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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能?”天授帝龙颜大悦,朗声笑道:“只可惜今日肖鸾成婚,否则必要让她两人见上一见。”
“圣上,万万不可!”臣昭连忙婉拒:“家妹只有十五岁,年少无知,恐会冲撞公主的鸾驾。”
他们兄妹三人,臣晔年十九,臣昭年十七,臣曦年十五,一母同胞,各差两岁。当初从这个“日”字辈的名字,原本是冲了父亲名讳中的“暄”字,母亲觉得不吉利。
反而父亲显得很随性,还曾笑言:“暄为日,我臣暄之子,难道要沦为金木水火土?自然是一辈更胜一辈,从‘日’罢。”
一言定乾坤,于是他们兄妹都从了“日”字辈,也不避讳那么多了。
早在应元宫内,臣晔已将起名之事对天授帝提及了,帝王也笑说这符合他们父亲臣暄的个性。
一时之间,前厅里陷入一片浓郁的亲切氛围,天授帝不禁畅想起当年,他与臣暄的亦敌亦友,还有对鸾夙的痴心执念……而今一转眼,分别了足有二十一年。
弹指一挥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说起来,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孩子进京?这千里迢迢过山过海,你们的父母也放心?”便在此时,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这……”臣晔颇有些尴尬地笑回:“原本父亲打算陪母亲回来,两人都思念故土风光,但不巧母亲身子不适,父亲便留下陪她了。”
其实还有一句内情臣晔没说出来——父亲臣暄总嫌曦儿太过调皮,一心想要再生个女儿,调教成大家闺秀的性情,凑成两子两女,一双“好”字。今次他们兄弟出来,曦儿又偷偷跟着,恰好合了父亲的心意……
显然,臣昭也知晓这其中内情,听了兄长的回话,忍不住心中发笑。
天授帝自然知道这是托辞,心里对臣暄也有所不满。都过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提防着自己和鸾夙见面,真是越老心胸越狭窄了。
当然,这番话帝王只是在心中腹诽,当着几个晚辈的面,他绝不会说出来。
淡心听见臣暄和鸾夙没来,心里也舒坦三分,再看眼前这臣氏两兄弟,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啧啧赞道:“不愧是臣姓儿女,各个都乃人中之龙。”
“淡妃娘娘谬赞。”臣晔与臣昭齐声回道。
恰在此时,一阵炮竹声噼里啪啦地传进来,响了好一阵子才消停。紧接着,龙乾宫的首领太监进来禀道:“圣上,吉时已到,公主的婚仪要开始了。”
“好!都随朕去!”天授帝立刻起身走下丹墀,迈步朝礼厅走去。皇后、淡妃紧随其后,太子则落后一步,与臣晔、臣昭两兄弟一起。
众人伴着圣驾刚刚走出前厅,忽然,前方一个蓝衣少女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侍卫大叫:“站住!”
别看那蓝衣少女身量娇小,可脚程倒是快得很,几个彪悍的侍卫都追不上她。这边厢天授帝的贴身护卫见此情况,也纷纷拔刀相向,严阵以待。
好在天授帝眼尖,立刻喝止道:“都收起刀剑!”
话音刚落,那蓝衣少女已一头撞在天授帝怀中。帝王猝不及防,身形稍显不稳;蓝衣少女则“哎呦”一声,向后踉跄了几步。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后仰倒地之时,这蓝衣少女却是足尖点地旋身一跃,漂漂亮亮地延缓了后劲,稳稳落地。那蓝色衣裙飘渺一摆,煞是动人。
待她站稳之后定睛一看,立刻朝天授帝跪地请罪:“曦儿莽撞,还望皇帝叔叔恕罪!”
哈哈几声朗笑传来,帝王不但不怒,反而赞道:“曦儿小小年纪,轻功真是不错,把公主府的侍卫都给比下去了!”说着他袖口一甩,亲自将臣曦从地上扶起,慈霭地道:“走,随皇帝叔叔看热闹去。”
“有热闹可看啊!是公主新娘子吗?”臣曦娇俏的容颜之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转着,更衬得她神采奕奕,生机无限。
天授帝未再多言,招呼着臣曦朝礼厅方向走。一后一妃也是虚惊一瞬,平复了心情随着帝王而去。
在场唯有臣晔与臣昭很是沉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怪不怪,前者对太子聂忘凌道:“家妹无礼,让太子见笑了。”
“她就是臣曦?”聂忘凌凤眸一挑,看着方才臣曦施展轻功的落地之处,悠悠赞道:“不错……”
一言未毕,炮竹声及锣鼓礼乐声喧然响起,将太子的后半句话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热闹声中。
这是婚仪即将开始的前兆,臣氏兄弟唯恐迟到,也没再追问方才太子说了什么,三人一路疾步往礼厅走去……
世事纷扰,浮尘繁华,这一段持续了二十余年的悱恻故事,至此终于拉上帷幕。
可谁又敢说一曲终了?
红尘不尽,缘亦难了。
番外12:始知人间情滋味
古人曾有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每每读到这一句生死之论,我都不敢苟同。许是自幼便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我一直对生前身后之事没有太多感慨。人世一遭,长寿短命又能如何?终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早晚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味执着于长生?至少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名利富贵、七情六欲值得去追逐。我也无法理解,母亲为何将名望、荣耀看得如此之重。
自从知晓了父侯的真正死因,我便与母亲越发疏远。并非责怪她的性情为人,只是……既然明白有朝一日我会提早离去,又何必故作母慈子孝,临了还让她悲戚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既难免一死,还是与世人保持些疏离之感罢!不求生前热闹荣耀,也不欲死后名垂千古,悄然而来,默然而逝,不扰这尘世分分毫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是揣了这个想法太久,我一直不愿与人亲近,独居一隅享受着偏于冷寂的清净,久而久之,却意外得了个“谪仙”之名。
当淡心对我提起这两个字时,我只能一笑置之。大约是云府的门第太高,在世人眼里太过神秘,才使得旁人如此看我。但这世上哪有什么谪仙之人?
