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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行程。狄仁杰心中暗愧,慌忙翻身下马,迎着谢汝成而去,嘴里也唤着:“汝威兄,你怎么来了?”
两人碰面,彼此一躬到地。谢汝成不善言辞,送别的话才说了几句,便已无言。狄仁杰的心中更是滋味万千、难以尽述。与谢汝威饮下三杯离酒,狄仁杰正要告别,谢汝成轻轻拦住他,从袖中抽出一样东西,捧到狄仁杰的面前:“这是......郁蓉让我带给你的,她、她说,还是希望狄先生能够留下它,做个纪念吧。”
狄仁杰凝视着折扇,那个午后的悲凉创痛再次冲击他的心房。不,他摇摇头,轻轻推回谢汝成的双手:“汝成兄,这个......狄某不能收。”谢汝成愣了愣,还是收起折扇,再次抬头时,他的脸上微微泛红,挂上了略显凄惶的微笑:“怀英兄,我、我已向郁蓉求亲了。”狄仁杰的头脑一阵轰鸣,顿了顿,才勉强笑道:“好啊,这......真是太好了。狄某恭喜你们了!”谢汝成嚅嗫:“她......还没有答应。”
风再起时,长亭中送别的人影已然模糊。汴州域的城楼,越来越远了。
乾封二年元月,狄仁杰在并州顺利上任了。三月中的时候,他收到李炜从长安来的书信,原来许敬芝因父丧服孝,无法按期与李炜完婚,只得先迁居长安,在那里陪伴李炜,并等待一年的丧期期满。信中写道,这样一来反倒让谢汝成与郁蓉赶了先,两人在二月就已完婚了。对此李炜十分感慨,因为郁蓉的名誉被他所谓的“投怀送抱”说法彻底败坏,谢汝成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称得上是真正的君子。李炜还说,谢汝成是个难得的好人,郁蓉跟了他也算是有个好归宿了。
此后李炜的来信断断续续,而谢汝成和郁蓉则从未与狄仁杰有过任何书信往来。这年年末,李炜在信中说郁蓉为谢汝成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鼠”,只是信中的口气不甚喜悦,隐约透露出这对夫妇的生活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和睦。再之后,便连李炜也断了音讯。生命就这样不露痕迹地了结一段过往,进入到全新的篇章之中。
夏季的沙陀碛周边,叶河、白杨河、里移得建河,许多条大河河水充沛、碧波荡漾,在它们的河岸两侧灌溉出一片又一片绿洲。这些绿洲或大或小,但都绿茵如盖、芳草鲜美。在蓝天白云之下谱出让人心旷神怡的牧歌。
这天太阳刚刚落山。年青的突厥牧民吉法就把他的那几十头牛赶回了宿营地。他所在的这个游牧部落人数不多,因而更加无拘无束、随意游荡,现在对他们来说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吉法每天的日子都过得惬意地难以形容。
牛马入栏,吉法连蹦带跳地跑去帐篷。大叫着:“娘!肚子好饿啊......”刚冲进帐篷,他就皱着眉头站住了。今天的帐篷里,他闻不到往日那扑鼻的烤内和酥油茶的香气,娘也没有迎上来接过他的马鞭,他只能看见暮色中娘的身影,在帐篷角落的一堆杂草上忙碌着。
听到动静,突厥老妇头也不回地叫道:“吉法,快来帮忙。”吉法答应着走过去,娘正费力地抬起草堆上一个人的身体:“吉法,你把他抱起来,我来换换他身下的这些草,又是血又是脓的。”吉法接过那人,立即沾上满手的血污,老妇利落地抽掉垫在那人身下的稻草,又从旁边拉过干净的铺好,才和吉法一起轻轻将那人放平。吉法问道:“娘,他还是烧得烫人啊!”
