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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阵势张亦松在官场里见得多了。多少平常吹着枕边风鼓动老公贪污受贿的女人,一到老公犯事被抓,一个比一个善于划清界限,往往实惠也落了,婚也离了,高高兴兴揣着老公拿仕途和牢狱生涯换来的房子钞票去寻找第二春。可是指责她们落井下石似乎又没道理,谁愿意自己一辈子跟个罪犯拴在一起呢。水灵家里这位大姐会怎么对待这落了难的老公,张亦松没怎么费力气去揣测,光凭跟下属搞婚外恋这一条,沈致公也能让他老婆恨死他了,再加上还有经济方面的问题,搞不好审查出来就算不坐牢,乌纱帽也不保,这个时候离婚,谁也不能指摘女方的不是,还等什么呢?然而,水灵再次约张亦松出来,却是交给他一摞钱,请他帮忙看该找谁、通过什么渠道把沈致公亏公家的钱先补上,然后想办法帮着通融一下,让沈致公回家去交待问题。生活作风,水灵说那是他沈致公的个人问题,至于工作失察,也保不准是那女的利用了他,瞒着他搞的猫腻,水灵还说,这是她大姐的意思。
这个时候的张亦松已经不是意外,而是非常意外了。原以为只有当这事摊到水灵身上,她或许会有这样的想法,没想到她的大姐跟她一样仁义重情。这得需要多宽广的心胸,又是多难得的品性。那么水灵,她会不会也不计前嫌,仍然惦念自己昔年的情分呢?毕竟他们之间还有过一夜缠绵,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他定定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穿了件老气的蓝衬衣的水灵,迟迟说不出话来,而一开口,他全忘了自己跟水灵交谈的重点是沈致公,他不由自主地离题千里:“水灵,这么多年,其实我心里一直对你特愧的慌。当年我坚持和你分开去了省城,还告诉别人说是你不要我,我就怕让认识我的人戳着脊梁骨骂我是陈世美,影响别人对我的印象。为这个,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就算结了婚,也没一天感觉到跟你在一块儿那种幸福。后来闹到要离婚,我更发现,她和你差太远了,真的,灵儿,差太远了!她就正应了那句老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要说我还没碰什么难呢,只不过就是官没升上去,结果就……”
水灵似乎特别抵触他重提往事,表情越来越尴尬。但是很快,她便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平静和淡然,反而宽慰他道:“没事,以后路长着呢,那点小磕小碰不算啥的。”张亦松满怀感喟地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突然饶有深意地盯住水灵的眼睛问道:“你姐夫这事很难办,我要是办成了,你怎么谢我呢?”
孝子 第三部分 2(4)
水灵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问得一愣,待回过神来,她有些鄙夷地反问:“这算是你在提条件么?”
张亦松默不作声,片刻之后,微微点头道:“算是吧。”
水灵犹豫了一下,冷笑了。那种笑里的寒意犹如一柄锋利的刀子划过张亦松的心,他有些后悔这个纯粹是自取其辱的问题,这问题让他把自己放在了水灵的脚下,使她有足够的理由狠狠从他的尊严上踏过。果然,水灵平静而坚决地说:“那就让沈致公关着吧,大不了他蹲了监狱,我劝我姐和他离婚,反正过着也不痛快,还不如离了。随你的便,这个忙不用你帮了。”她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张亦松的视线,留他在背后为自己的卑微面红耳赤懊恼不已。
水灵出马找张秘书也没有解决问题,老太太不禁有些发急。眼看沈致公已经被隔离10多天了,除了张秘书给问出的那几条罪状,就再也没了消息,乔家上下都觉得,沈致公能回家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
“灵啊,你说那个姓张的,要是知道小水的事,会不会更觉着亏欠你,能下力气帮这个忙呢?”又是一个惦记着沈致公的事而难以安眠的夜,范磊躺在床上,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水灵躺在他身边,眼睛大睁望着天花板,并不作答。范磊犹豫一下,小心试探道:“要不,咱们告诉他试试?”
“不行!”水灵“噌”的一下子坐了起来,转过头狠狠瞪了范磊一眼道:“绝对不行!”
“是不是……你觉着自己面子上过不去?”范磊也坐起来,拉住妻子的手,安抚她的激动。水灵黯然摇了摇头,低声回答:“不是。我这张脸,当初怀小水的时候就丢尽了。也就是你还拿我当个宝,可在我心里,我相信包括在那个姓张的心里,我乔水灵都是贱女人。这么多年,瞒着这事,我不是怕丢我自己的人,我是怕丢你的人,是怕让人家戳你和小水的脊梁骨。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我不能因为当初我自己犯的错连累你和孩子,让你们跟着我一块挨人家的指指点点。”
听着妻子的话,范磊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捏了捏自己手里妻子的手,轻声安慰她:“水灵,你想多了,其实我不在乎的。”
“你不在乎,可我在乎!”水灵再次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娶了我,已经有了一大堆的麻烦和委屈,包括我爸妈和姐夫。这些事,你都为了我忍了。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丢了尊严和脸面。”说着,她眼圈红了,眼睛在打外头隐约透进来的灯光里显得亮晶晶的。范磊感动地看着妻子,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灵儿,有你这个心,这个话,我知足了,这就够了。”他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为了这么好的妻子,为了妻子这么好的家庭,自己做出点牺牲又值什么呢?
