份。”
桓夷光瞪大了眼睛,很难想象,这女子竟能对庾渊扯下这弥天大谎。就听冬水又道:“我当日若说了,穆然难免一死。于我而言,他的性命相较一国成败,自然更加紧要千倍百倍。”听她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桓夷光与小菊都是瞠目结舌,无言以对;然而冬水却未觉出丝毫不妥:她自幼就不知要忠君爱国,只知人命在天下间是第一可贵之物。
她顿了一顿,续道:“庾渊是东晋人,他不愿东晋与旁国干戈相向,我自然也不愿意。穆然他有心利用玉宇阁,我不好挑明告知庾渊,只能暗中以其他方法要他婉绝穆然的请求。但也只有如此而已。”
她缓缓摇头,眼神转作黯然:是啊,那段时日她又何尝不是进退维谷?明知李穆然打探不到消息就有可能被朝中要员排挤致死;然而若助了前秦,战事一发,东晋势必血流成河。
虽说天下间人命皆是平等无别,但若由她来选,她竟是宁愿两国交战,成千上万的将士战死沙场,也不愿李穆然有个万一。
那是十余年来的亲情在作祟。她明白清楚,却拿自己没有半分办法。
更何况,倘若符坚决意南下,纵然李穆然毫无收获,他也有法子再派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李穆然潜入建康。
李穆然不过是枚棋子,而她半点也阻拦不了那只执棋之手。
自称博览群书,堪为文武奇才,然而在这庞大的局势面前,她无能为力。
能做的,只有在这乱世之中,尽量苟延残喘,保护心爱之人不被伤害。只可惜,世事难料,就算她博古通今,竟连这小小愿望,也完成不了呐。
庾渊因淝水之战而死,也许这是上天对她最大的嘲弄。
桓夷光瞧她久久不语,也是暗暗难过。她看得出来,冬水是在自怨自艾;也看得出来,冬水与表哥在一起的那几年,是她最为辛苦的几年,劳心之深,比起而今,未遑多让。
而自己在那几年中,又做了些什么呢?
待字闺中,却日日失望。
风言风语中,听闻表哥有了心仪之人,自此,无论是在玉宇阁抑或庾家,都鲜见他的身影。
连续两年,庾渊在小年里就离家北上,她几乎听腻了庾桓氏的唠叨抱怨。庾桓氏甚至派庾清去跟踪庾渊形迹,结果一无所得。
庾清从小就和庾渊一条心思,刻意维护,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她没有料到的是,庾情竟私下里良言劝她放弃,莫再执着。
二表哥与她私交一般,但对她的信念一向支持,如今反戈相向,委实令她震惊:难道对方真是有什么妖法,迷去了这二人心窍。
直到那年金秋,庾渊终于带着冬水迈进家门。
初次见面,是在表哥的小楼。一眼瞥过,只觉冬水貌不惊人,虽算清秀,但比之自身远远不如,实难看出表哥是为何对她钟情如斯之深。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表哥不顾庾桓氏阻拦,一意孤行要娶冬水入门,她第一次撇下所有尊严矜持,冲上前去,对着冬水破口大骂。日后回想,她也多次被自己当日的狰狞吓倒,认真算来,那应是庾渊见她的最后一面,而她却留下了如此丑陋的印象。
还记得,冬水对她的种种诋毁只是置之一笑,毫不理会,然而站在一旁的表哥却头一次将她推搡到一旁,半分情面也不留,对她反唇相讥。那是庾渊唯一一次说她“娇生惯养,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然而只这三个词语,就足以令她哭晕在小楼之中,久久不醒。
等醒转过来,才知庾渊被庾桓氏强关在小楼之中,冬水则在一派混乱中黯然离去。
她当时着实是被气昏了头,竟与庾桓氏商议,广散人手找到了江岸“冬水居”。确认冬水便住在此处后,于一个黑夜,下狠心派人围住了冬水居,而后纵火烧房。
她万万也料不到,以冬水的武艺,小小火焰,又怎能伤到分毫。然而这一烧,却烧起了冬水心中火气。她本不知庾家如此地憎恶她,那日拜访过后,委实心起退缩,是以黯然离去,已决意离开,自此再也不见庾渊一面;但如今经此一烧,心恨庾家人赶尽杀绝,旋即改了主意:她绝不能让庾渊留在此处,哪怕令他与庾家就此决裂,她也要带他回去冬水谷。
