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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了一声,她接道:“说来说去都只怪爹当年受了人家的……”
李玉琪道:“凤妹妹,一个报字你认为不该?”
大姑娘道:“倒不是不该,只是他老人家付出的太多了,包括他的声名,他的身家性命……”
李玉琪又一阵激动.道:“凤妹妹.我……我,那帮飞贼真那么厉害么?”
大姑娘迟疑了一下,道:“爹瞒了你,我不瞒你,爹跟那帮飞贼朝过面,交过手。”
李玉琪“哦”地一声,忙道:“凤妹妹,情形……”
大姑娘截口说道:“要能拿住一个,不就可以破案交差了么?”
李玉琪呆了一呆,道:“这么说,他老人家不是那帮人的对手?”
大姑娘道:“他老人家没能接下人家十招。”
李玉琪脸色一变,道:“没能接下人家十招?这……这三叔为什么不告诉我?”
大姑娘道:“爹一身傲骨,除了大伯、二伯跟当年的老神仙、朱大侠之外,曾服过谁?
你是他的晚辈,他怎好意思说?”
李玉琪心知大姑娘说得不错,他这位三叔褚三在江湖上有头有脸,跺跺脚江湖晃动,叱咤风云,纵横半生,同道们提起来都尊敬一声褚三爷,褚三老而不名。
如今他老人家竟栽在常见的飞贼手里,而且没能接下人家十招,难怪他难受,难怪他引为奇耻大辱而不肯说。说句半点不假的话,这消息要是传扬出去,那足能沸腾江湖,震动武林。
李玉琪沉默了半响,方始惑讶地自问道:“这是谁,不但能挫了三叔,而且没让他老人家在手下走完十招,这是江湖上的哪一位……”
大姑娘低着头接口道:“爹要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老远地把你调来了,你想想看,拿既拿不住,打又打不过,上面限期破案,限期一天近一天,你让爹他怎么办?”
李玉琪双眉一扬,道:“难道所谓上面就不为人家想么?”
大姑娘淡然一笑道:“他们只替自己的顶子跟脑袋想,下面的就是拼了命也得拿贼破案交差,他们只知道一层层的往下交……”
李玉琪道:“那让他九门提督自己拿贼去,再不就另请高明。”
大姑娘淡笑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吃的是官家的粮,拿的是官家的俸,到了用你的时候怎么能畏难退缩,爹要是个客位还好,偏偏他老人家不是,而且还欠着人家的,他老人家认为连命赔进去都不多。”
李玉琪道:“假如把一切都赔进去,那就太多了,三叔沾上这个官家也有不少日子了,再大的债也该还完了。”
大姑娘道:“苦就苦在他老人家从来都不这么想,他老人家认为欠人家的那一笔,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李玉琪双目一睁,道:“难道说他老人家真打算替他们干一辈子?”
