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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绝的剑中四公子全来齐了,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但你只要记得……”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到时用这样东西,戳瞎剑阵中坐着看书的那个人的眼睛……”尘晓弦忽觉手中一凉,多了样又轻又细的物事,低头要看时,却被厉秣兰冰凉的手指一推,将他的手掌合起,掌上轻微刺痛,觉出竟是两枚尖利的银针。
他心中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忽被厉秣兰用力推开,大声道:“尘晓弦,小禾就拜托你了!”
冷新月本一直在旁冷眼相看,他生性孤高冷傲,不愿阻断别人的遗言,所以厉秣兰与尘晓弦切切低语,他也不去留意。这时陡闻厉秣兰一句话,立时反应过来,白影一闪,人便已掠至厉秣兰身前,闪电般出手托住她下颌,然而一线血迹自厉秣兰唇边流下,她的头在他手指间一垂,竟然气绝——厉秣兰终究是抢在他过来之前咬舌自尽了。
那一刹那,冷新月放开她的身体,仰头望着疏月,面色惨白如死。片刻工夫,他回过神来,一把抓起尘晓弦胸前衣襟将他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看她去得那么安心,必是将石璃盏的下落告诉了你,说!”
尘晓弦看着他,答非所问:“她去得那么安心,只是因为她终于可以再见到她的丈夫,再不会遇到那种为了一件宝物就能害死他们的人!”
“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冷新月另一只手掌缓缓举起,“她宁肯死,也不愿意叫我得到石璃盏。”良久,他终于轻叹一声,冰冷的面容上有些萧瑟,“她将石璃盏的秘密告诉你,是知道你一旦拥有了这个秘密,我便不会轻易杀你。”他的袍袖在夜风里瑟瑟飘舞,语声冰凉,“她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知我想要石璃盏,只是想救一个人。”
扬袖看着他,眼里忽然有泪流了下来:“你想要救活的那个人,是不是我姐姐?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她哽咽着,慢慢道,“我的姐姐,叫做湖衣,在我们的家族里,大家都叫她湖衣公主。”
十、湖衣
当她说出“湖衣”这个名字的时候,冷新月蓦然一僵,似乎被冰冻住。有多久,他没有再提起过这个名字,那连想一想都会撕肝裂肺的名字?两年来,他只是活在对她的记忆里——恍如隔世,却又那么刻骨铭心!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语般道:“她还是来了,还是找到这里来了——这也许是天意吧,湖衣?我这就带她来看你,可好?”
湖水平滑如镜,星星点点的波光在月下闪烁,湖水静谧无言。一阵风掠过,水柏枝枝头的几点白花飘落下来,落在水面上。冷新月看着湖水忽然一笑,那笑意比湖水还要轻柔:“湖衣,你同意了,你心底里,也是想见见她的吧?”
他白袖一挥,一粒石子抛出,远处的湖岸,传来轻微的“咔啦”一声,似乎有什么机关被击中,跟着“哗啦啦”一声水响,一个白色物体从水底升起,待完全浮出水面,忽地翻转过来,赫然是一只白色的小船。冷新月道:“跟我来。”身形一闪,眨眼间已落上白船。
扬袖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分开花树,快步跟了过去。冷新月将手搭在船舷上,轻轻一按,又是“咔啦”一声轻响,一只小几从打开的船板下升起,上面摆着一把纯银酒壶、两只银杯。
扬袖连忙摇了摇头:“我不喝酒。”冷新月淡然一笑:“我在等他。”身后传来一阵气喘吁吁的声音,尘晓弦站在岸边,弯腰扶着双膝大口喘气:“等等我……哎呀,你们两个人说话,全当我不存在是不是?”他喘了几口粗气,面色这才平静了一点儿,连轻功都不敢用,只是扶着船舷慢慢将双脚伸了进来。
扬袖上前去扶他,一边小声道:“你还跟上来,不怕他随时会杀了你?” “怕什么,”尘晓弦倒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我手里握着石璃盏的秘密,他哪儿敢?”压低了声音,又有些支吾地道,“但我还是不放心。”“不放心什么?”扬袖颇有些奇怪。“不放心,这个,嗯,”尘晓弦又开始揉鼻子,“不放心你和他在一起……”
扬袖怔了怔,有些明白过来,笑道:“他又不会杀我。”尘晓弦却有些急了,道:“你想想,你和他喜欢的人长得那么像,他要是一时心动,把你当作你姐姐,岂不是完了?”扬袖“嗯”了一声,道:“怎么完了?”尘晓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忽觉船身一荡,笔直向着湖心驶去。
尘晓弦在船板小凳上坐下,一手拿了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放到鼻下一嗅,欣然道:“好清冽的竹叶青!我才闻到这酒,就有了作诗的雅兴。”说罢仰头就是一杯,冷新月这时也坐到了他对面,看着他,倒似来了些兴致:“似此良夜,万籁无声,疏月当空,尘公子竟有了诗意,愿闻其详。”尘晓弦“嘿嘿”一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嘟”一声饮下,还要再倒第三杯时,却被冷新月按住:“主人未曾劝,客人已自尽了三杯,未免显得这主人太不殷勤好客了!”