突厥老妇抹了把汗:“谁说不是呢?真不知道他从哪儿得来这么多伤?而且全都烂了,这可怎么是好啊......”一边说着,她掀开那人身上覆的布条,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出来,连吉法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老妇拿过个粗碗,用个小木勺从里面挖出些黑乎乎的草药糊,往伤口上涂抹。吉法嘟囔:“娘,这样一点儿用都没有啊。”老妇人继续涂着,连连摇头:“天气太热了,唉!总比不上药的好。”
吉法摸了摸肚子,小声抱怨:“娘,你忙着伺候他,儿子的饭都不做了!”“那边不是有馕吗?你自己烤吧。”吉法无奈,捡起块馕干啃了两口,嘟囔道:“这个汉人伤得太重,就是能活下来,大概人也不中用了。他现在这样太受罪了,还不如......”老妇不乐意了:“吉法,你怎么能这么说!看这汉人的岁数,还挺年轻的,要是他死了,说不定一家老小都跟着完啊。既然他还没死,咱们就要想法儿救他。”
话音刚落,老妇看了看那人,突然叫起来:“吉法,快来!”吉法把手里的馕一扔,箭步上前,猛地把那人咬紧的牙关掰开,老妇人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小的银盒子来,自里头取出一黑一白两颗小药丸,塞到那人的嘴里。吉法仍然紧握着那人的下颔,不让他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人的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吉法娘擦拭着他不停渗出汗水的额头,低声叹息:“真是太受罪了,不知道他怎么能熬得住。”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终于平静下来。吉法和娘也都是一身大汗,互相看了看,苦笑着摇头。当初在沙陀碛里救下这个遍体鳞伤的汉人时,他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手里却牢牢攥着这个小银盒子。起初吉法和娘也不知道这小盒子里的东西有什么用,后来这人伤痛发作,虽然连翻滚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却全身抽搐唇齿痉挛,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吉法娘急中生智,把小盒子里的药丸硬塞到他的嘴里,慢慢地竟看到他平复下来。以后他们就知道,这盒子里面的是救命药,隔段时间就要给他吃两颗,否则,他就是痛也早痛死了。
不知不觉草原上已经暗下来,吉法点起盏油灯,烤了几块馕和娘一起吃了。吉法娘止不住地叹气:“还得想办法给他吃点东西啊。”吉法去把那人半扶起来,吉法娘舀了勺羊奶,可是根本就灌不下去。就着油灯看,满嘴里全是血泡。吉法娘一狠心,拿起根细铁丝在火上烧热,一个个地把血泡桃破,再轻拍那人的背,他呛咳着接连呕出好几口血水。又等了会儿,吉法娘试着喂了勺羊奶,总算看到他咽了下去。就这样无比艰难地喂下几口。吉法娘的眼圈都红了。
晚上临睡前,吉法娘和儿子商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要进城一趟找郎中。虽然现在是放牧的最佳时节,牧民轻易不愿离开绿洲,但为了救人,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第四卷:再见幽兰 第三十一章:妖祸(1)
七月流火,盛夏中的庭州,日落得特别晚,戌时都已过了很久,火红的艳阳还高悬在西方的博格多山顶之上,将远方的片片山脊和近处的层层屋顶染成金子般的赤黄。刚刚从春末到盛夏的桩桩危机和变故中摆脱出来,仿佛是为了补偿所有的恐惧和伤害,庭州的各族百姓们以愈加巨大的激情投入到日常生活的欢愉之中。日日弥久不落的太阳也来助兴,更为这劫后余生的狂欢推波助澜,庭州城内外的黄欢歌笑语、曼舞饮宴从晨至昏,几乎通宵达旦。
庭州虽然早有朝廷建制,刺史府衙门代表着大周天朝的皇权对此地实施管理,然而毕竟是塞外边城,总和中原大城市的严格管制有天壤之别,世代杂居庭州的各族各邦人士更不习惯受太多的拘束,因此汉人在此的统治只以羁縻方式施行。庭州尽管也有城墙城防,却通常只在特殊情况下才于夜间关闭城门,中原城市的宵禁制度更是无从谈起。这些天来西域战事已定,疫害又除,官府体谅民众疏散心情、及时行乐的愿望,干脆日夜城门大敞,任人出入,且由着大家乘这大好的夏季快活个够吧!
