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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雾气再一次把横亘在碎叶和沙陀碛之间的大楚岭遮得严严实实,浓雾深锁的山间小道上,周围起伏不定、前后相连的山丘一座都看不见了。明明还是晌午时分,山路上却晦暗无光,只看得清前后丈余的距离,连那一黑一白两匹并排而行的神骏,也不得不放慢了脚步。不过马上的两人却气定神闲,两双锐目中闪耀着自信的光芒,丝毫不惧周遭环境的凶险,一边行进还一边不时随兴交谈几句,要不是这里压根没有风景可看,还真会误以为他们在游山玩水。
突然,两匹骏马齐刷刷停下脚步,二人各自扯住缰绳,一起侧耳倾听。果然从白茫茫一片的前方,隐约传来尖利的金戈碰撞之音,中间还夹杂着变了调的人声,两人相互点点头,立即一起催马,向前飞奔而去。重重雾障疾速退后,猛地他们又一齐勒住马缰,眼前豁然出现小块空地,刀光剑影斩开浓雾弥漫,竟是两帮人在激烈地捉对厮杀。正中央好几个突厥莽汉在围攻一名胡商打扮的汉人,此人手中一柄亮闪闪的宝剑舞得风起云涌、气韵非凡,虽以一敌众却丝毫不露怯意,剑虹所到之处突厥人血水飞溅,转眼就给放倒两个。稍远些另一帮突厥人在对阵两、三个家丁,他们的身后是好几辆马车组成的小车队,车队最前头还站着个胡服女子,手里端着把钢刀,满脸的怒不可遏,看样子若不是因为大腹便便,肯定也要上阵厮杀的。
胡商打扮的人正杀得兴起,突闻旁边女人一声惨叫:“夫君!”,他挺剑回头,心中暗叫不好!原来那两,三个家丁到底寡不敌众。几番搏杀之下或死或伤,车队已失去保护,突厥人一涌而上,怀孕的女子危在旦夕。商人瞠目狂吼,无奈前后左右都是敌人,他一时还真突破无方,就在心急如焚之际,突然一匹黑色骏马以迅雷之势踏过突厥人的身体,威风凛凛地挡在女子和车队前头。
商人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道白光从天而降,轻捷而稳健地落在他的身旁。寒芒闪烁过处,已是朵朵殷红绽放,刚才还凶神恶煞的突厥人除去倒地不起的,剩下的个个面无人色、迟疑着朝后退去。“这位兄台,因何在此浓雾老林中与人缠斗?”商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素袍男子挺立在自己身边,话说得像在随意寒喧,神情更是一派平和,唯有右手横端在胸前的宝剑上银光灼灼,血水一滴滴地溅落于地。
商人大喜过望:“啊,我乃此地商贩,正携妻子去碎叶的途中,谁想遇到这帮突厥强盗!”素袍男子点点头,慢吞吞地扫视面前的突厥人:“诸位,恐怕这里没买卖可做了。”也不知为什么,自这两名骑士出现后,那帮突厥强盗就吓得魂飞魄散一般,只顾呆在原地颤抖,如今听到素袍男子的话,突然像得到了命令,一起转身撤腿就跑。此时,那挡在车队前的黑衣壮汉开口了:“喂,你们跑什么啊?莫如跟我们去碎叶牙城走一遭?”
