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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他是御前侍卫忠心为主,必定手染鲜血杀人无数,可她无法忘记,那夜岑江狰狞的动作,他是如何将垂老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叶太后勒死。亲手勒死。
淡心越想越是脸色煞白,双手也狠狠攥紧。原本岑江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可就在淡心跨出屋子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出声问道:“淡心姑娘手里攥着什么?”
淡心应声停步,低眉看了看手中的明黄绢帛,道:“是……圣上赐婚的圣旨。”
“赐婚?”岑江挑眉:“给谁赐婚?”
淡心吸了吸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的笑意:“给诚王赐婚,册封奴婢为诚王侧妃。”
“诚王侧妃?!”岑江闻言大为惊讶,不自觉地拔高声调。据他所知,诚王对出岫夫人一片痴心,圣上也对淡心另眼相看,又为何会乱点这出鸳鸯谱?
可就在他既惊且疑的档口,淡心却已自行走出了圣书房。岑江见状立刻在她背后喊道:“淡心姑娘留步。”
淡心转身,敬而远之地问道:“岑大人还有何吩咐?”
岑江沉吟片刻:“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此?”
淡心有些不解他的问话,反应片刻才明白过来。岑江作为御前侍卫,不该撂下主子单独在此。淡心便回道:“圣上屏退了岑大人么?”
岑江点头:“圣上独自回了龙乾宫,还命人送酒过去,不让我跟着。”他顿了顿,暗示淡心:“圣上如此自制之人,从不轻易放纵饮酒,尤其还是在这大白天……原本我不明白他为何喝酒,不过眼下我明白了。”
这一次,轮到淡心挑眉,沉吟片刻勉强再笑:“岑大人的话,奴婢不大明白。”
“淡心姑娘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岑江犀利地道:“除非是你自己不让自己明白。”
“奴婢听不懂大人的意思。”淡心不欲多言,盈盈俯身:“告辞。”言罢转身回了平梨宫。
*****
从前,淡心一直认为宫里的日子过得极快。她每日在圣书房与天授帝朝夕相对,日升日落转眼便是两年之久。
可自从叶太后薨逝之后,这日子过得慢极了。就好比如今,她出宫的日子定在十月底,而她日日数着、算着,却还差两三日。
这一个月里,淡心与聂沛潇又见过两次,基本已就婚事达成一致——淡心嫁入诚王府之后,会假死脱身,更名换姓重回云府。
为避免路上走漏风声,聂沛潇没有将这内幕消息传递给出岫,只等着淡心正式嫁过来之后,再安排她的后路。而淡心要成为诚王侧妃的消息,只有诚王府和离信侯府知道,如今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
因为那道赐婚的旨意上,淡心一直没有去盖御印。而天授帝也没再过问一句。
宫里又来了一名新的执笔女官,年芳十六,淡心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总归在这一个月里,该交接的事宜都已交接完毕,新的执笔女官“走马上任”,淡心也卸任不再当差。
想到只剩三天自己即将出宫,这道旨意便也捂不住了,淡心不知是期待还是失落。有时她会对着这旨意怔怔发呆,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
君无戏言,天授帝一言九鼎,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去给这旨意盖上御印?是在期待什么?又在幻想什么?
也许,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能在自己离宫之前再去一次圣书房,再见一次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狠厉而又深情的帝王。
只不过他的深情多情,在这世上只付于一人呵!只付于那名叫“鸾夙”的女子了。
想着想着,淡心再度哂笑,从屉中取出那道明黄绢帛,只身前往圣书房。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呵!该告别的,终究还是要去告别。
从平梨宫到圣书房,这条路她已走了千百遍不止。途中的一切景象都是如此熟悉,一草一木活色生香,从此以后将再不复见。
“淡心姑姑,您可好几日没来啦!”小宫女在圣书房门外瞧见她,笑吟吟地迎上去:“咱们几个还在商量,说是您出宫之前要去您那儿坐一坐,以感谢您平日里的提点与照料。”
“不必了。”淡心落寞地笑笑:“日后你们好好当差便成了。”她眼风扫向圣书房正门,问道:“圣上在吗?”
