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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冬水也不由暗自咂舌,只觉得头皮发麻,但面上却平淡依旧,一派事不关己之状,“不必延后,但发到八百号就停吧,再多我怕应付不来。此外……”她凝思片刻,道,“前几日我没来掌勺,大抵有些官家人认准了我今天来,也脱了官服鱼目混珠。麻烦掌柜的去认一认,就说我后天是必来的,劝他们先回府去,别败了大家的兴致。”
“是,是。”郝掌柜连声应诺,不禁两眼一亮,直骂自己蠢笨:方才看牌子上点的菜,有不少都极尽奢华,倘若不是官家人,寻常百姓哪来这许多的讲究和银两呢?
“阿福,你先不要去跑堂了。”冬水将目光转向身边那小伙计,淡淡地说道。
“他”语速极缓,还未待解释理由,已把那伙计吓得脸色一变,竟以为是东家要将自己解雇回家。庾福好不容易在这建康极品的酒楼里找到差事,每月一两银子的俸禄,岂能说丢就丢,他忙连连摇头,道:“我……我跑堂很勤快的,从早跑到晚不休息都没关系。”
见他如此慌张,冬水再如何冷漠,也不禁被逗得开怀一笑,对桓夷光与郝掌柜道:“从早跑到晚,不是要累死了么?”而后又对庾福笑道:“你别怕。你认字么?”庾福瞧少东家毫无怒色,反而言笑可亲,心中一定,点了点头,道:“小时与街头的算命先生学过,来玉宇阁后,掌柜的又把菜谱上的字都教写了一遍。掌柜的常说,咱们玉宇阁不比旁处,即使是跑堂,写出的菜牌也要端正工整,不可教别人笑话。”
“正该如此。”冬水欣然颔首,道,“眼下这事须得眼明手快,你若做好了,我作主升你为跑堂领班,每月月钱涨一番;你若做得砸了……”讲到这里,“他”的目光忽然锋利如刀,直将庾福看得心惊胆战。
瞧他露出怯色,冬水复又变回亲和神情,道:“若砸了,我也不赶你出玉宇阁,只是要打一顿手板,权作教训。你放大些胆子,此事并不十分困难。你先与郝掌柜出去劝退那些微服饕餮,写清楚了菜牌,而后我给你半个时辰时间整理菜牌,再将这些菜牌之中的菜式分门别类报予我。记住,错报菜名十个手板,错报份数五个手板。晓得了么?”
“晓得。”庾福唯唯诺诺,脸色忽白忽红,实在不知究竟是撞了大运,抑或倒了大霉。“傻小子,还愣着做甚!”郝掌柜一抓庾福胳膊,匆匆跑向大门。
“怎么如此重用他?”桓夷光兀自不解,却见冬水摇头不答,只是笑笑道:“先去厨房准备准备吧。那边油烟重,你若待得倦了,先回去陪娘说说话也好,不用等我。”
桓夷光脸色一变,目光里透着几许凄楚:当年她每每要陪着庾渊在玉宇阁中时,庾渊也常常是这么劝她回转,想不到纵连今日的冬水,亦觉得自己是娇生惯养,受不得这庖厨之苦。
“你们瞧不起我,我就偏偏要留下。”她打定了主意,仍紧紧跟随冬水,寸步不离。
却不知,无论冬水抑或庾渊,讲这句话都出自一番好意。冬水与庾渊一样,阻拦她入厨房,一来是怕她受不得烟熏火燎;二来则是因她无此经验,入厨中倘若乱提见解,挑三拣四,难保不被大厨笑话。而冬水之所以不直接回答那问题,另有她自身理由:玉宇阁在半年前招过三四名新跑堂,他们从未见过庾渊,与他们亲近些,不易暴露身份——经历过桓夷光之事后,她已再不敢大意。与以前的伙计稍稍疏远些,对自己总是优多于劣。
更何况,观察了这些时日后,这庾福虽然外表莽撞些,但贵在他对玉宇阁忠心,且踏实肯干,加以时日,定可成才。
过了大半个时辰左右,第一批菜式报入后厨。
“蟹黄狮子头,一百四十五份!”
“水晶虾仁,五十八份!”
“剁椒鱼头,三十一份!”
“煮干丝,八十七份!”
