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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韵只在刑堂里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出来时毫发无损。可到底是被剥去了大丫鬟的称号,贬去知言轩外园做些杂役活计,主要负责劈柴烧火。
浅韵平日虽不言不语,但人却极为骄傲,这等冤枉与侮辱,生平还是头一次尝到。她从前在太夫人跟前一手被调教起来,后又被送到知言轩侍奉云辞,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只是,一想起出岫也曾贬去浣洗房,心中仿佛也能体味到她那时的愤懑。被贬之后,浅韵对旁人的质疑、询问、疏远一概置之不理,一心做着烧火丫头,连淡心也渐渐疏远了。
转眼间,浅韵已遭贬斥四十天有余,这期间她一直不卑不亢,自顾自地做着差事,对一切人或事都充耳不闻,仿佛认了命。竹影曾来探视她两次,甚至提出要根据云辞的遗愿娶她过门,助她脱离三等丫鬟的身份。
然而浅韵却断然拒绝,对竹影也极为冷淡,渐渐的,竹影便不在她面前出现了。
“好端端的一桩姻缘,浅韵姐姐为何要拒绝呢?”就在知言轩下人们都对浅韵不冷不热、亦或避之不及时,唯有灼颜暗地里偷偷与她交好。当然,人前还是装作不相熟的样子。
出奇的是,向来独来独往,只与淡心、竹影交好的浅韵,竟对灼颜的接近默许下来,并未表露出从前那种冰冷的抗拒,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起私密话。
“你觉得嫁给一个侍卫,就是好姻缘了?”浅韵拧干帕子擦了脸,淡淡相问。
灼颜笑了笑:“那要看是哪个侍卫,竹影是侯爷生前最信任的贴身护卫,在这离信侯府谁不高看他三分?连云管家见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保不准下一任云府总管就是他了。”
“竹影自幼习武,不懂文书和经营,做不了云府管家。”浅韵否认道。
“原来浅韵姐姐嫌他前程不好?”灼颜“噗”地笑出声来,低眉想了想,又道:“也是,从前侯爷在时还好,如今侯爷去了,竹影这身份也有些尴尬……”
“不要提侯爷!”浅韵不知怎得,忽而变了脸色:“逝者已去,闲事莫提。”
灼颜一怔,暗嗤浅韵小题大做。突然,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小心翼翼地求证:“从前夫人在世时,呃,我是说我家小姐刚入门时,曾听迟妈妈说过,您是太夫人准备给侯爷的通房……可有此事?”
“你话多了!”浅韵瞥了她一眼,端着方才洗脸的水盆走到屋子前,“哗”的一声泼向院子里。如今她是三等丫鬟,与人共住一屋,而灼颜还享受着夏嫣然生前的待遇,是一等丫鬟。只不过,如今出岫不使唤她,她也乐得自在。
灼颜发现每次提起云辞,浅韵都是面色不善,心中遂更加笃定自己揣测,道:“姐姐莫怪我多话……出岫自始自终都是沾了我家小姐的光,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怀上身孕,竟被太夫人做主扶正!别说姐姐你气不过,我也替我家小姐气不过呢!”
浅韵闻言并未附和,只抿唇道:“妄议主子,可是要被打入刑堂的。”
灼颜撇了撇嘴:“眼下就你我二人,姐姐怕什么?那狐媚子女人敢做出来,还怕别人说么?侯爷在世时,她分明已是失了宠,如今又哪里冒出来的身孕?也不知是和谁怀的野种,妄图谋夺云氏家业!”
“灼颜,你够了!”浅韵冷着脸呵斥:“若再多说一句,你就出去!”
“姐姐难道甘心么?以你这等姿容,委屈在知言轩做个三等丫鬟?你从前可是太夫人和侯爷身边儿最得脸的!”