“在的。”小宫女点头:“不过新来的姑姑手脚不麻利,方才惹了圣上龙颜不悦,被赶了出来。这会子谁都不敢进去,屋里只有岑大人陪着。”
天授帝龙颜不悦?一个执笔女官能出什么错?淡心想了想,忍不住问道:“知道圣上为何生气吗?”
“听说是新来的姑姑替圣上拟旨,拟了三遍圣上都不满意,骂她蠢钝。”小宫女低声嘱咐:“姑姑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淡心闻言略有不解。自己在圣书房当差两年,虽是担着“执笔女官”的虚名,可几乎没有动过笔,差事也稀松得很。怎得刚刚换了个新人,还没调教好,天授帝就让她代笔拟旨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关她的事,左右自己即将离宫,又哪里管得了新人如何?淡心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圣旨,兀自走到圣书房门口,高声禀道:“禀圣上,奴婢淡心求见。”
第286章
不知为何,淡心很怕会被天授帝拒见,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来第二次。所幸,圣书房的门很快开启,岑江亲自前来请道:“姑娘进去罢。”
淡心对岑江颔首致谢,踏入门内的同时,只见对方跨出了门槛,从外将门牢牢关上。她张口欲出声阻止,身后却适时响起沉沉话语:“朕以为你不来了。”
淡心闻言转身,远远瞧见丹墀上的帝王面带讽刺笑意,魅惑而又直刺人心。霎时,她手上的明黄绢帛燃成一团火焰,将她的掌心烧得灼烫难忍。
淡心死死咬唇,上前几步跪地行礼:“奴婢见过圣上。”
“起来罢。”天授帝的话语又变得很平淡,仿佛方才的讽刺只是一场错觉。
淡心道谢起身,上前将绢帛徐徐展开,垂眸请道:“奴婢恭请圣上御鉴。”
天授帝凤眸低垂,落在淡心的容颜之上,忽然笑道:“你气色不错,好像还圆润了几分……看来从前朕苛待你了。”
“最近奴婢没当差,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想不胖都不行。”淡心没心没肺地回道。
天授帝碰了个软钉子,沉默一瞬又换了话题:“听说谢太夫人要收你为义女?入云氏宗籍?”
他居然这么快就听说了!淡心自己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眼见瞒不下去,她只得干笑:“太夫人担心奴婢出身低微,配不上诚王殿下,这才抬举奴婢。”
听闻此言,天授帝脸色顿沉,不再多说一句。
淡心以为他是在顾虑什么,便主动解释道:“圣上放心,奴婢即便入了云氏宗籍,照样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奴婢,太夫人不会将诚王殿下看作自己人……云氏也会一直支持您。”
她不说这番话还好,一说出来,天授帝面上立刻风起云涌,冷如寒霜:“你如今倒理解朕的想法了?”
“奴婢只是猜测而已。”淡心尴尬地笑笑,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遂再次请道:“圣上,盖印罢。”
天授帝“嗯”了一声。
淡心也不多做客气,神色如常走上丹墀,将御案上的小抽屉打开,取出御印端在手中:“奴婢福薄,不敢动用天子之物,还请圣上亲鉴。”
天授帝没再拒绝,执起御印作势要往旨意上盖去,却在落印的最后一刻停下手,倏然问她:“行囊都收拾好了?”