至少,绝不该是一个患有腿疾、行将就木的谪仙。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认为自己活不过十五岁。
犹记得父侯曾为我定下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女方出自世代书香的夏家。若单论门第而言,从商的云氏,与从文的夏氏联姻,两家也算般配。更何况夏家近百年内无人出仕,并不招惹朝廷的纷争,这一点倒是甚合我意。
自我记事起,见过夏嫣然几次,因为知道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便也待她较为亲近,彼此一直以表字(小字)相称:我唤她“品言”,她唤我“挽之哥哥”。
当初也曾想过为云氏绵延香火,与夏家小姐举案齐眉,可自从患上腿疾之后,我就断了这念想,提出要与夏家解除婚约。
母亲劝了我几句,倒也不曾训斥逼迫,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应允了。
退婚之后,我又见过夏嫣然一次,是在我十三岁那年,而她只有十一岁。她虽故作纤袅亭亭的闺秀模样,可在我眼里,她还是个稚嫩天真的黄毛丫头。
至少,大家闺秀不会在被退婚之后毫无顾忌地跑过来,这让我觉得她根本不懂“退婚”二字是何分量。
犹记得那一次见面,她在我的园子门前流连不去,望着笔法清峻的三个字问道:“挽之哥哥,你这园子为何叫做‘知微轩’?”
我坐在轮椅上抬首望去,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是出自《周易》里的一句话——‘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世伯学识渊博,应该教过你才对。”
我口中的“世伯”,正是夏嫣然的父亲。
闻言,夏嫣然立刻自豪地回道:“那是自然!我父亲说过,‘凡物之体,从柔以至刚;凡事之理,从微以至彰。知几之人,既知其始,又知其末,是合于神道,故为万夫所瞻望也。’”
夏嫣然烂熟于心,语毕转而问我:“如何?我答得怎么样?”
“答得不错,背诵流畅,可你知道这话的意思吗?”我毫不客气地再问。其实我并不相信,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明白这其中的奥义,就连我如今也不能完全揣摩透彻。
果然,夏嫣然被我问住了,怔愣片刻很不服气地反问:“那挽之哥哥呢?你又知道吗?”
我笑了。看来夏家教养子女的方法还是流于皮毛,夏世伯教导女儿背了这么多篇章警句,可夏嫣然却不解其意。不过对于她这个年纪而言,又是女孩子,这已算不错了。
我想起她不服气的问话,也不欲多做计较,便摇头敷衍道:“这园名是先祖所题,我也领悟不透。”
夏嫣然闻言没再接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抬眸望着“知微轩”三个字出神。良久,她清脆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我听说,这园子的名字另有来历,和挽之哥哥你讲得不一样。”
“哦?什么来历?”我被她闹出了几分兴趣。
夏嫣然抬袖掩面娇笑,半是神秘地答话道:“我听说,大熙王朝的开国皇后闺名唤作‘聂微浓’,你这个园子叫‘知微轩’,是云氏先祖为她所题。”
“聂微浓?”我顺势再看园子上那三个字,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典故”。族内一直传说先祖与聂皇后交情匪浅,不过公然以皇后的闺名为题,有些不妥了,私以为这并非我云氏先祖的做派。
于是,我婉言否定这个说法:“你竟比我这个云氏子孙还要清楚?”
夏嫣然闻言轻哼一声:“挽之哥哥不问世事,清高至极,又怎会在意这些流言秘辛?自然是我们大俗之人才能听得。”
听到这个评价,着实令我有些意外,尤其是出自年仅十一岁的夏嫣然之口——原来我算是“清高”之人。
然而夏嫣然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我半晌,蓦地流露出几分失落之意,忽然语带哭腔地问道:“挽之哥哥,你为何要退婚呢?是不喜欢我吗?”
看她一副快哭的模样,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懂,她懂得何为“退婚”。
不经意间我伤害了一个视如妹妹的少女,的确令人不忍。更何况在这桩婚事里,她毫无错处,是被我连累了名声。
“品言……”唤出她的小字之后,我又不知该从何劝慰,只得实话实说:“你很好,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命不久矣,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说到此处,我发现她越发哭得梨花带雨,只得再行解释:“你年纪尚小,如今退婚还有余地;倘若再过几年,我才是把你耽误了,届时即便你没嫁过来,也会无辜背上‘克夫’之名。”
“但我就是喜欢你。”夏嫣然大哭不止,我亦手足无措。劝人,真不是我的长项。
她就这么兀自哭着,我在一旁唯有沉默。半晌,她才断断续续地哭问我:“挽之哥哥,你怎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你又不是未卜先知……你觉得还能再活几年?”
再活几年?以我如今的身子骨……我沉吟估测一下,对她回道:“大约还剩两三年的寿命罢。”
“两三年的寿命……”夏嫣然顿时停止哭泣,抬眸问我:“挽之哥哥,那咱们打个赌行么?我不求你还娶我,我就想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我委实不忍再拒绝她。
夏嫣然抬手一指“知微轩”那三个字,抽抽嗒嗒地道:“你说你还有两三年的寿命,我偏不信。倘若你平安度过十六岁,便将这园子的名字改了可好?”
改名?我没有即刻应允,反是问道:“你想改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