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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气。努力越来越没有成功的可能,也越来越无济于事。手指原先是揪着草根的,现在则徒然地抠着井壁的石头。他的身子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到时候了。”那歹徒结结巴巴道,因为快乐声音都变了形,“上帝啊!笑真是件好事情!尤其是对从来不笑的人……是的,从来不笑。我是个阴郁的人,是专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我的弗洛朗斯,你从没见我笑过,不是吗?……这次我本也不笑的,可是事情太好笑了……亚森·罗平在地洞里,弗洛朗斯在岩洞里,一个在深渊上方蹬着两腿挣扎,一个已经在石头堆下喘息。多么动人的景象!算了,亚森·罗平,别白费气力了……为什么要这样死死挣扎?……你这样诚实的大善人?现代的堂吉诃德,你难道还害怕来世?算了,让自己掉下去吧……井里没有水了,不然你可以扑水玩……不,这只是不小心掉进了深不可测的井里……扔进石子,只听见落底的声音。刚才我点燃纸扔下去,烧到半路就黑了。呸!……我背上发冷……去吧,勇敢一点。只是一会儿工夫的事。这种事你见过不少!好哇!差不多了。你快打定主意!唉!亚森·罗平呀亚森·罗平,你是怎么啦,不跟我说声再见?连微笑也没有?也不道谢?再见吧,亚森·罗平!再见……”
他不说话了,等着可怕的结局到来。这件事情,他安排得那么巧妙,每个阶段都是不折不扣按他不可改变的意志执行的。
再说,这也没用多久。先是亚森·罗平的肩膀没入了井口,接着是下巴,是临终咧开的抽搐的嘴巴,再接下来是充满恐惧的眼睛,额头、头发,最后,整个脑袋,整个脑袋不见了。
残疾人一动不动,出神地观看着这一幕,看得心醉神迷,显出一种野蛮的快意。他没有说一句话来打乱宁静,来中断他的仇恨。
井口只剩下一双手,一双顽强的、执拗的、英雄的手。只有这双精疲力尽的手还活着。然而,它们也顶不住了,且战且退,步步为营,最后,完全抠不住了。
两只手滑了下去。有一阵,手指像动物的爪子一样抠着凹凸不平的石壁。是那样超常的有力,似乎它们没有死心,以为单凭它们,就可使已经落入黑暗的尸体复活,重见天日。可是,接下来,它们自己也无力了。再接下来,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残疾人身子一震,觉得轻松了,快活地叫道:
“扑通一下!就完了!亚森·罗平到了地狱底层……事情完了……噼啪!扑通!”
他转向弗洛朗斯这边,又狰狞丑恶地舞起来,忽而一下站得直直的,忽而又蹲下来,摆着大腿,好像在抖着怪模怪样的扇子。他又是唱,又是吹口哨,一会儿又破口大骂。吐出一串污言秽语。
接着他又走回井口,远远地朝洞里啐了三口,似乎他还怕走近。
这还不足以让他发泄心头之恨,地上有一些塑像的碎片。他抓起一个塑像头,从草地上滚到井边,再推下井。再远一点,有一些铁砣,是从前的圆炮弹,都长满了锈,他也把它们滚到井边,再推下去。五个、十个、十五个……铁陀一个接一个被推下去,砸到井壁,发出轰隆闷响,引出一串回声,像轰隆隆渐渐远去的雷声。
“喏,接住,亚森·罗平!啊!可恶的坏蛋,你竟来坏我的事!你竟来阻拦我,不让我得那倒楣家伙的遗产!……喏,再给你一个……再来一个……你要饿了,这够给你吃个饱了……你还要吗?喏,吃个饱吧,老朋友。”
他身子摇摇晃晃,觉得头晕,不得不蹲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了。然而,他鼓起最后一丝力气,跪在井口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朝黑咕隆咚的井下喊道:
