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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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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注水过程中,牛不停地排泄。我得意地对工人们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经过这一番清洗,牛体内的脏东西,全部排泄出来。它们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被清洗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们不是往肉里注水,我们是在洗肉。往肉里注水,会败坏肉的品质,降低肉的质量,但我们这样做,会提高肉的质量,即便是那些病牛、老牛,经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清洗,也会使它的肉变得又嫩又软、营养丰富。

我看到工人们脸上都浮现出喜色来,我知道他们已经被我说服了。我知道我作为一个车间主任的权威初步地建立起来了。

肉牛注水完成后,要输送到屠宰车间去。但那些牛从格子里出来后,个个步履艰难,大多数的牛走几步后就像一堵墙壁似的跌翻在地,而且跌翻在地后,绝无自己站起来的可能。我命令四个工人抬一头跌翻在地的牛,但那四个工人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牛还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嘴巴和鼻孔里往外冒水。我命令八个工人围上去。我站在旁边喊着号子,那八个工人,都弯着腰,撅着屁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牛抬起来了。牛站起来了,晃晃荡荡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跌翻在地。

这是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感到很羞愧。工人们都在偷着乐。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父亲站出来,帮我解决了困难。他让工人们去宰牛车间扛来了十几根圆木,铺在地上,然后又让人找来绳索,拴在牛角和牛腿上,让一拨工人在前面拉,让两个力大的工人手持撬棍,在后边一下下地撬着牛屁股,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把后边空出来的圆木,迅速地挪到前面。就这样,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沉重的牛,拖进了屠宰车间。

我的情绪很低落,老兰安慰我说:

“没有关系,小伙子,你很成功,注水……不不不,‘洗肉’之后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管。来来来,让我们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够用简捷而方便的办法,把洗过了的肉牛运送到屠宰车间里去。”

我说:“老兰,你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够想出解决的方法。”

老兰看看我的父母,说:

“你们看,小通怕我们抢了他的功劳呢。”

我摇摇头,说:

“我不是要抢什么功劳,我是要证明自己。”

“好吧,”老兰说,“小伙子,我们相信你,你大胆地设计,不要怕花钱。”

第三十四炮

副省长在众人簇拥下,走上大道,钻进奥迪A6。头前警车开道,背后十几辆红旗、桑塔纳跟随。他们乘风西去,去吃充满想像力的筵席。在他们刚刚离开庙前院子时,那个牙痛未愈、腮帮子还肿着的小工匠,就跑到院墙的废墟上,将那顶被胡市长扔掉的假发套捡了回来。他将假发戴到头上,立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十分有趣。他说:咱当不了市长,戴戴市长的假发套沾点官气。只怕你沾的不是官气而是霉气,小个子工匠说。市长的霉气,就是老百姓的运气,小工匠充满自信地说。捡了一个臭发套,也值得得意?小个子工匠说着,

从怀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皮包,炫耀着:看看咱捡了一个什么东西?说着他就拉开了拉锁,将皮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摸出来。他首先摸出了一个红皮小本子和一支名牌金笔,接着摸出一个商务通,然后又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最后摸出来两个高级的进口避孕套。小个子拧开药瓶,倒出来一些菱形的浅蓝色药片,好奇地说:这是什么药?四个工匠中,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看上去像个乡村教师的小伙子冷冷地说:这是贪官随身必备的两大法宝之一,伟哥。伟哥是治什么的?小伙子浅浅一笑,说:在五通神庙前卖伟哥,如同在孔夫子庙前念《三字经》。兰大哥,一个秃顶的男人,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递给兰老大,诡秘地说,这是小的从美国带回来孝敬您的。兰老大接过瓶子,问:什么玩意儿?秃顶男子说:比什么印度神油、泰国大力丸都要有效,真正的金枪不倒。这样的东西也往我这里送?兰老大将小瓶子扔到地上,轻蔑地说:我什么不用也能干两个小时,回家去问问你的小姨子,问问我让她来过几次快感!就是一个石头女人,我也能让她出水。一个红脸膛男子说:兰大哥是神人,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哪里还用得着这些东西。秃头顶男子捡回药瓶子,珍重地藏进怀里,说:大哥不用吗?小的可是尝到甜头了。红脸膛男子说:老秃,你悠着点儿,这东西吃多了要花眼的。秃头顶说:别说花眼,就是瞎眼,我也要吃。墙角上那架高大的座钟发出当当的报时声,时间是下午两点。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带着三个身高都在一米七五以上的年轻女郎,走进了客厅,低声说:兰先生,她们来了。那三个高个女子神情冷漠,在那个仿佛领班的女子的带领下,走进了卧室。兰老大说:我要练功了,你们要不要观战?秃头男子笑着说:这样的好戏哪能不看?兰老大笑着说:看吧,不收你们的门票。说着,就脚步轻捷地进了卧室。一会儿工夫,卧室里就传出来肉体相接的声音,和女子的呻吟声。秃头男子跷腿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走回来,对红脸膛男子说:我的天,哪里是人?简直是传说中的五通神!

我躲进了伙房,坐在我平日里坐惯的那个矮凳上。黄彪殷勤地把那个高凳放在了我的面前,讨好地问:

“罗主任,想吃什么肉?”

“有什么肉?”

“有猪的臀尖,牛的里脊,羊的后腿,还有狗的腮帮子。”

“今天我要动脑子,不吃这些肉,”我抽动着鼻子,说,“有驴肉吗?我想吃驴肉,吃驴肉时我的脑子最清醒。”

“可是……”黄彪为难地支吾着。

“可是什么?”我恼火地说,“你瞒了我的眼睛,瞒不了我的鼻子。我刚一进门时就嗅到了驴肉的味道。”

“什么也瞒不了您,”黄彪说,“可是,这方驴肉是兰总点的,今天晚上他要招待市里来的领导。”

“他们也配吃驴肉?”我问,“是不是那头从南山弄来的小黑驴的肉?”