冷新月执壶给尘晓弦和自己杯中满上,与他轻轻一碰,道:“这杯酒便算作‘尽诺酒’,我曾说要请你喝酒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杀人无算,却从没有人能断我琴弦,兼且与我对坐共饮,”他仔细看着尘晓弦,“你算第一个。他日不论何种情形,我都不杀尘兄。”
尘晓弦却摇了摇头,道:“今日哪里料得到他日情形,冷兄这话说得过早。”一旁的扬袖暗暗跺脚,悄悄拉了一下尘晓弦的衣袖,却听他又继续道,“我与冷兄是友是敌,现在还难分难辨,但我想请冷兄放过一个人——”
冷新月略略抬了抬眼睛:“谁?”尘晓弦道:“田小禾。”冷新月冷笑:“你想代厉秣兰为那个孩子求情?”冷新月面上有些不屑。尘晓弦道:“我今日功力未复,与你孰强孰弱尚是未知之数。但愿冷兄方才一句不杀之诺,在小禾身上践约。”冷新月冷冷道:“你既肯以己之命作为交换,冷某又有什么好不答应的?”尘晓弦道:“既如此,与冷兄尽此一杯。”说罢将杯中酒一口饮下。冷新月将酒倒入口中,放下银杯,眉宇间却是沉沉地。
扬袖连忙撞撞尘晓弦的胳膊:“你刚才不是说,有了一句好诗?”尘晓弦支支吾吾道:“我、我那只是随口说着玩儿的。”
扬袖恨恨瞪了他一眼,又偷瞧了一眼冷新月如冰的面色,连忙道:“小时我不爱读书,还是姐姐教了我两句,我看这月、这船、这湖水,心里头倒是有了一句,就是怕新月公子见笑。”她一开口,冷新月面色稍缓,淡淡道:“哦,愿聆雅音。”
扬袖道:“白舫轻舟摇月去。”冷新月眼光往她脸上一扫,她吓了一跳,连忙吐吐舌头,道,“我只想到这一句,下一句可就打死也想不出来了。”
“好句。”冷新月倒了一杯酒,“当浮一大白。”随即饮下,然后左手执了壶,站起身走到船头,仰头看那淡月,“白舫轻舟摇月去,粉衣香蝶逐人来。”——有谁知道,他和湖衣初相见时,正是“白舫轻舟摇月去”,两情相悦时,他看她“粉衣香蝶逐人来”……而今往事历历,一切却都成泡影!
扬袖咬了咬嘴唇,终于起身走了过去,站在他身后,有些惴惴地道:“新月……新月哥哥,你……不能再喝了!”她鼓起勇气,“湖衣姐姐她、她也不会喜欢酗酒的人呢!”