“红烧甩水,四十八份!”
听着从外边喊进来的菜式愈来愈多,桓夷光不禁身子一颤,却见冬水微微轻笑,一脸的满不在乎。她单手轻端起那几有四人合抱的大锅,放到炉灶上,对身边做帮手的厨子笑道:“石师傅,往日辛苦了。今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晚上我再亲自下厨,给大家慰劳!”
“自然,听凭少爷您的差遣!”那石姓厨子朗声一笑,平平端起身畔两只大锅。他曾是军旅出身,如今虽已在庖厨,豪气犹是不减当年。
顷刻间,后厨中三十余口大锅都上了灶,烈火熊熊,桓夷光顿觉得燥热难耐,喘不过气来。继而,一股浓烈的辣椒气息弥漫开来,她不禁被呛得涕泪泗流,终究还是退到了门口,面目向外,再不敢回过头去。
幸好大厨们经验丰富,早将原料准备好,几乎是只等着庾渊的最后一道工序。桓夷光背靠在门上,但听得背后“刺啦刺啦”的过油声与“噼噼啪啪”的烧柴声中,不时传出“表哥”井井有条的指挥调度:
“石师傅,油可烧好?”
“杨师傅,这些鱼头我已腌好,可上锅蒸制。九至十三。”
“这狮子头已调好,镶上蛋黄,拿去一到八号锅上煨。”
“木师傅,砂锅热好了?”
自然,四面八方,也传来那些大师傅粗犷的回应声音:
“十四到十八号,鱼尾起锅!”
“十九到二十二,虾仁滑透,勾芡即可!”
“二十三到二十九,干丝已烧沸!”
这些声音加杂着厨房的声音喷涌而出,令桓夷光颇有些应接不暇。看这架势,只怕表哥在时,亦不过如此。这一刻,连她也有些佩服起冬水,同样是一介弱女子,她却能如此有担当,纵然在这小小木屋中,也是豪气干云,如同沙场上那些将帅一般,挥洒自如;而自己却只能站在门外静静聆听,生怕一转过头去,就被辣椒的气味熏得落泪。
“恐怕自己若是表哥,也要选她吧。”她轻轻叹口气,大家闺秀又有何用?正如她一向都看不起那些“远庖厨”的伪君子一样,表哥大抵也是瞧不起如自己这般百无一用的名媛佳丽吧。
正想间,忽听得厨门“訇”的一声,被拉得大敞,继而是石师傅的大吼:“跑堂上菜!”她被那声音震得耳中“嗡”了一声,忙让道在旁。
吼声的回音尚在亭廊回旋,就见七十余名跑堂齐刷刷地跑到门口,依着顺序逐一涌入厨内,而后前二十九人各自托着两盘晶莹剔透的虾仁步向前庭,余人则继续候在门外。
厨房内,依旧热气腾腾,但不少人已然停下了手中活计,单单看着“庾渊”一人在三十余个灶眼前忙碌不休。
因为“剁椒鱼头”早已入屉蒸制,辣椒的味道比起开始时淡去很多,桓夷光缓缓吸了口气,觉着空气不再辛辣,终于鼓足了勇气,再度踏回厨中。
“师傅,表哥他还没忙完么?”她不敢过去妨碍冬水,只得向离得最近的一位大师傅请教。这师傅姓杨,祖籍湖北襄阳。湖北为九省通衢,饮食横亘东西、纵贯南北,他身为湖北名厨,自然熟识天下美食。如今听少东家夫人问起,他有心卖弄才能,故而一开了口,就滔滔不绝:“方才上的是‘水晶虾仁’,不过仅是最简单的一道,依耗时算来,下面当做的便是‘煮干丝’。如今干丝已被旺火烧沸,少倾,就要加入酒、盐,再以小火烩煮须臾;临起锅前复用旺火烧开,淋上熟油。至于摆盘,则是我辈的事情。”他指了指在一旁的厨子,以及桌上的一大碟火腿丝、虾仁。
桓夷光点点头,伸手一指在最西首的一排灶台,问道:“那是鱼头么?要什么时候好?”杨师傅答道:“正是。‘剁椒鱼头’与‘红烧甩水’一并做。等到干丝煮好,便刚好取出鱼头,将葱花洒在鱼头上,浇熟油后再蒸少焉即可;而‘红烧甩水’这边,已放入葱段、酱油、水,与鱼尾一并焖炖,焖炖耗时与鱼头的初蒸费时正好相同。因而待鱼头复蒸时,便可将甩水大火收汁、勾芡、起锅,再在汤水中加入少许醋,浇淋鱼上即装盘。”
正说间,众人一声唿哨,正是该当干丝摆盘。
看没人有闲暇去理会自己,桓夷光只得慢慢踱步到北首那八个灶眼前,从方才的喊话中,她已得知这些锅中正在烧煨“蟹黄狮子头”。她再不懂厨艺,也晓得狮子头须得将近一个时辰,才可完全煨好,是以站在此处,暂时碍不着别人的事。
隔着满屋的雾气与蒸汽,她凝神贯注于不远处那模模糊糊的“表哥”身影。“如果换作是我,这般的苦累,我能不能坚持下来?”她一向自信自己爱庾渊之甚,天下无人能及,但在这一刻,她第一次感到了疑惑和退缩。
因为这句自问,她无法回答。
“玉宇阁的菜毒死人呐!”