突厥强盗听了这番话,更如丧家犬般搏命逃窜,黑衣壮汉哈哈大笑:“叫你们别跑,怎么不听话!”他探手背后,取下黑黝黝的长弓,连发数箭,逃跑的突厥人被接连射倒,惨叫征呼不绝于耳。商人困惑:“这、这是?”素袍男子低声解释:“他们出现在此地有些可疑,不像普通的强盗,你再瞧瞧......”商人定睛一看,果然乱作一团的突厥强盗忽然举起手中的武器,相互砍杀起来。“啊!”商人大惊,素袍男子一拽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过眨眼功夫,那些突厥强盗们居然自相残杀到全部气绝身亡。
黑衣壮汉缓缓走过来:“看来他们果然是东突厥的奸细。”素袍男子点头:“嗯,估计是认出你我了,知道绝对逃不掉,所以就互相了断了。”“是啊,这么说消息没错,默啜那边按捺不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这......二位壮士,你们在说什么?”商人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发问。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朗声笑起来,素袍男子微笑着朝商人抱拳:“在下姓李,他姓梅,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商人赶紧还礼:“原来是李兄、梅兄,在下娃李名客,祖上从隋起就自中原到西域来经商,这回是从庭州回碎叶城去,哪想遇上这些人,差点儿就麻烦了,小弟多谢二位兄台搭救啊!”梅姓壮汉爽朗地笑起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哈哈,原来你与我这老弟还是本家,甚好,甚好。”李姓男子也笑道:“李客兄,大楚岭山势险峻、常有盗匪出没,你就这么一个小车队,两、三名家丁,还带着夫人,果然是艺高人胆大。”李客举一举手中的宝剑:“惭愧!在下虽为商人,自小习了些剑法,又仗着这柄家传的龙泉宝剑,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哈哈,今日遇到二位兄台,方知天外有天!”他瞧一眼李姓男子手中的宝剑,满脸艳羡:“李兄这剑才是真正的上古神器,何况李兄这身好武艺,着实羡煞人也。”
梅姓壮汉又是一阵大笑:“李客兄,你眼力不错啊。对了,你是常在庭州还是碎叶经商啊?”李客答:“原本一向在碎叶的。但最近几年来碎叶的突骑施敕铎酋长暴虐,我们这些汉人商客的日子尤其难过,几乎朝不保夕,我只好带着家眷在陇右一带游走。现如今听说朝廷新授封的乌质勒可汗臣服大周,亲近汉人,我才下决心要回碎叶啊。”梅、李二人相视一笑,梅姓壮汉挥起大手:“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李客兄,我们二人也正好要往碎叶去,何不结伴同行?”“啊,那可太好了!”
李客兴奋地眉飞色舞。三人各自上马,也不管那些突厥人横尸遍地,就往前路行去。李客夫人也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内阴影中蜷缩着一个人,她有些诧异。小声询问:“你怎么了?突厥追兵都死了。我们现在很安全。”那人摇了摇头。并不答话。
并排的骏马此刻成了三匹,声声马蹄激起空谷回响。走了一段,已绕出大楚岭的丘陵地区,地势逐渐平坦,浓霉也渐渐稀薄,自远处又传来急促的蹄音,李客不觉有些紧张,举目看去,突见一整支全副武装的突厥人朝他们奔来,嘴里还高喊着:“可汗,可汗!大将军!”李客正在惊奇,那队士兵已奔到跟前,齐齐落马,领头者距离一丈开外已单膝落地:“可汗,大将军!王妃让我等来迎接你们!”乌质勒摆手:“亏她想得周到。”回头冲李客微笑:“李客兄,天色不早,今日赶不到碎叶城了。正好我有营帐扎在附近,在下诚邀李客兄暂歇一宿,明日再进碎叶城。如何?”
李客又惊又喜,在马上连连躬身:“没想到,真没想到!李客何其幸哉,今日竟能得见突骑施可汗!”乌质勒将手一指:“还有他,你的这位本家可是我乌质勒的好兄弟、突骑施的大将军李元芳!”李客张大嘴巴,李元芳笑着朝李客点点头:“前面就是可汗的牙帐,今夜小弟还想与兄台一醉方休,不知兄台肯赏光否?”
