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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道:“那……你有什么急事儿么?”
李七郎摇头道:“我不急……”
大姑娘道:“那你住哪儿,请告诉我一声,等我爹回来后,我告诉他,让他老人家到你住的地方找你去。”
李七郎道:“姑娘,我刚进城,还没找地方住,这也是我头一回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一时也找不到……”
大姑娘拍手往南一指,道:“从这儿往南去不远,那儿有家客栈……”
李七郎道:“我这个人生平就怕住客栈,跳蚤、臭虫满炕都是,被褥也是这个盖,那个盖的,太不干净……”
大姑娘微微扬了眉梢儿,道:“那……你要是非等我爹回来不可的话,就请你在外边等等吧,他老人家该快回来了。“说完了话,往后微退一步,就要关门。
李七郎抬手一挡,忙道:“姑娘,慢点儿,慢点儿,我这个人天生胆小,大黑夜里,这儿又没有行人,我可真有点怕……”
大姑娘眉梢儿又扬高了三分,李七郎飞快说道:“再说,夜深露重,我衣衫单薄,站在外边岂不要冻坏了我,姑娘何忍?请行行好,让我……”
大姑娘花容变了色,冷然说道:“你这个人怎么……看你样子挺不凡的,怎么一点礼数都不懂,我爹不在家,我一个姑娘家能让你进来坐么?”
李七郎忙道:“我知道,只是姑娘……”
大姑娘道:“你说你姓什么?”
李七郎道:“姑娘怎么这么健忘?李,十八子李。”
大姑娘道:“哪儿来的?”
李七郎道:“远道。”
大姑娘道:“总该有个地名儿,你来的那个地方没名儿么?”
李七郎道:“自然有,不但地方大,而且名儿还挺响亮,中州汴梁,也就是河南开封府,姑娘听说过么?”
大姑娘道:“听说过,你是个干什么的?”
李七郎道:“姑娘问这个呀?哈,我干的事儿多了,打柴、做饭、洗衣服、读书、写文章………我都说不过来。”
大姑娘凤目一瞪,“谁问你这个了,我不是问你……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李七郎肩头一耸,摊手说道:“我,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个干什么的……真要说起来,我该是个吃闲饭的……”
大姑娘冷笑一声道:“果然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无赖,糟蹋你这一表……告诉你,上门找事儿你要看清楚人家。”
李七郎一怔忙道:“哎,哎,姑娘,你怎么骂人……”
大姑娘道:“这算便宜,你走不走?你要再不走我还要打人哪。”
李七郎“哎哟”一声,往后便退,瞪着眼道:“姑娘,你,你怎么能打人?这不是褚家么……”
大姑娘道:“是褚家,褚家的人不好欺负,要不是我爹……今儿个我就非打烂你的嘴,打断你的腿不可,滚!”砰然一声,关上了两扇柴扉。
李七郎怔在那儿,一直听见屋门响,他才倏然一笑,摇头说道:“厉害不减当年,多少年没见这副凶模样儿了……”
“多少年,十五年了,一晃可不十五年了么,十五年不见,不想她竟长得这么高,这么大了,真是黄毛丫头……”
轻笑一声,改口说道:“天,这要让她听见了,那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今后在北京的这段日子,就别想她再理我了……”—点头,接道:“好吧,我等,就在这外边儿等好了。”
转身走了开去,就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他听见了窗户响,他笑了笑,只当没听见。
过不一会儿,突然站了起来,背着手就在那块大石头前踱了起来,转眼间,远处传来了步履声,轻捷稳健异常。
再看时,夜色中数十丈外走来了一个人,不,一条人影,瘦瘦的身材,穿一件大褂。
近了,转眼间来人走近了,藉着昏暗月色看,那是位瘦削的清癯老者,看上去有五十多岁,长眉凤目,鼻正口方,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不怒而威,眼神犀利逼人。
他看见了李七郎的背影,先是一怔,继而脱口唤道:“可是玉琪?”
