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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字-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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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杜亚莉嘛!”

胡秉宸说:“是吗,我怎么没认出来呢?”声音里软软、暖暖地融着捉弄与撩逗吴为的爱意和笑意。

吴为自以为了然地继续指点胡秉宸,“这么大的照片你还看不出来!”

胡秉宸说:“老啦,眼睛不行啦。”然后才不舍地将照片放回书橱、吴为信以为真地拍拍胡秉宸的手臂,那一脉温情全在这无言的一拍之中了。

那时吴为显得多么年轻,脸上是任何化妆晶也造就不出来的好皮肤,不仅细腻,还有一种难见的、耀人的光泽。不过几年时间,那少见的光泽不但丧失殆尽,还添上一种气血枯竭的灰暗、痴呆、麻木,而胡秉宸却炫亮起来,特别他们二人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对比尤为醒目。

美国一位医学专家研究发现:妻子的容颜,与丈夫的性格和他对妻子的态度密切相关。

开朗健谈、不易发脾气的丈夫,多数都能迁就妻子,让妻子在内在外都有充分的个人自由,她们多会皮肤滑嫩,极少生暗疮,也常常显得容光焕发。

内向、寡言且心胸狭窄的丈夫,对妻子的事极少过问又不够体贴,她们大多郁郁寡欢,皮肤粗糙,易生暗疮。

粗暴、脾气坏、不体贴人;极易吃醋,动不动就责骂妻子的丈夫,他们妻子的皮肤就容易滋长黄褐斑,且暗无光泽,头发变白,容易衰老。

这位专家的研究,可真不是无的放矢。

看一看吴为结婚后的脸,就知道胡秉宸是怎样地对待她了——

不幸或幸福撑得太饱,消磨得未老先衰;

贪得无厌,或一无所求;

终于占有一切,或什么也没占有,也根本占有不了;

悔恨已将神智咬噬得稀烂,或被人打掉牙也闭紧嘴巴咽进肚子;

晶莹透明或是机关算尽;

无私奉献;或一丝一毫也没忘记这奉献;

罪有应得或掉进陷阱;

如愿以偿,了却前缘或悔恨当初……这些纹路交织、重叠、纠缠、撕扯在吴为那张不大的脸上,那张脸就实在拥挤得让人窒息,也不知道胡秉宸有没有察觉。

潇洒如杜亚莉,也不好对着这样一张脸无拘无束、为所欲为,两只流光溢彩的大眼睛也有些滞重起来,想说的话就留下了一些,即使要说的话也尽量说得干瘪一些:“关于性冷淡,我调查过一些妇女,一般来说她们在做爱的时候,不论男人怎样亲吻、抚摩她们的耳朵、乳房,甚至她们大腿内侧……都不能引起她们性的冲动。”

胡秉宸低垂的眼睛这时正对着杜亚莉那双放在膝上的手。他注意到那双手的每一处关节上,都有一个撩人的小肉窝。

吴为转开她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陡生羞涩,不好意思地瞧着正在交谈的两个人,又觉出自己的多余且有些心虚,好像她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监视他们的谈话,而不是为了接待客人,便起身离开客厅。先到厕所,没有必要地坐上马桶,左思右想,到底在厕所里停留多长时间为好,既不显得冷落客人,也不显得有意留给他们一段空白?

只要吴为还想到自己是一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妇女时,她就喜欢做一个宽宏大度的妻子,尤其避免像胡秉宸的前妻白帆。

反复掂量之后,以为到了可以回客厅的时刻。

她的两腿因为在马桶上坐得过久有些发麻,扶着洗脸池站了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洗了手,洗完手又照了一会儿镜子。

镜子里的她有些模糊,好像一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恐怕也是因为厕所光线较暗的缘故,脸庞就显得比平时姣好。但她还是对着这张有些模糊的脸,陶醉了一小会儿。