说笑间前方豁然开朗,灯球火把的红光点缀在微冥的暮色中,如初升的星斗般辉煌,交错排列的圆形帐篷一个连一个,簇拥着可汗的牙帐,营帐上高挂的汗旗在寒风中瑟瑟飘扬。帐内,缪年王妃刚刚得报,可汗与大将军回营来了。她欣喜地站起身。扫了眼跪伏在面前的一名奴仆:“我说的话都记清楚了,今天开始就由你来伺候大将军,你可要小心留意。”“是。”奴仆垂头答应。缪年这才拢拢头发、整整衣裙。容光焕发地迎向帐外。
“狄春,上回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可决定了?”狄仁杰的书房前。狄景辉正在与狄春交谈。狄春点了点头:“嗯,本来小的想回并州老家为老爷守上三年的。既然三少爷看得起小的,要小的跟随伺候,那也是小的的本分,该当遵命的。当初老爷临终前,也再三嘱咐小的,要小的尽心服侍三位少爷的。”说到这里,一阵悲戚涌上心头,眼圈就红了。
狄景辉颌首:“那就这么说定了。过几日我就要去广州采买药材,你把府中的事情交待给狄福,自己也收拾一下,到时候就跟我上路吧。”他拍了拍狄春的肩头:“当初你跟着我爹,走南闯北也走了不少地方,肯定能给我当好帮手。”狄春撩起袖管擦了擦眼角,走到北窗之下道:“三少爷,这几盆寒兰是老爷生前最心爱的,您看?”
狄景辉一愣,不由上前两步,细细端详着寒兰纤绿的枝叶。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景辉,是不是又快到寒兰开花的季节了?”狄景辉含笑招呼:“是啊,红艳你来看,这上头已经有不少小花苞了,再有几日霜冻的天气就该绽放了。”顿了顿,他又道:“我也是在去年才头一次见到父亲的寒兰开花......”蒙丹好奇地眨了眨碧眸:“为什么去年才头一次开呢?”狄景辉答道:“这寒兰的品种十分特殊,仅在寒冬开放,花香奇异馥郁、世所罕见,而且极难养育,自入秋后每膈三日浇一次水方能结苞:结苞后每膈五日浇一次水方能开花。水浇得少了会枯死,浇得多了托不开花。”狄春接口道:“过去那些年来,老爷一直吩咐让小的们每膈两日给寒兰浇水,所以始终不能开花。”蒙丹更加诧异:“这又是为什么?”狄景辉叹息了一声,怅然道:“这里面还有一个悲伤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美丽无比的女子,酷爱高洁的兰花。她的丈夫是伺弄花草的能手,因此家中满是奇花异草,常年幽香飘逸。后来他们有了个儿子,偏偏自落生就带了个气喘的毛病,闻不得花香,于是那当爹的就渐渐疏忽了家中的花草。然那女子有些疯癫,不管孩子的病症,硬要在自己房中摆放寒兰,以至每到秋冬花开之季,孩子就不能亲近母亲。当爹的看着孩子可怜,便教给儿子一个绝招,让他偷偷地给寒兰浇水,花开不了,他就可以一直陪伴在娘身边了......
“我明白了。”蒙丹的碧眸中聚起微澜,狄景辉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吩咐道:“狄春,我看你就把这些寒兰送到阿珺姑娘那里去吧。让她养着。”“是。”狄春退下,狄景辉拥着蒙丹,沉默片刻,又道:“红艳,你这回要随我去南海之滨的广州了,从漠北一下子跑到岭南,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欢?”“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是喜欢的。”狄景辉抚弄她栗色的秀发,在她耳边低声道:“红艳,离开庭州时我就发现有人在低价收行商积压的货物,再转手卖出。最近听说这股神秘势力正在逐步扩大,陇右一线的商路重镇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不过红艳,当初我有这种想法时,只对你哥哥和元芳谈起过......”蒙丹调转头,定定地注视狄景辉的眼晴:“景辉,你的意思是?”
狄景辉微笑:“红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问你一句,如果今后我要把当初的想法付诸实施,也许会触犯到某些人的利益,不知道你......”蒙丹打断他:“景辉,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必对我说这些。”狄景辉亲吻蒙丹的面颊,将她紧紧楼在怀中。
与天觉寺一墙相隔的译经院,自了尘圆寂后,又有了位从天竺来的掌院大师。了尘守护了大半辈子的谢家藏书,又加入了李元芳和阿珺从沈宅带回的那部分,几乎就没有缺失了。而在译经院对门原本的空地上,新辟出来一个小院,建成病坊,专门收留贫穷老病之人。本来在长安、洛阳的一些寺院就有这类矜孤恤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