李七郎转身一揖至地,道:“玉琪见过三叔,您安好。”
瘦削清癯老者神情一喜,闪身掠了过来,好快,近前一把抄起李七郎双手,凤目暴睁,须发皆动,道:“玉琪,果然是你,想死三叔了,站直了,头抬起来,让三叔瞧瞧……”
李七郎俊面微红,抬起了头,笑道:“三叔,您这是……”
瘦削清癯老者目光一凝,立即“啧啧”有声地道:“好俊的人品,打着灯笼挨个儿挑也挑不出来,就凭这,怕不一路轰动到北京城,告诉三叔,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跟了来?”
李七郎红着脸窘笑说道:“您老风趣不减当年,只是不该见面就臊人……”
瘦削清癯老者手一抖,轻喝说道:“说,咱爷儿俩多少年没见了?”
李七郎道:“跟您,怕也有个五六年了。”
瘦削清癯老者手—松道:“好记性,可不是有五六年了,瞧,三叔头发白了,老—辈的都老了,你们这晚一辈的,焉得不个个长大成人?你爹安好?”
李七郎敛去笑容,一欠身道:“谢谢您,他老人家安好。”
瘦削清癯老者感慨地道:“老哥儿们也有多年没见了,只怕他比我老得更多……”目光一凝,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七郎道:“接到您的信就动身,今儿晚上刚到。”
瘦削清癯老者道:“既然到了,为什么不到家里坐,却站在门口吃风?……”
李七郎倏然一笑道:“我不敢,凤妹妹要揍我……”
瘦削清癯老者凤目一睁,道:“你惹了她了?”
李七郎道:“我认出了她,她没认出是我。”
瘦削清癯老者倏然一笑,轻叹说道:“也难怪,你们俩总有……”
李七郎道:“三叔,整整十五年。”
瘦削清癯老者一点头道:“可不是整整十五年了么?那时候她五岁你十岁,她哪有你记的事儿多,玉琪,好受么?”
“好受?”李七郎笑道:“她要打烂我的嘴,还要打断我的腿,跟小时候一样凶,我算是怕定了她啦。”
瘦削清癯老者失笑说道:“那怎么行,往后日子长着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怕她,走,家里去,三叔给你保驾。”拉起李七郎就往家门走。
走了两步,转回脸来一笑说道:“说真的,我这个爹有时候也得让她三分。”
李七郎笑了……,到了竹篱前,瘦削清癯老者举手敲了柴扉。
这回,大姑娘在屋里问了一声:“谁呀?”
瘦削清癯老者立即应道:“爹回来了,快开门。”
屋门一响,大姑娘人已到了柴扉后,小嘴儿唠叨着:“一出去就这么晚才回来,像今儿个,您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就知道把人家一个人放在家里……”两扇柴扉开了,大姑娘又怔住了。
瘦削清癯老者微微一笑道:“丫头,今儿个谁惹了你呀,冲着爹发火儿,瞧瞧,谁来了,留神把人家吓跑了,认识了么?是你琪哥。”
大姑娘凤目一睁,叫道:“他,他是玉琪……”
李七郎一揖到地,道:“玉琪见过凤妹妹,多年不见了,凤妹妹好。”
大姑娘惊喜欲绝,门里伸手,就要来拉,突然,她一摔手跺了绣花鞋,红着脸,叱道:
“你……玉琪,你可恶。”扭身拧腰,飞一般地扑进了屋里。
瘦削清癯老者哈哈笑道:“得,拉脸了,这叫做火上浇袖,玉琪,你惹的祸大了,快跟我进去赔罪去吧,要不你就没饭吃了。”拉着李玉琪行了进去。
瘦削清癯老者前头走,一条腿刚跨进门槛,屋里响起了大姑娘薄怒的话声,是轻喝:
“站住,我不许他踩进我家门儿。”
瘦削清癯老者笑道:“丫头,你……”