“喂,尸体,跟你说,不要马上去敲地狱门……过二十分钟,小姑娘要来见你……是的,四点钟……你知道我是十分守时的……甚至守分守秒……到四点钟她来与你约会……啊!我忘了……遗产,你知道……莫宁顿的两亿遗产,我装进口袋了。是的……你想得到,我已经办好了一些手续……等一会,弗洛朗斯会向你说明的……你会看到,事情办得太妙了……”
他说不下去了。最后几个音节简直成了喘息。头发里和额上汗水直流。他呻吟着倒在地上。像个垂死的人,受着临终前苦痛的折磨。
他双手抱头,浑身战抖,在地上躺了一阵,样子极为痛苦,似乎每一块肌肉都被病痛所扭曲,每一根神经都失调了。接着,他似乎为一种潜在的想法所驱使,一只手颤颤巍巍顺着身体摸下去,终于在痛苦的喘息声中,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水,赶紧送到嘴边,贪婪地喝了两三口。
他马上就来了精神,好像他喝下去的是热量和力气。他的眼神不痛苦了,嘴上浮起了难看的微笑。他转过身,对弗洛朗斯说:
“小乖乖,你别高兴,这一回我还倒不下去,肯定有时间收拾你。再说,以后,再也没有烦恼了,再也不用劳神费力,想办法,与人斗。日子风平浪静!生活轻轻松松!……见鬼,有了两亿元,总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吧,小姑娘,你说呢?……是啊,是啊,日子会要好得多的。”
九 弗洛朗斯的秘密
时候到了,第二幕惨剧该上演了。执行了堂路易·佩雷纳的死刑后,又该执行弗洛朗斯的死刑了。这个残疾人,这个残忍的刽子手,干掉一个又一个。没有半点怜悯心,好像这是在屠宰场宰杀畜生。
他仍然无力,拖着步子朝年轻姑娘走去。他从一只金属盒子里摸出一支烟,点燃,极其残忍地说:
“弗洛朗斯,这支卷烟烧完,你的时辰就到了。你紧紧盯着它吧。这就是你生命的最后几分钟,它们将化为灰烬。盯着看吧,好好想想。弗洛朗斯,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头上耸突的那堆砾石和岩石,历届庄园主,尤其是朗热诺老头,都认为迟早要坍塌……而我呢,好几年前,就假定会有机会用上它的,于是锲而不舍地让它加速风化,让它经受雨水的冲蚀。总之,今天说实在的,我都不明白它是怎么保持平衡、没有坍的。也许说得确切一点,我其实是明白的。刚才我那几镐,其实只是警告。我只要在别处挖几下,挖中地方,挖掉嵌在两大堆石头间的一块砖,整个石山就会像纸片搭的城堡一样垮下来。弗洛朗斯,你听清楚,一块小小的砖头,偶然插在那里的,在两大堆石头之间,把石山一直维系到了今天。砖头一抽掉,两堆石头就会垮,灾祸就发生了。”
他喘了喘气,又说:
“接下来呢?接下来,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弗洛朗斯。或者让石头砸下来,把你埋住,叫别人见不到你的尸首——假如什么时候有人想起要到这里来找你的话——或者我让你的尸首露出一部分——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会割断你身上的绳子,毁掉。那么,以后的调查会作出什么假定?只会是:弗洛朗斯被警方追捕,躲进一个洞穴,头上的石头崩坍,被砸死了。有这一点就够了。为冒失的女人念上几段哀悼词,人们就不再提她了。
至于我……至于我,我的活儿干完了,我心爱的女人死了,我就收拾好行李,把我在这儿的一切痕迹都消除,把蹭倒的草都扶起来,然后坐汽车离开。我先假装死了。过一阵子,嘿,嘿,像演戏一样,我就去要求两亿遗产。”
他冷笑两声,举起烟吸了两三口,又平静地补充道:
