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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雪青看得眉头一蹙,持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刘大鹏就拜托给你,我先走了。”言罢,他朝手背上贴了张符咒,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西边走去,西边是黑压压好似没有出口的树林,正是让他感觉最不舒服的一边,他相信那里一定聚集着很多脏东西。
然,会是什么呢?
成群的鬼魅,妖魔,亦或年君迟?
“呵,聚集的还真快。”愈发浓烈逼人的阴气从身后传来,他神色出奇的淡然和平静,心里没有半点恐惧,这一路,他和容胤磕磕盼盼受伤数次,更有无辜人士因此而死,最可笑得是一切仅仅是为复活睡了一千多年的老怪物,让他怎能不愤怒!
不管时代如何更迭,弱肉强食是亘古不变的生存之道。
他懂。
年君迟的强大,注定他们的艰辛,但那又如何,正如容胤说横竖都是一死,有何惧之,如若不拼上一拼,怎知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呢。
想到容胤,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分开数日,终于能再见面,他怎能不欢喜,所以前方妖魔鬼魅也好,年君迟也罢,都断不能阻拦他前行的步伐。
偌大的山林里无路可行,他只能凭着直觉行走,因为地上积雪太厚,走起来格外的艰难缓慢,幸好手中木棒帮他很大的忙,让他有了借力点,不至于慢如蜗牛,被后面比他速度稍慢的东西追上。
只是没走多久,耳畔那种诡异的咕噜咕噜声越来越绵密,就似是有泉水从地底下冒出来,又似有无数只猫从嗓子眼发出的声音,而在死寂阴沉的山林间,唯有这种声音在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回响,苏北不禁生出一种错觉,这种声音其实是四周的参天树木发出,那些无处不在的目光,也是这些树木盯着他而已,它们看起来明明只是普通巨树,可他就觉得它们在阴森森地笑,那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树皮,就好似一张张皱褶子脸,让他浑身不舒服。
莫非不是迷阵,是幻境?
再者,他手背上的口子已经被符咒暂时压住,空气中的血腥味又从何处传来?
压下疑惑,苏北用力地眨了眨眼,想要缓解眼睛的不适感,但毫无作用,面对永远一模一样的景物,他双眼由刚开始的不适肿痛,加剧到现在真有东西从眼里流了出来。
他暗惊,连忙靠着就近一棵树停下,微微喘息的抬起手,正欲揉揉眼睛时,一道声音却倏地从旁边传来。
“好香甜的血啊…”
如金石撞击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只想拔腿就跑,但此地,此情,此身,莫说拔腿跑,就算快步行走都甚是艰难。
苏北沉住气息,快速扔出一张符咒:“阴之灵,化烈火,焚!”不管符咒打到什么,有用没用,他拿起木棒尽量加快脚下的步伐前行。
“鬼之魅,化利刃,弑。”
“阴……”
一路走来,一张张符咒扔出,偶尔才会响起一两声惨叫,他心疼不已,那张张符咒都是容胤的心血,现在被他这个半吊子人如此浪费,没起到半点解决作用不说,还连吓唬示威都算不上,而命运似乎也不打算放过他,因为洁白无暇的雪地里,骤然晕染上了一点红,那是艳丽刺目的红。
他茫然地啊了声,随即又有东西从脸上滑落,不出意外的落在雪地里,开出了朵艳丽的血花。
看着那朵血花,他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抹了把脸,只见满手的红,满眸的红。
顷刻间,他恍若跌进千年冰窟中,刺骨的寒意从肌肤丝丝渗入,迅速蔓延直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摧毁着他理智,明明用符咒暂贴住了伤口,竟然还有血腥气充斥在鼻间,原来是这样。
是要瞎了吗?
从看见阴山那刻,他的眼睛就开始不舒服,后来随着入眼景物越多,眼睛肿越难受越痛,这阴山实在太过古怪诡异,莫非是不该看这些树?