“是的,”黄彪说,“正是那头小黑驴的肉,确实是好肉,生着我也能吃半斤。”

“这样的好肉让他们吃了,不是白白地糟蹋了吗?”我说,“你煮两块骆驼肉给他们吃就行了。他们的舌头和嘴巴都被烟酒弄麻木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是兰总还是能够尝出来的……”黄彪为难地说。

“你悄悄地告诉他,就说驴肉让小通吃了,他不会怪罪你的。”

“爷们,”黄彪说,“我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好肉让那些不懂肉的家伙吃了,让他们吃了,还不如喂了门口那条大黄狗呢。”

“你是骂我吗?”

“哎呀爷们,”黄彪急忙分辩着,说,“您借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骂您。再说了,咱爷俩儿的感情不是一天了,正是因为有了您这样懂肉的行家,我这活儿干的才来劲儿。这么说吧,我煮出来的好肉,只有进了您的嘴巴,才不委屈我的手艺。看您吃肉,爷们,真的,真的是一种享受,比搂着老婆睡觉还要过瘾……”

“好了,别奉承我了,赶快把驴肉端出来吧。”我心中得意,但冷着脸,用不耐烦的腔调说……我现在不是一般的人物了,可不能让这些小人把我的心理活动看透,我要让他们感到我神秘,让他们感到我复杂,让他们忘记我的年龄,让他们对我望之生畏。

黄彪从灶后那个高大的橱柜里,把那块用新鲜荷叶包裹着的驴肉拿出来,放在我面前的凳子上。我想说明的是,以我当时的特殊身份和地位,我完全可以让黄彪把肉送到我的办公室里去吃。但我是个讲究进食环境的人,就像豹子和老虎一样,不管在哪里捕获了猎物,都要拖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慢慢地吃。老虎把食物拖回到自己的窝里,豹子喜欢把食物拖到自己栖身的大树上。在熟悉的安全的环境里,悠闲地吃着,那才是享受。从那天我钻阴沟进厂在伙房里饱餐了一顿肉后,我对这个环境就有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热爱。而且还必须坐着这只矮凳子,还必须在面前摆上这只高凳子,而且还必须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说实话,我之所以要进肉联厂,之所以这样卖命地干活,为的就是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这里吃肉,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像狗一样地从阴沟里爬进来,偷偷地吃一顿,然后再从阴沟里爬出去。如果你能想象出我吃了肉后,从阴沟里往外爬时所遭的那份罪,就大概明白了我进厂的目的了。

黄彪想帮我把荷叶打开,我摆手拒绝了他。他不知道,解开肉的包装,就像兰老大脱去女人的衣裳一样,也是一种享受。

我从不动手脱女人的衣裳,兰老大冷冷地说,自己的衣裳自己脱,这是规矩。我听到他在我的脑后说,过了四十岁后,我就没有摸过女人的奶,没有亲过女人的嘴,也没有从正面干过她们。那样我会动感情,我一旦动了感情,就会天崩地裂。

我解开了被肉烫得发了黑的荷叶,一股子白色的蒸汽冒了出来。驴肉啊驴肉亲亲的驴肉,驴肉的香气使我眼睛潮湿。我撕下了一块美好的驴肉,刚要往嘴巴里填,妹妹从门缝里把半个脑袋探了进来。妹妹也是个馋肉的小孩,当然也是个懂肉、爱肉的小孩。虽然由于年龄的关系她对于肉的理解还不如我深刻,但跟一般人相比,她对肉的理解已经相当深刻了。平常里她总是和我一起吃肉的,但今天我要在吃肉时考虑问题,不能让她坐在我的对面影响我的思维。我招呼她进来,撕下比我的拳头起码大两倍的一块驴肉,递给她,说:

“妹妹,哥哥要考虑重大问题,你自己去吃吧。”

“好吧,”妹妹接过肉去,说,“我也要一个人考虑问题呢。”

妹妹走了。我对黄彪说:

“你也出去,一个小时内不准进来打扰我。”

黄彪答应着走了。

我低头看着美丽的驴肉,听到它愉快地叽咕声。我眯缝着眼睛,仿佛看到了这块肉从那头漂亮精干的小黑驴身上分离下来的情形。这块肉像一只沉重的蝴蝶,从驴身上飞出来,然后便在空中飞啊飞啊,一直飞到锅里,飞到橱里,最后飞到了我的面前。我听到它诸多叽叽咕咕的话语中的最清晰的一句:

“俺可等到你啦……”

然后它就很温柔很煽情地说:

“快些吃俺吧,快把俺吃掉吧,你再不吃俺,俺就凉了,俺就老啦……”

每逢听到肉们发出让我尽快地吃它们的多情邀请时,我心中总是十分感动,眼睛总是潮湿的,如果不加控制,眼泪就会哗哗地流出来。我曾经做过几次这样的傻事,当着许多人的面,一边吃肉,一边流泪。但这些已经成为了历史,那个吃肉时流泪的罗小通已经长大了。现在,罗小通吃着最多情善感的驴肉,心中却在思索着怎样把注过水的牲畜从注水车间输送到屠宰车间这件关系到肉联厂生产流程的重大事件。

首先想到的是在注水车间和各个屠宰车间之间建几条输送带,但我马上就把这个方案否定了。尽管老兰说不要考虑花钱的问题,但我知道肉联厂的资金十分紧张,我不能给父亲和母亲增加经济上的压力。而且,我还知道,肉联厂使用的还是帆布厂使用过的旧线路,电线老化,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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