白天的温度实在太高,干燥的热风时时夹裹来沙陀碛上呛人的沙尘,孩子们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反倒是吃过晚饭以后,离天黑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才是他们玩耍的最佳时机。此刻,正有几个胡、汉混杂的儿童在庭州西南的小片荒地上欢叫奔跑。
这片荒地位于庭州的城墙之外,向南逐渐延伸入高耸雄浑的博格多山脉,周遭十分冷僻,看不到人迹,只有一座破败佛寺的黄色院墙,在不远处的树林背后露出几许断壁残垣。在附近百姓的眼中,这座门上挂着“大运寺”牌匾的佛寺十分神秘,因为白天几乎看不到有人出入,晚上又常有古怪的咏诵之声隐约传来,偶尔有些夜行经过的路人还曾经看到过,佛寺后院直通博格多山的山路上鬼火般的灯笼微光闪烁,这一切构成了关于“大运寺”是座凶寺的可怕传说。要是在平常,孩子们才没有胆量来这附近玩,他们的父母也不会允许。但是最近这些日子来,整个庭州都洋溢着天下太平的喜悦,人们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还凭空多出了些无谓的胆气,也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危险悄悄迫近了。
这是一群五、六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今晚特别约好来大运寺探险,就是要在其他小伙伴们面前充大胆、逞英雄。他们一路大声说笑打闹着往大运寺来,虽说天色已晚,日头却还好好地高挂着,周围和白天一样亮堂,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呀。为了找点儿来过此地的证据,孩子们踏上遍地杂草和砂石夹杂的荒地的时候,还捡了些奇形怪状的小石子、几块黑黢黢的瓦罐碎片,可惜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就这样他们走走停停地穿过寺院前稀疏的枯树林,终于来到了大运寺前。(非凡楚殇手打)
说来也怪,一到大运寺近旁,温度似乎立即降低了不少,炎炎夏日的热风到这里骤然转凉,吹在身上阴森森的,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抬头看看天上,晚霞灿烂满天艳红中,一轮银白的新月与夕阳辉映,在博格多山的山巅构成一副既绚丽又诡异的图景。大运寺的院墙之上长满杂草,在晚风中瑟瑟摇动,院墙里面鸦雀无声却又隐隐有些微难以描述的动静,孩子们停下脚步,其中胆小的已经吓得变了脸色,舔着嘴唇无论如何不肯再向前了。
可是现在离开就意味着前功尽弃,肯定要被小伙伴们嘲笑,领头的那个男孩胆子更大些,想了想招呼大家说:“天还亮着呢,咱们就翻进院子里找两样庙里的东西带上,只要能证明咱们来过就行!”其他孩子稍作犹豫,终于还是跟了上来。因院墙太高难以翻越,他们便绕着院墙转起来,想找个缺口爬进去。这大运寺煞是古怪,粗粗看起来其貌不扬,真的贴着院墙一走才发现,还真是阔大无比,院墙连绵不断一时都走不到尽头,况且越往后绕越是荒凉,好像直接深入到黑暗的深山之中。天色开始转成晦暗,孩子们再不敢前行了,丝丝凉意从墙内逼出,一瞬间就让人从头寒到脚,最胆大的孩子这时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突然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撒腿就跑。
刚跑到寺院前部的院门前,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忽然“咣当”一声敞开了。孩子们吓得一愣神,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傻傻地往那开启的门里看去。与此同时,好像有一副巨大的黑幕猛然被掷上暮色昏沉的天空,半瞑的天色顷刻变得漆黑,最后一抹晚霞的红光仿佛在天际撕扯出的血痕,只闪了闪,便彻底隐匿在暗夜中。日、月、星辰,所有的光明一齐消失了。
最初的沉寂过后,淡淡的白雾从大运寺的院门中飘出,在黝深的黑夜中不断伸展,很快便将门边呆立着的孩子们围绕其中,白雾中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孩子们却似浑然无觉,既不吵闹也不逃跑,一个个呆若木鸡,瞪得滚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