当冬水终于偷得闲暇,一边等着狮子头煨好,一边看着庾福呈来的第二批菜式时,不防前厅竟然一片哗然。
冬水见郝掌柜惶恐万分地跑来,边跑边喊“有食客中毒”,不自禁地眼前稍稍一黑:纵然她是铁打之身,方才一人做出那近四百道菜,也是体力透支,更何况她最怕的事情竟然接踵而来——菜肴有毒,那对玉宇阁该有多大打击?
不等郝掌柜说完,她双手一撑灶台,强自打起精神,飞跑向前厅。她脚下发劲,衣襟当风,一步可顶郝掌柜十步,转眼间,就将郝掌柜与桓夷光远远抛在身后。
厅中金碧辉煌,楼上楼下满满坐了四层人。然而彼时却无人动箸,所有人都将目光定在一楼正中央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身上。
那乞丐身旁泼了一地的“煮干丝”:方干、火腿、黑木耳、冬笋,有白有黑、有赤有金,虽因散落而没有摆在盘中的形状好看,但仍是色香味俱全,见者俱是馋涎欲滴。
“庾渊出来了!”不知是谁眼尖,抢先看到那一身青衫的男子自**奔来。那男子身上衣衫未溅半分油点,纵然眼前形势极为不利,他还是努力对着满堂微笑,令人真要以为这男子是名再尊贵不过的食客,而非那惹下滔天大祸的厨子。
殊不知,冬水此时一颗心已经沉到了最低点,她一眼就掠到那倒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乞丐,忙匆匆跪坐到他身边。她虽无洁癖,但见这乞丐腌臜不堪,亦是皱了皱眉头,才将他半抱起身,手出如电,一把就抓住他左手脉门。
“不用看了。”不远处坐着一人,郎中模样,“他脉象紊乱不堪、畏寒发抖、呼吸困难、四肢麻痹、已入昏厥,显见是中了草乌之毒。”
“不错,正是草乌之毒。”冬水暗自点头,招手一摆,命伙计速速去备盐水用以催吐。而后她疾指点了那乞丐心口附近几处大穴,期望暂且可缓毒势攻心。
“先生既知是草乌之毒,方才却为何不去治他,而一任这人躺在这里,毒势恶化?”冬水站起身子,非但对那郎中的出言提醒不予感谢,反而出言质问。
那郎中捻须一笑,道:“我与这乞丐素昧平生,为何要花力气救他?更何况他吃了你家酒菜才中了毒,我怎知不是你们成心要置他于死地?为了一个乞丐得罪颍川庾氏么,嘿嘿,多划不来。”
冬水脸色凛如寒冰:“奉劝先生一句,这无凭无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好。否则告上公堂,这恶语中伤的罪名,我怕先生背负不下。”
那郎中却仍在装糊涂,笑道:“庾少爷好厉害的一张嘴。我却不懂呢,依庾少爷看,这乞丐是如何中了草乌毒?”
冬水伸二指在那乞丐嘴边一抹,放到鼻端轻嗅,道:“一个时辰前,他喝了含有草乌的酒。”言罢,她嘴角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