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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的合作,别人躲避还来不及哩,你是主动开夜车上门,区别就在这里了!”
大家都清楚,他是借机打陈一弘一棒子,并给冯唐拍巴掌,便都只装没听见,把话题往旁边扯。端木信笑道:
“怪不得桌上多了一副碗筷哩!”
周剑非的秘书小李接过话头:
“你眼睛出了毛病,你看看岂止多了一副碗筷?”
周剑非往桌上一看,桌上已经摆了三个冷盘,还放有几瓶啤酒,于是便问:
“这是怎么回事?”
别人回答不上来自然只有冯唐能回答了。他冲着众人微微一笑,笑得很潇酒,然后不紧不慢地对着周剑非说:
“你别急,部长,且听我说:是我布置的,这不是宴会,是加菜。在你们每天的四菜一汤或五菜一汤上加了几个冷盘,两道热菜,如此而已,有这么简单的宴会?”
周剑非面对这类场面往往嘴笨,纵然心里不自在,但人家都端出来了,你好再开口?开口无用还得罪人。事情已经出现了,说什么都虚伪,只有两种选择是诚实的:一是罢吃,拂袖而去;二是吃,皆大欢喜!前者不可能那就选择后者吧!但也总得有个态度呀,那种不失体统又不得罪人的态度,却一时竟然找不到恰当的话来说。说什么呢?自己当地委书记时遇到上面来人不也是这样?这一微妙的表情似乎早已落在冯唐的眼里了,他不等周剑非“哦哦”出什么来,便捷足先登,依然是不急不慢,态度自若:
“部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先听听我的吧。”
他一面招呼服务员开啤酒瓶,一面说:
“我有三条理由要加菜:这第一,诸位是从省上来三江帮我们办事的。我们是主你们是客,好客是中国的传统,我们不能让外面来的朋友产生一个印象:三江是冷宫是冰库——(这句话倒使在座者产生一个印象:隐隐约约像是借机在敲打别人)——顺便告诉诸位一个消息,下午亦前同志同部长交换意见,然后呢几大班子的一把手到宾馆为诸位送行,那就轮不到我冯唐哪。我有这个条件,住在招待所近水楼台先得月,加两个菜略表心意,不应该?这第二,我是从省上下放来三江的,你们是省上的父母官,算是有同乡情谊吧?‘老乡见老乡’难道不该表示一点心意。这第三呢?部长和本人是老同学——他略一停顿扫视了周围一眼——诸位怕不知道吧?他乡遇故人,在古时那该是痛饮三百杯了。我今天只加了几个小菜一杯啤酒,我给招待所说了,记在我冯唐的账上,难道还不应该。有了这三条,该不该略表心意,就请大家来评判哪!”
谁也没说不应该也没说应该。这时每个人面前的杯中已经斟满了酒,作为回应,考察组长高国强首先端起那泡沫四溢的啤酒杯对着冯唐一举手,说:
“唉,喝吧!”
周剑非也端起酒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说:
“我没有中午喝酒的习惯,这一口酒就算是感谢老同学的盛情哪!”
冯唐伸手同他碰碰杯,笑道:
“唉,啤酒嘛!”
周剑非也笑笑:“啤酒也是酒呀!”
他最不愿意那种酒多话多,一顿饭吃上一两个钟头的局面,故而暗自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三碗饭下肚便起身告辞,说:
“你们慢慢的吃吧,我先上去。”
说着又回头对冯唐:
“我在房间等你。”
反面话正面说正面话反面领会,在座的人似乎都懂得这一套。“你们慢慢吃”,“我在房间等你”!大家深知其意,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高国强本想听听冯唐侃出国见闻的,也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果然,周剑非回到房里不到二十分钟,冯唐便抹着嘴敲门进来了,喝酒招待只是手段,谈话、察言观色才是目的哪。紧接他之后,专为部长作谈话记录的端木信也跟着来了。于是两个老同学的谈话正式开始。
周剑非说了几句开场白便单刀直入,问他对市长人选有什么具体意见?
冯唐沉思着,说:
“我下放三江的时间不长,对人事知之甚少,还是老习惯当然也是组织原则哪:服从上级的安排!”
周剑非笑笑说:
“服从上级安排是对的,现在是上级派我们来听大家的意见,走民主程序哪,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自己想推荐谁就推荐谁,这程序你当然是知道的了。”
冯唐心里有些不痛快,难道我急急慌慌的赶回来连老婆也顾不上亲热亲热,就是为了赶回来推荐别人吗?什么老同学?滴水不漏的老滑头!也难怪他心里不痛快,昨天下午回到省城,妻子梅吟雪去飞机场接他,告诉他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周剑非亲自率领考察组重返三江。他着实地吃了一惊,是喜是忧?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顾不上妻子的拥抱、热吻便迅速给卫亦前打电话,一听说考察组后天回省,他再也坐不住了,借了妻子单位上的汽车,连晚饭也顾不上吃便往三江赶。赶回来干什么?自己也不明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不是赶回来推荐张三、李四、阿猫阿狗!那么推荐谁呢?推荐自己?或者套一句时髦的话:推销自己?他忽然想到了“毛遂自荐”那句话,前几年时兴了一阵子现在不时兴了,还受到了批判:说是鼓励伸手要官,明目张胆的要官!批判也好提倡也好,我冯唐才不去学什么毛遂。毛遂算什么?市井俗民之辈,鸡鸣狗盗之徒而已!我冯唐又是什么人?正宗名牌大学毕业生,革命干部子弟,副市长,尊严不能丢!那就是说,不能低三下四地去“自荐”,去乞求市长之职。在那顷刻之间,他忽然又想到了“自荐”与自我推销之区别。他顿时便悟出来了,二者是有区别的,甚至是有质的区别的。自荐就是明目张胆的要官;而自我推销呢?无非是让领导和有关方面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本领和能耐。总而言之,让领导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派什么用场,如此而已,岂有它哉!这么一想他又心安理得了。
然而,眼前的这两个人:部长和那个冷若冰霜的什么巡视员把问题提出来了,正等待着他冯唐的回答呢?回答什么?按照自己固有的原则,总不能回答说:冯唐是市长最适合的人选吧!那么推荐谁,陈一弘?不、不、不,他的票数大概已经不少了,我才不再给他添砖加瓦,锦上添花哩!而且自己这一票,也许,一定是最关键的一票。看吧?两个选择对象之一投了对方的票,事情不就可以结束了?我冯唐不做这样的傻瓜!