大姑娘摇头说道:“当初他们找上爹的时候,说的是三年,在这三年里,爹为他们尽心尽力,三年一到,他们绝不敢让爹在京里多待一天,马上送爹出城,可是你知道……”
淡然—笑,接道:“这个字沾不得,这个圈子也近不得,一旦沾上了,进去了,要想摆脱,可就难了,咱们看得见,打从最初到现在他们放过哪一个了,雍正年间的血滴子最厉害,只要你生一点去心,半夜里就会丢脑袋,这几朝的大内侍卫们也不差,一年多前,有个出身关外的侍卫要走,什么都交了,人也出了城,可是后来却被人发现死在半路上,连尸首都没人收……”
停了一停,她接着说道:“就凭这,谁敢轻言个去字,爹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早将荣辱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他老人家不能不把我这个独生女儿放在心上,为此,他不能走,也不敢走,纵然他们是真心真意放爹走,你知道,外面的人也容不了爹,江湖虽大,却没个安身之处,沾过这个字,进过这个圈儿的人,同道是绝不容他活着的,反正是这边不杀你,那边不容你,总而言之一句话,—旦沾上了,那后果……”摇摇头,悲凄一笑,住口不言。
李玉琪静静的听着,大姑娘把话说完,他仍沉默着,可是他的脸色很难看,看上去怕人。
大姑娘也略略沉默了一下,然后展颜强笑,道:“我不多说了,你也别多想了,反正你在京里也待不了几天,别让这些事儿烦了你,爹既然沾上了,我是他的女儿,也只有听命于天了,你心情放开朗点儿,早点儿睡,明儿个我做几个菜给你吃,然后我陪你好好玩几天……”
李玉琪猛然抬头,双眉高扬,两眼圆睁,威芒暴射,神态怕人,叫道:“凤妹妹……”
大姑娘柔婉一笑道:“别说了,十几年不见了,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在这儿待的几天里,要让你吃住不舒服,我会一辈子不安。睡吧,我走了,洗脸水我打好了,就在墙角那边,别忘了熄灯,也别忘了盖被,后半夜凉。”
说完了话,大姑娘头一低,走了。李玉琪呆呆地站在那儿,没动,也没说话。
大姑娘说的一些话,跟这临去时的左叮咛,右嘱咐,代表着上—代的深交,以及他这一代儿时的那段可贵友爱。
换个人谁会对他说这些?谁又会左一句叮咛,右一句嘱咐,李玉琪只觉那一句句,一声声,像针,像钢针,扎在心头。
他没洗脸,但熄了灯;他上了床,但没脱衣裳。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手放在胸前,眼望着房顶,脑海里装的很多,可也像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蓦地,一股轻淡的幽香钻进鼻子里,他一怔,旋即明白,这股轻淡幽香来自头下的绣花枕头,他的心又为之一震。
心神经过这—震,他的脑海里更乱了。的确,这是很难选择的。
在他来说,如今肩头上像顶着一座泰山。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经过了多久……
蓦地,眼前一亮,他猛睁双目,微微一怔,翻身跃起,窗外已然大亮,跃起时才发现,被子从身上滑了下去,他记得,清楚地记得,隔晚他没盖被子,便连伸手去碰也没碰一下。
他坐在床边上,呆呆地,是没睡醒,要不就是发了愣?
不一会,轻盈步履响动,门上响起了轻微的剥啄声,还有大姑娘轻而甜美的话声:“玉琪哥,起来了么?”
李玉琪倏然惊醒,连忙站了起来,道:“是凤妹妹么?请进来。”
门开处大姑娘走了进来,李玉琪看得清楚,大姑娘换了另一身褂裤,光梳头,净洗脸,蛾眉淡扫脂粉未施,那张娇靥,那张昨晚上见面时还白里透红的娇庸,如今那娇红没有了,有点苍白,那双清澈、深邃的美目,有点失神,也有点红红的,他心里又一阵难受。
大姑娘美目深注,未语先笑:“什么时候起来的?”
李玉琪忙道:“刚起来,我刚起来……”窘迫强笑,又接道:“真不好意思,头一天就睡到太阳老高。”
大姑娘含笑瞟了他—眼,道:“你又不是新媳妇儿,怕什么?”
李玉琪强笑了一下,道:“三叔呢,他老人家起来了么?”
大姑娘道:“早走了,天刚亮就走了,吃这碗公事饭没那么容易,替人家干,不能像老太爷似的享福。”说着,走近床前,伸手就要叠被子。
李玉琪抢上一步按住了大姑娘的玉手,道:“凤妹妹,我不敢,让我自己来。”
大姑娘抬眼轻瞟,含笑说道:“跟我还客气,要让你叠不知会叠成什么样儿,洗脸去,我等着你吃饭呢。”
李玉琪一怔,道:“怎么,你还没吃?”
大姑娘道:“等你一块儿吃不好么?”
李玉琪道:“三叔吃过了?”