思及此,他便再顾不得方才所见的幻象,将唯一的一张隐身符贴在身上后,又解下围巾将整张脸都围了起来,登时,本就因为夜晚来临变得愈发幽森昏暗的山林,如今在他眼中完全同等于漆黑一片,没了视觉,听觉却被放大数倍,耳旁那种咕噜咕噜声赫然加大,大的略微刺耳,但好在眼睛快要爆炸的肿痛感得到缓解,也没再看到那令他不舒服的黑石棺,这让他不由暗舒口气,若非万不得已,他真舍不得用掉唯一的保命符,现在只希望在段雪青赶来前,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怎奈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他的希望就被打破。
“出来…”
“出来……”
“你逃不掉的……”
“他的气息就在这里,我们一起上。”
“嘿嘿,我发现他了。”
一声叠一声,一声大一声,整座大山竟虽随着这此起彼伏的声音摇晃起来。
苏北猝不及防,身形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顺势趴在雪地上,小心的扶着肚子,侧耳细听,静心感受,希望能弄明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和他纠缠。
然而眨眼之间,另一个发现惊呆了他,原来不是山在摇晃,是更多地,更多地不知名的东西朝他涌了过来,一层又一层地将他包围了……
“连隐身符都没有用,莫非是天要亡我。”苏北惨然一笑,生平以来,他第二次如此绝望,因为他清晰感觉到,他要死了。
——容胤啊容胤,这次你又在哪里?
“…不,不能就这样认输。”苏北陡然睁开眼,他怎能到此时此刻还指望着容胤,这里不是虚空,历史不会重演,容胤亦不会凭空出现,为今只有他自己救自己,他不能死,他肚子孩子更不能出事,更何况若让容胤以命救他,他宁愿自己死。
有句话说得好,潜能都是逼出来的,特别是在这种生死关头。
这一刻,他忘记了身上的痛,快速拉掉遮脸的围巾,将段雪青给他的粉末绕着身体撒了一圈。
出乎意料的,粉末似乎有点用,刚刚洒下,他就感觉到那些东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再向他涌来,而是停在原地徘徊,趁着这个时候,他又打开包拿出张空白的符咒,划破食指,另只手轻抚腹部道:“不要害怕,爸爸会保护你,带你找到你那个臭屁老爸,然后一起回家。”
肚子里小家伙好似听懂他的话般,竟然在他说完话,隔着肚皮重重踢了一脚。
没想到会得到儿子的回应,苏北先是一愣,接着轻笑,弥漫在心底的绝望顷刻间消散殆尽,而与此同时,缠绕在魂骨铃上的那缕魂,也离开了魂骨铃,缠绕上他的食指,然后食指像被控制了般,开始在符纸快速画起来,画得正是定魂符。
也不知是福是祸,一时情急下他竟拿错了符纸,那是一张纯黑的符纸,曾经数次想画黑色符咒的容胤都没能成功,更别说没有半点灵力的他,自然无法驾驭,画到一半时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无力的趴在雪地上。
符咒虽尚未完成,却若隐若现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更有虚无低沉的吟唱咒语声从符纸上传出,那声音明明很陌生,他却感觉曾经听过很多次般,那声音明明很飘渺,却隐含一股威严,一股神圣不可抗拒的威严。
咒语的响起,眼前那些不知名的东西渐渐显现出形态,它们穿着古怪的服饰,手里拿着各种武器,断胳膊少腿,更多的是没有脑袋,有的甚至只有半截身子,随着它们步履艰难地行走,洁白的雪地赫然变成红色,铺天盖地的红。
突见这样一幕,苏北是又惊又骇,脑中全然失去思考的能力。
他听到战鼓隆隆,震天的喊杀声冲破云霄,他看到红月挂空,尸首堆积如山,看到几十人抬着一口黑石棺上山,看到凌空而立满身肃杀的‘神’,看到比人类身形大出三四倍的战鬼们,看到身穿龙袍的年轻帝王骑在独角兽上。
他看到冬去春来,一株株草,一棵棵树,从腐烂的尸体上生长出来,一年年,一月月,成千上万亡魂筑成今日阴山。
……
另一边,在苏北引走大半亡魂后,段雪青也持剑开杀,等他好不容易踏出亡魂们制造的幻境,却遇上了进山的纳兰晋轩,他心里因为担忧苏北,便不愿与纳兰晋轩多做纠缠,奈何纳兰晋轩见到他,就如见到骨头的狗,死咬着段雪青不松口,孰料就在两人打斗中,五个怨魂趁机逃走,纳兰晋轩愈发的怒不可遏,更是缠着段雪青不放。