于是他提名了,推荐的是副市长张林增。要推荐自然要呈述理由:这第一,张林增年轻,今年三十五岁。不仅是三江市领导班子中最年轻的一个,而且据说在全省同级干部中也是最年轻者之一。虽然进班子不到一年,但不是提倡不要论资排辈吗?这第二,他有知识,本科大学毕业生学化工的当然也专业化了。他只强调这两点,或者三点,没有谈“革命化”,那是不言而喻的,否则这么年轻能进入如此高层的岗位?
他一边谈一边用眼角打量两个听众。那个端木信依然是满脸冰霜的无丝毫表情,只知埋头记录,记得若有其事!好像他是机器人,只能将人的语言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老同学、部长呢?这家伙到组织部不久似乎也完全学会了那一套,依然是只知道听而面无表情,也是若有其事,好像他冯唐在真心实意推荐人才!
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两个“听众”被自己“耍”了而感到开心,当然,也因为他们的纹丝不露,观察不出任何倾向而纳闷。正在这纳闷与开心相互交错之际,突然听到周剑非问了一句:
“张林增同志是去年下半年才进班子的?”
明知故问!他觉得有些语塞。到底不愧是冯唐,他泰然自若地回答:
“进班子的时间短一些,但年纪轻有文化走正道,潜力很大。”
周剑非同意这一看法,他说:
“对,潜力很大。”
谈话将近一个钟头,总算第一次表了一个态,敏感如冯唐者自然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部长只承认被推荐者的潜力而不是现实。这倒无所谓,他冯唐推荐张林增只不过虚晃一枪而已,或曰“火力侦察”也未尝不可。从各方面所得的信息,市长的选择对象主要集中在他冯唐和陈一弘身上,你周剑非倾向谁?谈了一个钟头竟然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不是白跑回来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里休息两天,拥娇妻品佳肴,“关起门来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哦,你看,走得这么慌忙特意在国外给妻子带回来的礼物:一件内衣一条项链也竟然忘了给她,真晦气!早知如此,唉!
冯唐正自后悔,忽见周剑非看看表,问:
“还有要谈的吗?”
看表是什么意思?送客!过去,至少在清朝吧,他没有专门研究过,有端茶送客的习惯。达官贵人和客人谈话的时间太长或者话不投机,便端茶送客。客人见主人端茶相敬,便知趣地退出。礼貌送客,不失为礼仪之邦的创举。而现在呢?转化为看表送客了。这看表比起端茶更直截了当却是不够礼貌。礼貌也好不礼貌也好,无论如何他冯唐是该走路了。于是他干干脆脆地说:
“没有了!”
说时便站起身来和两个听众,不,两个判官一一握手告别:
“对不起,影啊你们休息哪!”
周剑非和端木信也相继起立,还之以礼,说:
“哪里,哪里!”
周剑非照例送到房间门口,端木信照例送出大门。他回来说:
“卫书记已经来哪。”
周剑非说:
“请!”
说着便到房间门口迎接,不等端木信去请,卫亦前已经大踏步地走来了。
市委书记已经发福了,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由于头顶秃了,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是戴一顶干部帽。帽子的质量近几年也有变化,过去是灰卡叽或蓝斜纹面料,从去年起换成了呢质面料,冬天藏青色粗呢夏天米色凡呢丁。据说有人送过他一顶宽边礼帽,当地人过去称之为“博士帽”或“绅士帽”,不知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戴。
在本省的地、市委书记中卫亦前算是“老大哥”了,不仅年长而且资格也老,周剑非等“少壮派”在省里开会碰到一起,也都要敬他三分的。
当下卫亦前走进周剑非的房间往沙发上一坐,接过端木信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又队口袋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点燃,顺便说一句他的烟痛很大,据说一天将近两包,有滋有味地吸了两口,说:
“部长辛苦了,这几天听说你们不分白天黑夜,又把我们‘四大班子’的领导成员‘审讯’了一遍,做到了一个不漏哩!”
说到“审讯”时他哈哈地笑了。
周剑非便立即接过去,笑道:
“正要向你汇报‘审讯’情况哩!”
又是一阵笑声,笑过之后卫亦前说:
“你们应该考虑考虑我的问题呢,我今年满五十七周岁吃五十八的饭哪!怎么样,是下台还是转岗呀?”
他同周剑非很熟,谈起话来自然也很随便。周剑非一听便知他所谓的“转岗”便是到人大、政协,而且多半是指省上而不是市里。这些年似乎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地、市委的一把手不能提任省委、省府领导成员的,年纪大了便提到人大、政协解决待遇问题,因而在干部中特别是在地厅领导干部中便流行着一句话:“年纪大不要怕,还有政协和人大。”别看它是市井民谣,却也给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