大姑娘道:“吃过了,他老人家吃得早。”
往日三叔什么时候吃饭,大姑娘她绝不可能耗到如今,而今儿个她到现在还没吃,这……
李玉琪心里又一阵难受。
只听大姑娘低低说道:“放开我,洗脸去。”
李玉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抓在大姑娘那欺雪赛霜,柔若无骨的玉手上,他心一跳,脸一热,忙抽回了手。
儿时握手嬉戏,小心灵里没什么感受,而今,十五年后的今天,一个是玉树临风俊汉子,一个是亭亭玉立大姑娘,不但懂事,而且成熟,当两只手儿再相触时,那感受便跟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了。
可不是么?李玉琪心跳脸热,大姑娘她不也红云满面,且透过了那雪白娇嫩的耳根么?
看见了这,李玉琪只觉得脸上更热,心跳得更厉害,他窘迫而不安地嗫嚅道:“凤妹妹,别怪我,我无意……”他这能算机灵?不描还好,越描越黑,傻子。
瞧,大姑娘低下了头,话轻得令人难听见:“谁恼你了,快洗脸去吧。”
李玉琪毕竟听见了,忙应了一声,往后退去。
洗着脸,他没话找话,问了一句:“凤妹妹,是谁给我盖的被子?”
“爹。”大姑娘道:“还说呢,爹叨唠了大半天了,说你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连被子都不知道盖。”
这,也只有亲人才会留意。李玉琪沉默了,旋即他丢下手巾走了过来。
大姑娘已把床上收拾好了,望着他含笑说道:“走吧,那边吃饭去!”
大姑娘等他先走,可是他没动,却凝目说道:“凤妹妹,昨晚上灯花儿爆了没有?”
大姑娘微微一愕,可是她冰雪聪明,玲珑剔透,旋即就明白了,神色一黯,脸色微变,强笑说道:“你来了,灯花怎会不爆?”
李玉琪心里的难受带到了脸上,道:“凤妹妹,你这是……”
大姑娘头一低,道:“我饿了,你不饿么,走吧,饭菜都凉了。”
李玉琪口齿启动了一下,但他没再说话,双眉一扬,迈步跟着走了出去……
有大姑娘陪伴着,日子好打发,也令人有只恨日短之感,一晃三天,大姑娘丢下一切,关门落锁,陪着李玉琪遍游燕京八景,除了西山霁雪不是时候,没看着之外,其他的是足迹遍历,人影儿成双,全到了。
其间,就连文丞相祠、谢垒山柯、松筠庵、陶然亭、香冢、鹦鹉冢、白塔寺、法源寺、天寒寺、五塔寺、大钟寺、白云观都没放过。
李玉琪对白云观有偏爱,只因为这座道观跟他的义父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有渊源。
大姑娘褚凤栖则独留恋那座香坟。
香冢究竟是何人之墓,推拟甚多,传说不一。
有人说是香妃的玉骨埋处。
也有人说是京师名妓菁云不欲嫁重利轻别离的富贾,自尽死,葬于此。
凤栖爱的是冢旁那块小碣: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三天,凤栖阴霾尽扫,娇艳照人,充分地流露出女儿家特有的娇、甜、美,跟温柔。
褚三也笑口常开,绝口不提拿贼的事。
然而,李玉琪的心情,却不如他那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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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伊 人 肠 断
第三天晚上,褚家堂屋里灯火通明,把院子里都照亮了,褚三备了几样大姑娘凤栖下厨亲手做的菜为李玉琪饯行,大姑娘凤栖作陪,她卸了围裙,洗了把脸,刻意地修饰了一番,抹了胭脂描了眉,灯下看,今夜大姑娘凤栖特别娇艳动人。
老少三个喝着酒,欢畅地聊着天,褚三的酒量不必说,江湖上出了名的,李玉琪也有江河之量,大姑娘凤栖平素滴酒不沾,今夜她也喝了个满盅儿。
就这么一盅儿,她已面泛桃花,酒意盎然,益显妩媚,有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