突如其来的变故,段雪青没料到,苏北同样没想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段雪青仍然没有赶来,而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的苏北坐起身,点燃了引魂香,手持念珠,调整呼吸,摒除一切杂念,垂目吟唱起超渡经语。
他知就凭自己妄想超渡这阴山数不尽亡魂,实在是天方夜谭,然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在漫天诡异的咕噜咕噜声中,他的声音显得那么渺小,所起作用亦不大,可他心底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唯有不甘悲伤罢了,不甘见不到尚未出世的孩子,不甘尚未能好好孝敬父亲,不甘尚未见到容胤,不甘没能见到兄弟幸福,到最后所有不甘悲伤全部化为木然,木然地念着经语,木然地看着已经蔓延到身前两米处的红,木然地暗忖着,要被吞噬了吧,要死了吧。
就在这时,一直乖巧安静的小家伙大约是也感应到危险,开始在肚中不停的乱踢,痛得他无法再集中精神,痛得他不得不停下来安抚小家伙。
没了经语声,亡魂们显得激动不已,顿时叫嚣着扑了上去。
这一刻,对死亡的莫大恐惧终于重卷回来,而他终究在亡魂从所有方向一起向他扑过来的时候,开口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容胤啊……”
他话音旋落,一道稚嫩暴躁的声音蓦地从密密层层的亡魂后传来,伴随着那道声音,还有持续不断的惨叫。
一瞬间,苏北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他好像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听到那道让他无论身处何种险境都能瞬间安下心的声音……
就在他惊讶间,那声音再度传来。
“要么给我滚开,要么灰飞烟灭!”来人很暴躁,精致小脸上是不耐烦的神情,他边走边画符,沿路亡魂起初还是试图着反抗,不过见到同伴在眨眼间化为缕缕烟雾后,不得不纷纷退至两侧,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尽管如此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大概是在等反扑上去的最佳时机。
苏北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宛如年画娃娃的小孩出现在视野里,他扛着一把与自身极其不搭的大砍刀,单手虚空画符,动作是一如既往的潇洒从容,但威力竟比过往强出好几倍,举手投足间当真是灰飞烟灭。
此刻的他冷酷无情,宛如来自地狱的小修罗,可苏北脑中很不着调的想起一句歌词,扛大刀的娃娃你威武雄壮。
☆、第五六章
不着调归不着调;容胤的突然出现,无疑让苏北死里逃生,悬着数日的心也因此彻底踏实下来。然而,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疲惫、紧张、疼痛、无助、恐惧立马齐齐袭来;他从来就不是娇气的人;但此刻竟觉委屈难抑;想到自己和儿子差点命丧此地;想到自己即将瞎掉的双眼;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容胤啊;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那边一直警惕亡魂反扑而缓行的容胤;被这声并不大、似质问似埋怨的声音震得愣在原地;明明是陌生的声音,为什么让他如此心疼,他下意识地抬眸看过去。
顷刻间,隔着密密层层,形态若有若无的的亡魂,就好似隔着千山万水般,他们的目光触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如果说苏北先前是难以置信,那他现在是震惊得无以复加,那渐渐和记忆深处重合在