“我就去要求两亿元遗产,把它弄到手。这才是最漂亮的事情。我提出要求,是因为我有权利。我刚才,亚森·罗平闯进来之前,我已经跟你解释了,我怎样从你死的那一秒钟起,就有了最合法、最无可否认的权利。我将把那笔钱拿到手,因为就人的能力来说,决不可能对我提出任何不利的证据。连指控也不可能。怀疑,是的,那会有的,虚拟的假定,迹象,随你说什么,都会有的,只是没有物证。谁也不认识我。这个人看见我是高个子,那个人看见我是个矮子。我的姓名也无人知晓。我的所有罪行都是暗中干的。我那些谋杀,其实不如说是自杀,或者说可以用自杀来解释。我告诉你,司法当局没有什么本事。亚森·罗平死了。弗洛朗斯·勒瓦瑟死了。世上再没有人可以证明我有罪了。即使人家把我逮捕,最后也得把我释放,不予起诉。我会吃些苦头,被人当作罪大恶极的人憎恨、诡骂、鄙视。可是我两亿元到了手。小乖乖,有这样一笔财产,可以交上不少正人君子的朋友啦!我再跟你说一遍,亚森·罗平和你一死,事情就完结了。除了几份文件、小东西,我一时割舍不了,夹在皮夹里,留存至今以外,一切都销声匿迹了。这些东西,等一会儿我要不把它们一张张烧掉,把灰烬投入井中,它们倒是足以让我掉脑袋的。因此,弗洛朗斯,你看,我已经采取了一切防备措施。你不要指望我会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因为对我来说,你的死意味着两亿元遗产;你也不要指望会有别人来援救你,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把你带来了,亚森·罗平又不在了。在这种情况,你作抉择吧,弗洛朗斯。事情怎样收场完全取决于你。或者你选择死亡,那是肯定的,无可避免的;或者……或者你接受我的爱。你回答我,行还是不行。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你要是摇头,那就死定了;要是点头,我就给你松绑,我们一起离开,过一段时间,等大家都承认你是无罪的——这事由我负责——我就娶你为妻。你同意,是吧,弗洛朗斯?”
他压着火气,焦急地问她,声音发抖。他拖着膝盖在石板上挪来挪去,一会儿央求,一会儿威胁,渴望得到满足,甚至几乎希望遭到拒绝,因为他的本性驱使他杀人。
“你同意吧,弗洛朗斯?只要点点头,哪怕轻轻点一下都行。我会相信你是一时糊涂,因为你是从不说谎的女人,你的承诺是庄严神圣的。你同意是吧,弗洛朗斯?啊,弗洛朗斯,回答我呀……你真是疯了,还在犹豫!……我一时忍不住气,就会要了你的命……快回答!……喏,你瞧,烟卷熄了……我把它扔了,弗洛朗斯……只要点点头……行?还是不行?”
他低下头,去推她的肩膀,似乎想逼迫她表态。可是,突然一下,他发了狂似的,站起来叫道:
“她在哭!她在哭!她竟敢哭!哼!倒楣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吗?小乖乖,你的秘密,我完全清楚,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怕死才流泪。你?你什么也不怕!不是的,你是为别的事流泪……要我说出来吗,你的秘密?不,我不能……我不能……我说不出口,啊!可恶的女人!啊!弗洛朗斯,你愿意死。是你自己要死的,既然你哭!……是你自己要找死的……”
他一边说话,一边匆忙行动,准备干那可怕的事情。他刚才给弗洛朗斯看的栗色皮夹掉在地上,他拾起来,塞进口袋。然后,他仍然抖抖索索地脱下外衣,扔在旁边一丛灌木上,抓起小十字镐,爬上石堆底层,气得一个劲地跺脚,叫骂道:
“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既然你不死,我什么事也干不了……我也不可能看到你点头了……太晚了……既然你愿意……那就该你倒楣……啊!你在哭!……你竟敢哭!好蠢呐!”
他差不多爬到了洞穴右上方。满腔怒火使他挺直了身子。他样子可怕、狰狞、残忍,两只眼睛血红血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