灼颜似无知无畏,并不听浅韵的话,偏要说道:“我同姐姐从前不大相熟,但如今也瞧出了姐姐的人品。以你这般,又岂会在汤药里下毒害人?分明是出岫存心报复你,先将你从刑堂里放出来,给个甜头,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话到此处,灼颜又冷笑一声,凉凉续道:“谋害侯爷的遗腹子,这罪名可是不小呵!一次不成还会有两次三次,姐姐难道要永远处于被动之中,受制于她?”
浅韵从前不知,原来灼颜如此牙尖嘴利。明知这是挑拨,她也不想回应,只道:“夫人已将我从刑堂里放出来,也没有再追究,你别说了。”
“事到如今,你还叫她‘夫人’?她是哪门子的夫人?”灼颜颇有些愤恨不平,声音也不禁高了起来。她瞧了瞧窗子外头,又起身将门关死,咬牙道:“出岫的孩子不是没掉么?你的罪名也没坐实,只怕是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浅韵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抿唇不语。
灼颜见她神色似有动摇,忙道:“姐姐你不想嫁竹影,那这府里的下人,你必定也都瞧不上了。”
话到此处,浅韵眉间划过一丝黯然,再也忍不住哽咽道:“我侍奉侯爷多年,如今又有谁还能比得上他?”说着已要垂下泪来。
灼颜附和着轻叹:“是啊!既然无法跟着所爱之人,姐姐为何还要屈居人下,遭受这不白之辱?”
屈居人下?浅韵这才发觉自己小瞧了灼颜的心思,不禁疑惑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在这云府之中,倘若做不了正正经经的主子,也要做上半个主子!”灼颜说着说着已压低了声音:“姐姐若信我,今夜便与我一同去个地方。”
她边说边将一个纸条塞入浅韵手中,悄声叮嘱道:“为免惹人起疑,我不能久留,今夜咱们便在此处相见,我保管不教姐姐失望。”
第84章:心淡如水浅不争
浅韵接过纸条,草草扫了一眼,没有言语。灼颜似有深意地一笑,又替她将紧闭的门窗都推开透气,才告辞离去。
灼颜走后,浅韵将纸条收入袖中,透过窗户瞧了瞧天色,便起身前往伙房。她没有忘记,如今自己只是个三等的烧火丫鬟。
伙房里油烟熏天,燥气逼人,浅韵劈了柴,抱在怀中逐根逐根往炉灶里扔,这差事虽已做了四十余日,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吃力。但吃力归吃力,她不会出声叫苦,更不会平白求人相助。
好不容易烧完柴,浅韵将袖中的纸条取出,最后看了一遍,挥手扔进炉灶之中。幽兰橘红的火舌瞬间将纸条舔尽,烧成黑色的纸灰,一丝丝火星微微扬起,最终飞灰湮灭归于无物,好似从未存在过。
浅韵不动声色,使力做完一天的活计,晚上早早回到房内睡下。与她同住的尚有另外一个三等丫鬟,见她今日躺下得早,有些奇怪:“姐姐往常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得晚起得早,今日怎么反常了?”
浅韵攥着被角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半张容颜掩盖在被褥之中,闷声道:“今日累了,不大舒服。”说完又翻了个身,阖目入眠。
自此一夜无话,过得极快。第二天浅韵醒来之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未曾料想,这竟是她被贬斥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知言轩里有一些诡异的气氛,一大早,她照例去劈柴烧火,厨房的管事妈妈却过来吩咐道:“今儿个可以少劈些柴,早上夫人不在园子里用饭。”
不在园子里用饭么?自从太夫人免了晨昏定省,出岫每日一早必定按时用饭。按理说今日异常也是应该,可浅韵决定佯作不知,点头回道:“奴婢明白,谢妈妈提醒。”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沉稳着劈了柴,打了水,做的差事分量与往常一样,并不偷懒。这般忙碌了一晌午,待到用午饭时,厨房的管事妈妈和一众三等丫鬟围在一桌吃饭,浅韵刚扒了几口菜,便听到桌子上有个丫鬟悄声道:
“今早我去后门收菜,听大小姐园子里的丫鬟说,昨夜内花园闹鬼了,灼颜被鬼附身,如今已失了常性。”
“内花园闹鬼?竟然传到大小姐园子里去了?”另一个丫鬟亟亟接话。
“你有所不知,听说闹鬼的地方是在内花园假山后,那地方东西两侧的抄手游廊,恰好连着二爷和大小姐的两个园子,这事儿自然传得快。”
“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灼颜好端端的,为何会被吓疯了?”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她是知言轩的丫鬟,三更半夜偷偷跑去内花园做什么?这事蹊跷。”
“听说鬼魂都爱附身恶人,因为他们身上没有正气。从前夏夫人在世时,灼颜便仗着自己是夏家的陪嫁丫鬟,不将咱们看在眼里,平日趾高气扬、攀高踩低,必是行止不端!”