毕竟,冬水谷远离这世上一切危险,她既然诚心诚意地爱他,自然要他一生一世,平安而快乐。
桓夷光自作聪明,原以为一切噩梦尽过,孰知不出数日,庾渊竟与冬水相约私奔北去,自此不知影踪。
她如何也算不到,再知道他的消息,赫然就是他的死讯。
“那么,你又是如何认识庾清的呢?”这大抵,是她最后的疑问了。
冬水手中画笔一停,一幅工笔仕女图已近完成。她淡淡一笑,道:“当年,庾渊母亲要他跟踪庾渊。你也晓得,庾清性格暴躁。他一心认为我是恶人,要对庾渊不利,方到了冬水居,就吵吵嚷嚷、闹个不停。”
“他喝斥我是什么妖女,要我把他哥哥还给他,否则就要我好看。我被他说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就和他动了手。庾清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不费什么力气我就把他押进了屋子,他打不过我,自然老老实实地听我和庾渊解释前因后果。”
冬水轻笑几声,续道:“你别看他现在和我势同水火,当年对庾渊可是言听计从,听他说我不是妖女,那我就不是妖女。庾渊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庾清的态度就大为改观,还缠着要和我学武。”
“他答应帮我二人隐瞒行踪,我不得已,也只好教他武功。他本有些武功的底子,又无寒症缠身,庾渊比他较早习武,但很快就被迎头赶上。我称赞他多于庾渊,想来,他就是为了这点,对我印象比较好吧。”
“原来如此。”桓夷光若有所思,缓缓点头。确然,在庾家,庾清自幼就如同庾渊的影子一般,凡事都被庾渊压过一头,被别人夸赞多过庾渊,只怕是绝无仅有,独此一回。
这也难怪他对冬水由感激而生出敬意,又由敬生爱,及到如今,这浓浓爱意竟能将他对兄长的敬意完全掩盖。想来,他难得动了真情,而她二人此后若想在庾家安稳,庾清势必会成为最为棘手的敌人。
但听得长案上轻响一声,正是冬水将毛笔斜架笔山之上。而后她唤了小菊上前,合力支起画卷,只见画中女子娴静非常,双眸似星,两颊含晕,当真顾盼倩兮,倾国倾城。
这若真是出自表哥手笔,可有多好。
桓夷光莲步轻移,走到画像之前,双手欲要摩挲画卷,却略略抬了抬,终究又放下。
这一刻于她而言,无外于梦幻成真。生怕指端一旦触摸到真实,一切美梦尽皆烟消云散。
“所有故事都已讲完。”冬水笑催道,“姐姐,我们该回家去了。”
“都已讲完了么?”桓夷光一怔,心里有些怅然,也仿佛松了一口气。前因后果全部知晓,自此而后,她二人间便该是完全的坦荡相对,再无挂碍才是。
往事已矣,二人前方的道路,更为艰辛险阻。只有相互扶持,才可共度难关。
“冬水,”她忽地握住冬水双手,正色道,“此前所有全都放下吧。咱们今日在此结拜为异姓姐妹,此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何?”
冬水微微一愣,转而释然一笑,道:“再好不过。”
二人正相对而笑,不防旁侧小菊竟也大着胆子插言说道:“少夫人,小姐,这结拜一事,能否也算我一个?”这二人的秘密,她已尽知晓,自筹同船共渡,倘被撇在一旁,终究难以取信于人。
桓夷光稍露错愕,毕竟身份门第之见在她心中兀自顽固不化,可以接纳冬水为义妹,已出了自己意料,而与一名丫鬟姐妹相称,更是想也没有想过。她正要婉拒,却见冬水抢先拉过小菊之手,温言道:“那是自然。不过须得记清,只有在此才论姐妹,一旦出门便都是以往身份。万万露不得马脚。”
小菊大喜过望,她不懂结拜规矩,只是喜极而泣,旋即拜倒在地,便连声叫起“大姐”、“二姐”。自一名仆从,如今竟得与主子义结金兰,由不得她莫名激动,竟至失态。
看她如此,桓夷光也只得微笑默许。当下三人出了屋子,请了香炉,向天诚心焚告。
青烟袅袅,直上九霄。
但听三人异口同声:“天君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