这张脸让她想起从前的等待。有时半夜醒来上厕所,偶尔往镜子里一瞧,便会看见一个睡眼惺忪、让瞌睡滋养得有些妩媚的自己。那时她总是自爱自怜地叹口气,什么时候胡秉宸才能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胡秉宸始终没有看见。等到他们结婚时,吴为的两颊再也找不到一丝红润,就连她那总像闪着一抹阳光似的头发都开始白了。即将迈进客厅时,吴为觉得胡秉宸在沙发上的坐姿有点怪,虽然他的背极力显出正常的样子,挺挺地靠在沙发上,左手却绕过双腿费力地遮挡着什么。那是什么呢,竟使他流露出一时恨短的急迫?吴为顺着他的左手下瞧,原来他想挡着的是藏在右腿底下,以极小的幅度、极快摇动着的右手。

于是背门而坐,并不知道吴为已经回到客厅的杜亚莉,就明白吴为已经站在她的身后,立即打住了一串佻挞的浅笑和一句话的另一半:尽管只有牛句,但是加上那一串佻挞的浅笑,也就够了。

吴为就停止脚步,不再进入客厅,而是折身进了卧室。

仰卧床上,漫然地想着今天在医院里的检查和明天进一步的检查。

会长癌吗?

如果真生起病来,可就麻烦了。谁来照顾她呢,胡秉宸吗?

医生的怀疑,并不妨碍胡秉宸在吴为排除癌变之前且需要一点鼓励的时候如此忘乎所以,如此细致深入地和杜亚莉谈性,谈做爱的技巧,如此用他的左手挡着他的右手。

吴为甚至不在乎他们说了些什么,——这只企图遮挡的左手,不比说了什么更背信弃义?

胡秉宸这时走进卧室,对她说:“你的电话。”看见吴为懒懒地躺着,有点惊讶地问:“怎么,你不舒服吗?”

他那由衷的、不是故作的惊讶,简直比故作惊讶还让吴为沮丧。电话是一家出版社打来的,希望出版她的一本新书,“不,不行,我已经答应了别的出版社,不好中途变卦。”

出版社却不肯罢休,提出种种折衷方案,电话拖得很长。杜亚莉就觉得吴为左推右挡的答话,她的眉眼、微笑、手势,甚至她的头发丝,都流露出高屋建瓴的气势。仅这一个电话,就把她远远甩到后头去了,继续坐在这里衬托吴的高屋建瓴?不是太蠢了吗?不等吴为接完电话,杜亚莉一蹬脚就站了起来,“既然你这么忙,我就不打搅了。”好像杜亚莉是吴为请来的客人,而她又有意怠慢了她。

吴为赶紧捂着话筒说:“别走,别走,这就完了,这就完……”

胡秉宸远远张着两臂,似乎想要拦住杜亚莉而又不便下手,只好一再说:“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时间还早嘛!”

可是杜亚莉执意要走,胡秉宸只好一件件拿起杜亚莉的围巾、大衣、手套,并一一地递了上去。

杜亚莉却头也不回,噔、噔、噔下楼去了。吴为立刻放下电话,说:“等一等,等一等,让我送送你。”

吴为去拿自己大衣的时候,胡秉宸已经冲了出去。她只好放下大衣去找手电,对着胡秉宸的背影叫道:“手电,拿上手电……”

楼道没灯,从上到下黑咕隆咚。以胡秉宸的年龄来说,摔一跤可不得了,但是胡秉宸的脚步已经远去。吴为侧耳细听,楼梯上并没有滚下重物的声响,才渐渐放下心。

放心之后不能老直直地立在客厅正中,便好没意思地回到卧室铺床,一面铺床一面想,往常胡秉宸上下这个楼,不要说晚上,就是白天也是谨谨慎慎,一步一个脚印。而刚才他的脚步,矫健利索且不说,甚至还有急于分明营垒的决绝。

等吴为换好睡衣,躺进被窝的时候,胡秉宸还没有回来。就是把杜亚莉送进家门,也不过二百米的距离。她很累也很困,在医院的这一天不太好过,何况还要疑神疑鬼自己是否得了癌。