淡心点头:“谢圣上关心,一切都收拾妥当,只等三日之后出宫了。”
她的回答很干脆很决绝,令人无从挽留。天授帝凤眸再睇淡心,见对方正盈盈浅笑、神态淡然。
这笑可以伪装,但气色伪装不了。自从叶太后薨逝之后,淡心日渐消瘦憔悴。可赐婚的旨意一下,她又立刻养了回来,肤色盈润透红,重新变成了那个娇俏的黄衫女子。
也许,出宫真的是她所愿,也是对她最好的结局罢!淡心连叶太后之死都无法释怀,留在这宫里还能做什么?那些血腥、那些肮脏,只会玷污了她纯洁的心灵。
嫁给九弟聂沛潇,总好过嫁去哪家公卿做续弦。至少,九弟会善待她。
想到此处,天授帝不再犹豫。“啪”的一声,起手落印,重重盖在了旨意之上。
黄得惹眼的绢帛,红得刺目的印章,将这圣书房里的两年时光,就此封存。
“你在圣书房当差两年,朕也没赏过你什么,明日朕让皇后准备一份,算作你和经铎的贺礼罢。”
听闻此言,淡心喉头涌起一阵哽咽,又不愿当着天授帝的面发作出来。她唯有飞快地收起旨意,磕头谢恩:“奴婢谢主隆恩。”
至此,她才赫然发现,天授帝待她是真的宽厚,可这份宽厚已到了尽头……她再也无法假装平静与满足,试图离开这令人伤心的地方:“奴婢告退。”
天授帝的声音略带喑哑,亦是无力地摆了摆手:“下去罢……你让岑江进来。”
淡心行礼称是,无言起身出门,又传话给岑江进去侍奉。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清爽天气,可圣书房内却晦暗无光。几扇窗户都是大敞着,竟没有一丝阳光能照射到帝王心底深处。
岑江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一眼瞧见御案上搁着的印鉴。果然如他所料,淡心是来请旨盖印的。事到如今,他想劝慰一番,却不知该如何说话。
岑江正寻思着,岂料天授帝已率先开口:“她离开是对的,宫里不适合她。”
但为何会觉得苦涩?而那莫名的心痛又是从何而来?他只得强迫自己收敛起一切情绪。
“其实没什么适不适合……”岑江看在眼里,直白说道:“淡心姑娘在宫里两年,不也好好的?只要您想让她留下,一切都不是问题。”
闻言,天授帝只是沉沉抬眸:“岑江,你逾距了。”
“微臣知罪,请您听臣一言。”岑江立刻走到殿前下跪,斟酌片刻,继续道:“其实您赐婚那日独自回了龙乾宫,淡心在这儿足足哭了半个时辰。”他指了指自己下跪的位置:“就跪在这儿,哭成了泪人儿。”
天授帝果然凤眸收紧,面上溢出一丝心痛,但没有说话。
岑江见状又道:“倘若淡心姑娘想离开,早就来盖印了,为何拖到现在?也许……她在等您开口留人。”
天授帝依然沉默。
“圣上,论公论私,您都不该让她离开。”岑江见主子无动于衷,终于狠下心道:“诚王殿下本就与出岫夫人交好,如今又要娶谢太夫人的侄孙女,倘若淡心再嫁了过去……整个云氏便与诚王府走得太近了!您难道不担心?”
许是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帝王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似犹豫,似疑惑,又似拿捏斟酌。岑江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不禁在心中笑叹。
帝王就是如此,什么事儿都逃不开权谋的考量。明明舍不得淡心,却偏偏不愿开口挽留,非得别人给他足够的理由与面子,他才能最终做出决定。
“圣上明鉴,淡心姑娘绝不能嫁给诚王。”岑江再提醒道:“您圣旨已下,御印已盖,一旦这旨意昭告天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话音刚落,天授帝已倏然起身,似是下了重大决定:“你说得没错,她不能嫁。”
的确不能嫁。岑江任由他继续自欺欺人,连连再道:“这会儿她应该刚回平梨宫……”
一句话还没说完,岑江身边蓦地扫起一阵冷风,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他定睛再看,丹墀上哪里还有帝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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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岑江劝动了天授帝,那边厢淡心则刚回到平梨宫。衣物早已收拾好了,如今只差将旨意交给诚王,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明黄的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