酒壶“叮当”一声落在船头,白衣的男子霍然转身,双手用力扳住扬袖的肩头。他的双眼近在咫尺——那样的眼光,令扬袖心中陡地一震!她从未在一个男子眼中看过如许深情、如斯伤心、如此绝望——那种眼神,令女子看到后,即便为他去死也在所不惜。如果,在尘哥哥的眼中,也能看到那样的眼神,该有多好!扬袖心里暗暗地想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他那样的人,永远都别指望啦。
她静默了半晌,忽地转身趴在尘晓弦膝上,将头埋入他怀里,抽噎着:“我……好想念姐姐啊!”尘晓弦轻抚她的秀发,默不作声。“我只和她在一起了七天,”半晌,冷新月终于开口,“可这七天,却是我毕生永难忘怀的时光。”
他在尘晓弦对面坐了下来:“这七天里发生的事,我从没对人提过。也许,是时候把它说出来了。”他叹一口气,双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寂寞,“反正,我也好久没跟人讲过故事了。”
故事的开头是不能免俗的。他除了夺去铁盾镖局三万七千两镖银的霸王鞭鹰天漳,从千里之外的塞北回来,路过月湖,饮马湖畔,看到了那个正仰面浸在湖中的女子,长长的发丝飘散在碧色的湖水里,天蓝色的衣衫在湖面上打开如巨大的睡莲。
白马甩动尾巴,溅起的水滴惊到她,睁开眼,便看见那刚刚洗掉征尘的白衣少年。白的脸,黑的瞳,那般的清朗,那般的洒脱。他眼神凌厉,眼睛深处却温润,带了孩子气的骄傲和倔强。
是那样明丽的春日,风度翩翩的少年与明媚的女子初初相见,彼此的眼睛里,有爱情如惊鸿般飞起。
她本是来神女峰拜谒云梦宫的,却因他推迟了行程。她将天心泽的树种疏花水柏枝撒在湖岸,说它们会开出纯白而美丽的花朵,就像他们的爱情。他在湖心亭为她弹琴,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在她身边,弹琴给她听,直到天荒地老。他依旧单剑匹马,在有人求助时去斩凶除顽。不同的是,每天他回来的时候,她都等在亭边。那湖绿的衣衫,水畔的凝眸,将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第六天,她在水边救起一个碧衣长衫的俊秀公子,他脉息紊乱,受伤极重。她为他疗伤,他则挥剑挡住追兵。从那些人的衣饰,看得出他们来自饮冰室——那个以制冰贮冰闻名、在酷夏供给皇室用冰的狂妄门派。他只是略略给了些教训,便放走了他们。当晚,受伤的碧衣人苏醒过来,不顾依旧紊乱的内息,执意拜谢告辞。
第七天,一早就有人在湖边叩拜求援,湖岸都磕出了血迹。他捏着手上的翡翠琉璃杯犹豫,她却将杯子取下,笑着劝道:你每次遇到难解的事,都会捏那琉璃杯,原本七个,已被你捏碎了六个,这个我先替你收着,等你回来时,我陪你喝上一杯。他闻言有些惊喜,因为她从不饮酒。她又说,你去吧,就当是为我们的缘分多积些福吧,毕竟,东梧世家那些长辈顽固得很,未必肯承认你这自己找上门来的女婿呢。
他随那人而去。这一去,就是往返三百里。当他披着满天星光赶回时,看到的是亭中那一袭妖冶的碧色长衫,那人挥起一掌,掌锋边缘闪着寒光。然后,她湖绿的衣衫轻轻飘了起来,越过栏杆坠入湖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去,碧衣人狂笑着扬长而去。“我叫温碧城,”他说,“你一定要记得这个名字,因为它会让你痛苦一辈子,而且,还远不止于此。”
他无心追赶,潜下水去,在她落到湖底软沙上时抱住了她,她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漂了起来,美丽又哀愁。
“我藏起了最后一个杯子,等到你有天想喝酒时,你就来找它。”她嘴唇翕张着,说了最后一句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泪水一离开眼眶就与湖水融合,那冰冷的水,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 [奇+書网…QISuu。cOm]
十一、湖心亭
“姐姐、姐姐……”扬袖喃喃着,有些失神,“她真的死了……”
“湖衣……”冷新月轻唤了一声,在手指将要抚上她鬓发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