张亦松双手提着满满的水果、零食还有玩具在水灵家门外徘徊了很久,才最终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院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门打开的那一刻,那里面将为他展现一个新的世界。地球是自西向东转动的,张亦松一直这么认为,他的太阳跟别人一起东升西落,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个白天,他的时空错乱了,他所认定的历史遭到了改写。这个白天他突然有了个七岁大的儿子,他以为除了那一夜风流便与他全无瓜葛了的初恋情人突然成了他儿子的母亲,同时,还有一个男人,帮他将这个儿子养大,陪在他儿子母亲的身边,默默地为这两个本应是跟他最亲的人撑起了一把大伞。当这个男人在今天白天找到他,骄傲地站在他面前严肃地说“我把你当成是个爷们儿,才来告诉你”之后,他的思维在一瞬间陷入了混沌状态,并且迟迟无法恢复清醒。等那个男人走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在自己手上猛掐了一下。疼,没做梦。他不放心,又狠狠一耳光抽在自己左脸上,火辣辣的。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了。他想着,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可是现在抽自己多少耳光,也弥补不了这么多年带给水灵还有范磊还有小水的伤害,而且这伤害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始终与他们的生命死死纠结。自己是个罪人,的确,可是也得到报应了。那么喜欢孩子,却直到现在孑然一身。明明有个儿子,却在叫别人爸爸,他们又是那么亲密的一家子,仿佛浑然天成。
孝子 第三部分 2(5)
“我配不上你,水灵。我张亦松从骨子里就配不上你。不管我是当初那个小工人,还是今天的市长秘书,我都配不上你。”
“要是你同意的话,我想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是个男人,我张亦松在你面前,连个人都算不上。”
他说完这两句话,才抬起身子,水灵和范磊惊讶地发现,这个平常眼睛长在额头上,说话不打官腔就说不出来的人脸上竟然涕泪纵横。
“你们放心,我不会来打搅你们的。我张亦松当年干过一回王八蛋事,我决不会再干第二回。”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便认真地向水灵夫妇说道:“我这次来,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们,沈致公的事应该不是很严重,前一段我是嫌麻烦没有管,我回去一定尽快活动活动,争取尽快让他回家停职反省。还有,你们要第二个孩子的事情,确实比较难办合法手续。但是你们放心,只要我想到办法,我保证全力以赴帮你们去跑。”
“兄弟……”、“亦松……”。范磊和水灵几乎同时叫出声来,望着神情颓丧仿佛被谁把身体里所有精气神都抽走了的张亦松转身走向院门,心下不忍。水灵郑重地说:“谢谢你。”张亦松回头感激地冲他们笑笑,点点头。
有了张亦松全力以赴的活动,沈致公很快被解除隔离允许回家交待问题。水兰到招待所接他回家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除了水兰,乔家上下待沈致公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甚至能体会到老爷子和老太太更明确的支持他们重归于好的愿望和行动,但是水兰恰恰相反。水兰明确地当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面跟他分了居,自己拿了床被子睡到了书房里,拒绝跟他说话,拒绝接受他的表达的歉意,拒绝跟他的眼睛对视,甚至,拒绝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他愿意一千次一万次向水兰真诚道歉,也愿意做任何事去补偿自己对水兰亏欠的所有情义,可就像年轻人们爱说的那句“要是道歉管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他赔了所有的小心,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向水兰表示悔改诚意的细节,却还是发现,有的时候,原谅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水兰不是没有看出沈致公有痛改前非的决心。有多久了,自从他开始当上科长,就几乎再也没摸过锅碗瓢盆,连洗都没有洗过,可现在在家他会主动早起围上围裙下厨,给一家人准备好早饭,伺候两位老人吃。水兰去剧团排练,他会陪着老爷子去菜市场买菜,硬着头皮接受菜市场里爱嚼舌头的菜贩子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甚至头一次背起老太太下楼送她去针灸。看他将老太太背到楼下放进轮椅,再细心地将老太太的脚在轮椅上脚踏板上放好,了解以前情况的人都会惊讶,原来沈局长也不是做了局长就不会做一个好女婿。但是,她能就这样原谅么?沈致公的冷漠像软刀子一样折磨了她多长时间?这些时间里她就如同一朵还未绽放到花期结束就在人的恶意遗忘和残忍忽略中迅速萎顿的花,那些应有的幸福时光全都溜走了,没了,再也追不回来,要原谅,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沈致公是在水兰第一次正式演出那个晚上,在剧院里得知齐砚弘亏空的钱已经被自己补上的消息。县京剧团特邀的市领导中有张亦松拜托替沈致公活动的一位市政府办公厅的刘主任,张亦松陪着他去看戏,正好碰到了沈致公,于是互相介绍了一下,简单交谈了几句。刘主任当时还说,年轻人犯了错误不要有包袱,知错就改,向前看,就还可以有一番作为。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水兰上台,他的脑子里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片。当然是水兰,这一切除了她没有别人愿意做了。齐砚弘一个离异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她要是还有余力能为他着想也不至于连他都瞒着用他的名字批白条。五万块钱,这数目不小,靠他的工资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五年,要是水兰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了,为什么还要拿钱出来为他补这个窟窿?他欠得越来越多,要怎么还才能还得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无从想象那两个女人的会面。一个是情深意重的糟糠之妻,一个是深怀苦衷的从前的红颜知己,她们中间隔着恣肆如汪洋的嫉妒、伤害和怨恨,那该出现怎样的场面?可是水兰竟然做得滴水不漏,没有让他听到一丝风声也没有给他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她与她,她们会说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