……
一时间,桌子上几个丫鬟议论纷纷,连厨房的掌事妈妈都不呵斥,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说来说去,除却诧异与担忧之外,对灼颜的疯癫,大家都持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并没有人予以同情。
灼颜到云府前后不过才七个多月,却风评至此,可见人品的确不好。
浅韵默默吃着饭,并不参与桌上一众丫鬟的讨论,“咣当”将碗撂下,道:“你们慢用,我先走了。”说着已起身离开。
刚转过身,却听背后传来一句小声嘀咕:“说什么说!不知道浅韵和灼颜走得近吗?”
浅韵只作未闻,连脚步都不停,轻飘飘出了门……
翌日,管家云忠来到知言轩训话,道是灼颜一夜之间患了失心疯,为防止她失手伤人,已暂时将她关押在刑堂里隔离起来。
浅韵听了这消息无甚感觉,脑中唯有一个念头——
失心疯吗?倒是与自己被关在刑堂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此后的半月里,云府一直处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之中,那种顺遂的静默令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个人都毛骨悚然。这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山雨欲来风满楼,五月初五,端午佳节,烟岚城里有一年一度的赛龙舟。说是赛龙舟,却不是在江河湖海之中,烟岚城环山而建,城中唯有一条河流,湍急不堪,倒也清澈,是寻常百姓的饮水之源。
而赛龙舟,便是在这条河上举行。一大早,太夫人便吩咐下去,各房除了必要的留守仆婢之外,大家都可以去观看这一年一次的热闹事儿。
因而,许多不当值和轮歇的下人都跑出云府去看赛龙舟,但是各房的主子,除却二爷云起带着几个丫鬟出去之外,大都留在了府里。
知言轩的下人也走了好几个,主园之内显得空空荡荡。浅韵照旧做完了差事,抱着一把新鲜的菖蒲、艾叶,挨个房门插上。这是端午节的习俗,节前节后,阖府上下每日都要插艾叶,而且必须是当天采摘的新鲜艾叶。
走一路插一路,待行至竹影的屋子前,浅韵有些犹豫,又想着这时辰他应该在出岫身边当值,便也释然一些,从怀中抽了几把艾叶往他房门上插。
艾叶刚插好,却被突然响动的房门开合给摇掉了,只见淡心红着眼眶从竹影屋子里走出来,瞧见浅韵站在门外,立时一惊,手足无措地垂下头去:“浅韵姐姐。”
自从浅韵被贬斥为烧火丫鬟后,她与淡心便再无过密交情,其实淡心倒如往常一样,是浅韵自己刻意疏远了。一则是因为她如今成了三等丫鬟,有了距离感;二则也是因为……竹影。
想到那个人,浅韵眼皮一跳,轻轻对淡心颔首。淡心瞧见地上掉落的艾叶,连忙俯身拾起,勉强笑道:“方才来与竹影说几句话,有了些争执,教姐姐看笑话了。”
浅韵摇了摇头,正欲回话,但听屋内紧接着传来一声询问:“浅韵?”话音刚落,竹影已大步从屋子里走出来,神情还有些尴尬。
浅韵又瞥了一眼淡心,率先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