风,把不知什么东西吹得发出精怪的唿哨,又在窗上拍出劈劈啪啪的声响。她忧心起来,胡秉宸只穿了一件毛衣,没穿大衣,也没戴口罩围巾就跑了出去,让风一灌,不病才怪!平时捂着盖着还要生病,更何况这样毫无防范地扎进无孔不入的风里,惟有盼着胡秉宸能侥幸逃过这一次。

吴为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看看表,又慢又快地熬着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随着时间过去,渐渐觉得自己好没意思。好像屋子里有人在审视,生怕那人看出她不过和白帆一样通俗、狭隘……便勉力为自己制造出一份若无其事的心情。

吴为尝到了报应的滋味。

她是自作自受,活该,现世报。

吴为有什么资格对胡秉宸的背叛不满?她不是也该尝尝这个滋味?她能挖人家的丈夫,人家就不能挖她的丈夫?

一出门杜亚莉就腻腻地笑了,“不怕回去进不了家门?”

听见熟悉不过的笑声,胡秉宸松快了。连他自己也没觉察到为什么把杜亚莉的高兴或不高兴看得那么重要,不禁凑着趣说:“你看,你看,说到哪儿去了。”

杜亚莉白了他一眼,“不是你自己打电话告诉我,让我在吴为面前说话注意,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吗?”胡秉震无话可说了,何况他们果然不清不楚。

杜亚莉懂得适可而止,不像吴为,什么事情都要弄个不欢而散。话锋一转,就说到胡秉宸的毛衣:“你穿上这件毛衣挺像艺术家,不像政府官员了。”

胡秉宸虽然革命千生,官居要位,可是从心底里并不希望人们把他和那些工农出身的干部混为一谈。何况杜亚莉不完全是恭维。他从杜亚莉的语气里听出女人对男人的鉴赏。虽然吴为也这样鉴赏过他,可那像早已存人银行的定期存款,如果可以不断充实,多多益善又有什么不好?

杜亚莉与男人的关系不完全出于功利,有点像集邮爱好者收集邮票,是可以集功利和审美于一身的。“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嘛。”“说说就露馅儿了,这不是官活又是什么话?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员可不这么说话。”

杜亚莉没有回家的明确表示,胡秉宸淡得好像也很投入,不知不觉他们就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胡同荡了过来,又荡了过去。就像刚刚切人与吴为的关系时那样,谈的虽是工作,可是又能从那堂而皇之的话语中咂摸出模棱两可的滋味,不多,就那么一点点,像餐点中的调料,少于不行,多了又适得其反……

街灯很暗,风大,路面似乎也高低不平,他们的脚步就有些歪斜。于是他们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时时碰撞。胡秉宸就想,难怪几个老头子改变初衷,现在又要举荐杜亚莉了。即便没有他这一票,杜亚莉也能稳操胜券,他大可不必多此一举。胡秉宸十分清楚,哪些女人吃得豆腐,哪些女人吃不得豆腐。像杜亚莉这样的女人你若不吃,她还要送给你,让你非吃不可呢,何况她也不是白让你吃。就拿眼前来说,还不是为了利用他那点余威,荐她那个小小的职位?

直到两点多钟,胡秉宸才蹑手蹑脚回到家里。知道吴为不会睡着,还是小心翼翼地钻进了被窝。只有小心翼翼,才是现时情况下的最佳表现。从前和吴为幽会回来,不也是这样表现给白帆?

悉悉卒卒躺好之后,果然听到吴为不均匀的呼吸。唉,女人!便把胳膊向吴为的脖子底下伸去,再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吴为全身的肌肉僵硬着,于是胡秉宸就一如既往地开始摩挲她的肩膀、手臂、腰身……

闹事的女人并不可怕,不论什么样的女人闹事,只要耐心摩挲她们,都可以化险为夷。特别对吴为这种情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说敏感或说神经质的女人更是如此。

可是吴为全身的肌肉还是不肯妥协地僵硬着。

胡秉宸一面摩挲着吴为一面想:吴为啁吴为,尽管不为始料所及,你却是我一生中爱得最多、最深的女人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为了他和吴为这场惊世骇俗的婚恋,他的革命同志就以革命的名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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