大姑娘在屋里叫道:“别说我没打招呼,那个无赖敢进褚家的门儿,留神我拿弹弓打瞎他的眼,话是我说的,我……”
瘦削清癯老者没理会,拉着李七郎进了屋,忽地一声弓弦响,从左边屋里飞出一物,砰然—声打在门头上,它坠了地,既白又亮,在地上滚,是粒指头般大小钢丸。
瘦削清癯老者一怔,叫道:“丫头,你怎么真……”
李七郎低低笑道:“三叔,您的亲传,凤妹妹这么不济事么?要是当了真,她就不会向门头上招呼了。”
瘦削清癯老者一怔,失笑道:“玉琪,还是你行……”
“谁说的?”大姑娘在屋里叫道:“留神这一颗。”
弓弦再响,又一颗钢丸,直奔李七郎面门打到。瘦削清癯老者睑色一变,就要伸手,李七郎扯了他一下,抬手抚脸,“哎哟”—声,蹲了下去。
瘦削清癯老者一笑,喝道:“丫头,你……玉琪,玉琪,你……”
“玉琪。”一声尖叫,屋里手提着铁背弓扑出了大姑娘,她花容失色,近前丢弓蹲下了娇躯:“玉琪,我……”
李七郎猛可里站了起来,左手二指捏着那颗钢丸,咧嘴一笑,道:“凤妹妹,把我的眼睫毛打断了好几根。”
大姑娘一怔,这才恍悟上了恶当,娇躯一长,一下子窜了起来,娇靥通红,蛾眉倒竖,叫道:“玉琪,你可恨,你还敢……”
李七郎举手一揖,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凤妹妹千万恕罪。”
大姑娘香唇撇,想笑,但她却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李七郎忙道:“凤妹妹……”
大姑娘头也没回,嗔道:“别叫我,褚凤栖不认识轻薄……无赖。”
掀帘进了房。李七郎摇头苦笑。
瘦削清癯老者一摆手,道:“没规矩,简直越来越不像话,别理她,走,跟三叔到房里聊去。”他拉着李七郎进了左边一间房。
进了房,点上灯,灯光下看,这该是瘦削清癯老者的书房,窗明几净,点尘不染,摆设简单了些,但雅致。
到了桌前,瘦削清癯老者一抬手,道:“玉琪,坐,咱爷儿俩聊,我就不信她能……”
一顿喝道:“丫头,给沏壶茶来。”
隔房传来大姑娘的话声:“早沏好了,就在您跟前。”
瘦削清癯老者凝目一看,倏然失笑,可不是么,一壶茶就在桌子上,还直冒热气儿呢。
他一敛笑容,又喝道:“我瞧见了,过来给倒上。”
大姑娘在隔房道:“谁想喝谁自己倒。”
瘦削清癯老者道:“你爹要喝。”
“那……他是晚辈,不能让他给您倒么?”
瘦削清癯老者一怔摇了头,道:“好丫头。”伸手就去拿茶壶。
李玉琪忙道:“凤妹妹说得对,该我来。”
他后发先至,伸手拿起了茶壶。隔房又传过大姑娘的声音:“谁要敢再提我那个凤字……”
瘦削清癯老者笑道:“丫头,别没完没了,不依不饶的,隔着墙你能拿谁怎么样呀,你不是横么?过这边来呀。”隔房没有了声息。
李玉琪倒好了两杯茶,瘦削清癯老者探腰摸出了一根旱烟袋,香妃竹的杆儿,翡翠嘴儿,那锅儿黑黝黝的,既不是铜也不是铁,不知道是什么打造的。
他装上了一袋烟,火石一打点上了,吸了那么两口,鼻子里、嘴里冒着烟,开了口:
“玉琪,这趟路上走了多久?”
李玉琪道:“没多少日子,您不是在信上说不怎么急,所以我就一路闲荡着往北来了,连匹马都没买。”
瘦削清癯老者微一摇头,道:“还好你在路上没怎么耽搁……”
翘腿在鞋上磕了磕烟袋,接道:“这件事说不急,也不急,说急,它还真急……”
李玉琪“哦”地一声道:“三叔,什么事儿?”
瘦削清癯老者道:“你知道你爹的脾气,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